今年暑假,城里太热,便领着小学毕业的青雀回乡下老家避暑,同时看望家中的老父亲。
就在回到老家的第二天下午两点多时,炳爷赶集回来从我家门前经过。他在青石上蹭了蹭鞋,才小心翼翼地走上我家门前的水泥地。
他赤着上身背一背篓,雨水顺着古铜色的肌肉淌下,我把青雀的书挪到一边,空出一个竹椅。他脱下的上衣遮挡在背篓口,也淋得水往下流。他扶着背篓,不管脸上的雨水。
我招呼他歇会等天晴。他本着礼节推辞了一下,还是放下背篓来到我家,并说好久没见到你这个孙子,想和你聊聊。
他一落座就指着我臃肿的身躯、隆起的肚皮说,你要少吃点肉,多参加劳动,青雀也是。你看爷爷七十岁了,身体多好。
他一边说一边挽起裤腿给我展示他的腿。红艳般的皮肤,结实的肌肉,没有一点赘肉。他又拍了一下他的胸脯,光着的上身还有雨滴,肋骨的痕迹清晰可见,上面盘着一道道肌肉,扁平的腹部喻示着皮下脂肪极少。
七十多岁古来稀的年龄,这样的身体条件,的确很好。
他取出背篓里购买的物品,他不放心。
他依次从背篓里拿出购买的东西。首先是一塑料袋的凉粉。他说有五斤,然后放在地上。我让他放在桌子上,他说有塑料袋没关系。接下来他拿出一块猪肉,全是肥油,见不得一点精廋。三斤多,说是包抄手。还有抄手皮,也放在地上。后又拿出两个梭边鱼。鱼是杀过的,放在下面压着,被雨水一浸,袋内袋外都是血糊糊的,青雀远远地望了一眼,就跑开了。他又拿出一大塑料袋血肉模糊的东西,向别人要的鱼和鸡的内脏,屠户不要,他拿回家回家喂狗。这比装鱼口袋更刺激人。他家中养有三只狗。他倒掉背篓里的水。水不多,将近有半矿泉水瓶。
我好奇地问,炳爷,养那么多狗干吗?
他一边把地上的物品搂回背篓,用脚把血水踩一踩,一边对我说,我正要对你说这事,现在松林坡上的松树长成林了,林中的野猪、野兔、松鼠、野鸡,多的不行,快把我们的庄稼都吃完了。往年我养一两条狗,白天晚上带出去走一走,还能起作用,今年完全行了,你说该怎么办?
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因为这不是一个单方面的问题。松林坡是植树造林的成果,十几年前,这是一个几百亩的荒坡。当时镇政府组织林业部门带领全组老百姓栽树,平均一人一百二十棵。那时我们兄妹三人在外地上学,父母请了几个人栽了好几天。紧临大坡的那些山坡地,在后来的退耕还林中也都栽上了树。如今“十年树木”的成果斐然,却对老百姓的生活有一定的影响。
前几年,他家和另一居住在松林坡里的村民被迫重建新房,搬离那野生动物猖獗的丛林,也让孙儿们远离了对野生动物的恐惧。
说起这个松林坡,我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暑假,那时小松树刚栽种五年多,大多只有碗口粗,长势好的可以做修房的材料。这么大的一块山林,林业部门聘请他和另一住在山林里的人为护林员。树是人工栽种的,不存在间伐,只须定期上山巡视预防火灾和盗砍。
植树造林是关系到很多人乌纱帽的大事,接到有人盗伐松树反映的林业部门与生产村组的干部立刻炸毛了,火速组成调查组。经过两天蹲点守候,黑眼圈厚重的干事们怒气冲冲地对睡眼惺忪的领导说,渊爷的那个表叔。当天中午,调查组一行去他家了解情况。急促的狗吠和组干部的喊声夹杂在一起,对他家十分熟悉的组干部发现他衣衫不整的从儿媳房间出来的。这以后他在人们心目中又是一个爬灰的老头。
干部们一些与他交谈,一些四处转悠,最后他们发现了他藏松木棒的位置。一共有十多根,用柴草遮得严严实实。人赃并获,干部们对他谈话、警示并说出以后如果在乱砍伐,将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他也表态今后不会再砍了。结果必然是取消了他护林员的资格,每月少了几百元工资,他也很后悔。
他说,如今我老了,庄稼是我生活的命根子,庄稼无收成,我如何生存?
我安慰他说,政府会想办法的。这种情况你可以去反映一下的。
看着他虽然健康但已苍老的脸,我又忆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暑假发生的事。
那时我正在读大学。也是下午两点的时候,他赶场回家经过我家门前,那时艳阳高照,酷热无比。当时他也背有一个背篓,空的,早晨背了些家产品去集市卖,回来没买什么而已。
他从我家门前经过。那时我午睡后正在门前树下乘凉看书。我礼节性的与他打招呼,让他歇会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