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了！小坯子！又要偷懒不成？！”一声厉吼，把正在草垛上睡觉的男孩吵醒了过来。
原来又是黄粱一梦……
“呃…婶娘…”男孩揉了揉发肿的眼泡，模糊不清眼前女子的模样，但这个时辰，不会有其他人来草棚叫醒他。
“快点起来！干不完活，休想去学堂！”这个女子说到“学堂”二字时声调比之前更加尖锐一分，好像是恨透了似的。
男孩连滚带爬地赶忙从草垛上挣扎起来，来不及摘去身上沾着的杂草，就跑了出去。
“呸！小坯子！狗里狗气的，还学人家读书，白瞎那雪花花的银子！”这妇女看着远去狼狈不堪的男孩，骂完还是不解气，又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这才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棉衣，然后快步回屋又睡觉去了。
男孩看了一眼天空上未落的星辰，用哈气暖了暖发皴的小手。脚上的黑布鞋也不知何时开了一道口，积雪灌了进去，遇到体温，雪水和冻疮汇到了一起，小脚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
男孩咬了咬牙，一步步蹒跚地走到离草棚不远的砖房门前，那里摆放着一个木桶。木桶还冒着热气，男孩走到跟前，双手用力提起木桶，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去。
男孩紧走两步，想快些到外面把桶倒掉，可是脚上冻疮太疼，一个趔趄，男孩摔倒在了雪地里。
咚！木桶里洒了一地。
“小坯子！又把尿桶洒了不是！狗里狗气的，屁你也干不好！”砖房内传出一阵咒骂，正是男孩叫婶娘的妇女的声音。
尿水洒了男孩一身，转眼就在单薄的衣服上结上了一层冰。可男孩却顾忌不上，赶忙收拾了一下，把剩下的尿水倒掉，才又一瘸一拐的跑到回了草棚。
男孩抱了把干草，先往衣裤里塞上几把，缓了一会儿，然后又抱了一些往旁边的牲畜棚走去。
倒尿桶，喂牲口，砍好柴放到门口，扫院子。男孩做完了这些，砖房的烟囱里才冒起了炊烟。
男孩又再次走到砖房的门前，把一个破碗拿了起来，里面盛着些稀糊糊。虽然不稠，但还好是热的。男孩拿起了碗，又走回了草垛旁。
男孩刨了些草盖在有些僵直的身上，端起了破碗，喝了一口稀糊糊。天，此时已经蒙蒙的亮了起来，男孩从草垛旁的夹缝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蓝皮书来。
这蓝皮书页面之上有些发黄发黑，但依旧保存的很好，书角都是平整的。
《神仙传》，这是男孩亡故的父亲唯一留给他的遗物。
这神仙传上写着很多光怪陆离的故事，虽读了不知多少遍，男孩依旧觉得百读不厌。
用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动了一页，男孩看着书页上画着的仙姿玉貌的仙人，回想起自己经常做的梦中情形来。
“唉…总是探寻不到这天的尽头，如果真的可以变成梦中的模样，我定然要看看这世界的全貌，然后再自由自在地畅游一番！”男孩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这对于一个孩童来讲也许只是个梦，但无梦，又怎能苟活？
合上神仙传，男孩又小心将其放回原处，盖上些杂草，这才站起身来。
“得快些去学堂了。”男孩走到草垛旁，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破旧书篓，扑了扑身上和书篓上的杂草，这才背在了身上，蹒跚地走出了院落。
披星戴月，走在去学堂的小路上，男孩不停抬头看着道路两旁的小树。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能找到个鸟窝，若然幸运，鸟窝里或许能有几颗鸟蛋可以充饥。
这时，从男孩身后由远及近，来了一顶呢绒轿子。这顶轿子由两个精壮笔挺的轿夫抬着，前面还跟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子。
轿子走到男孩跟前，突然轿里面的人叫唤了开来。
“停停停！”这轿内喊话的也是个孩童声音。“停！”管家打扮的男子一摆手，轿夫应声停住。
“怎么了？小少爷。”中年男子用脸靠近轿帘，低声问道。
轿帘掀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小男孩，这小男孩也没理会中年男子问话，而是冲着前面喊道:“罗存！喂！罗存！”
罗存收回搜索鸟蛋的目光，听到有人唤他，于是转头看向身后。
“哦，是刘少爷啊。”罗存看到轿中的男孩，回应道。
“喂，我说罗存，你这一天，东瞧西望的，还瘸瘸拐拐的，滑稽死了，能不能给我挣点脸，怎么着让人知道我们是同窗，不笑掉大牙？”刘三宝边说边走近罗存，可这一走近，一股刺鼻的气味就迎面扑了过来。
“哇哇哇…罗存，你掉尿桶里啦？浑身怎么这么骚气？！”刘三宝往后赶紧向后躲了两步，一捂鼻子喊道。
罗存也没在意，呵呵一乐，问道:“刘少爷，您有何事？”
刘三宝依旧跟罗存保持一段距离，然后半捂着嘴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上次你我撒尿比远，我输你三个肉馍，这下碰见了，我乃信用之人，这就给你。”
刘三宝说罢，一只手还是捂着鼻口，另一只手一摆，示意叫管家把身上带着的布包递给罗存。
这管家示意，将身上的一个布包拿了下来，刚走到罗存近前，也闻到了一股骚气。一捂鼻口，老远伸出手，将布包递给罗存。罗存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还带着热气的三个肉馍。
“谢啦！”罗存二话不说，先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
“我说罗存，你要想每次撒尿比远都赢我，也不至于练到如此地步，三天两头就搞得这般骚气，真是叫本少爷情何以堪啊！”刘三宝摇了摇头，转身又进了轿子，然后离开了。
其实罗存与刘三宝撒尿比远的事确实是有，但拿肉馍赌输赢的事确是这刘三宝自己虚构出来的。这刘三宝是潢川县当地大财主刘有德的独子，和罗存共读同一所私塾。家里虽然有钱，但平日里却总是受尽同学的冷嘲热讽和奚落调侃。私塾上下十几人，却只有罗存与其说话玩耍，算是刘三宝私塾里唯一的朋友。
而这刘三宝知晓罗存经常吃不饱，又怕家里人知晓自己与穷泼小子交往，所以故意说输了罗存三个肉馍，而这样接济罗存，已有半年之久。罗存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心中一直感激刘三宝。
把剩下两个肉馍包好放入怀里，罗存继续往私塾走去。
脚上布鞋的裂口越来越大，罗存走起路来发出啪啪的击打声。罗存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脱下鞋来收好，光着小脚继续前行。
这双鞋，是母亲生前亲手为自己缝的。罗存想了想，眼眶中又泛起阵阵热流…
一年前，父母双亡的罗存被寄养在了叔父家里。父母留下的遗产，本够叔父家供养罗存至成婚都有余。可叔父自从得了这份遗产，便染上了烂赌的毛病。突然暴富的叔父为此反而债台高筑，不仅输光了给罗存留下的财产，反而过得大不如前了。要不是罗存父母在世时预付了私塾的学费，这罗存早就辍学了。
罗存的婶娘本就刻薄，这加之其叔父败家至此，才把这股怨气全都撒在了年幼的罗存身上。
对于年弱的罗存而言，这种种的经历似乎从未击垮过他，凡事笑颜而对，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无法触及的一种心性。
每日里，最为令罗存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到私塾里去读书了。自从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私塾内的同学也早已不再搭理这个满身总是散发怪味的人了。但私塾的李夫子却从未难为过罗存，反而是一视同仁，从不偏私。
“喂！罗存，你是不是跟乌龟散步呢？能不能快点？全私塾上下，就你我二人没完成夫子交代下来的作业，你说你这么大了，长点心行不？”罗存一抬头，看到刘三宝不知何时，独自又折返了回来，一脸不耐的正冲着自己吼道。
“你怎么又折返回来了？”罗存问道。
“下人都走了，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来！一会儿同学们都来了，你不快回去把你我的作业写完，非得连累我和你遭夫子责罚不成！”刘三宝拉住罗存的手这就想跑。
“等等。”罗存突然说道。
刘三宝一愣，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