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苟斯的大军过境后重划了城镇格局,没有战事时生意依然兴隆。小摊铺位中间是一位风琴手艺人在弹唱,悠扬婉转的曲调极富感染力,使得整条街上的人心情好得走路、卖货都像在舞蹈。女孩顾盼着,两颊飘起只有秋霜才能描绘出的醉人的红晕。
“让开——”
所有的快乐与温馨在兵丁的暴喝声中崩溃,飞驰的俊马踏碎妇人的提篮,所有人像雪藏的白兔一样消失无踪,连街角都立马变得清静。
牧人暴露出来,头人稍稍弓腰蓄力掀翻了来者的马匹。
落马的那名军官认出是仇人,立刻响鞭传令。
新一场厮杀从街市推进,直打到内城隔离带,推翻了正在兴建的幕墙。军队不断地援兵,街市上空荡荡的,但每一条栅栏的板缝后面都隐藏着一双愤愤不平的眼睛。
在工地拾荒的流浪汉跑步加入,开始起哄。
“打死他,打死他——”
萨弗纳派出铁甲骑士,长刀的尾锤呼啸而过,脑浆迸裂。钉锤的锁链被牧人的砍刀使巧劲儿斩断,鎏金的锤头横飞出去。有流浪汉快速将它从坑里扒出来,吹去上面的灰,这是金的啊,哈哈!下一刻笑容就僵在脸上向后栽倒。
“杀人魔王的狗腿子来啦!”奴隶手提着脚链大喊,用头和肩颈一猛劲撞翻工头。
没机会稳坐于地搬石头砸坏铁锁链逃生的奴隶果断伸开两脚倒立,以脚链套击马头,拼着断掉一条腿的心劲儿也要将杀人如麻的冷血骑兵拉下马来。通常是几个奴隶勾挂住一名骑兵,将马绊倒,再用石块砸扁他的头盔。骑兵惊悚,带开马匹,在奴隶四周小步跑动。战马跑动划下的包围圈儿越缩越小,长刀与利斧构成的屏障推挤着反叛的奴隶向一处聚拢。
又一场屠杀在即!
布瑞林恩特的冰霜之刃连环出击,华丽的招式浸满死亡的色彩。牧人的刀钝了,钝刀子杀人不慢,被吓破胆的军兵哭嗥的声音比兵器撞击之声更加刺耳、响亮。
向来以杀人取乐的骑士学着浅尝被虐杀的滋味,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抵不过刀斧加身的肉痛,骑士加诸牧人的苦痛轮回报应,血溅自身。
骑兵的惨嗥声催促着怯懦的小市民绷紧心中害怕与不甘编结的鼓面,在胸中吹响冲锋的战鼓震天。最终是害怕心弦裂断与胸中胀满的愤怒将所有人心集齐、共振,怒火毫无保留地释放。
贵族与骑士总是少数,手持厨具做凶器的小市民推倒了骑兵组成的防御长城,仅凭数目优势直打到城堡之下,骑士退守石堡,厚榉木制成的两扇门扉被急急关上。
“我们不应久留,还记得芙莱小镇的教训?”瑟兰督伊拉开娜娜,对着队长喊道。
布瑞林恩特强扭过头,垂视娜娜带伤的小脸儿,轻声说:“娜娜这样很可怜。”
女孩的小手揪住成年精灵的衣衫,泪水决堤而下。
“救救阿妈,”她转回头看着瑟兰督伊,哭得呛咳,“求求你们!”
两队奴隶扛来巨大的石杵,连衰老的市民都点着瘸腿帮忙伸手撑起。
几十人加速,向着木门撞击,口中高喊:“向吸血女王讨回公道!”
萨弗纳大人在门内听着木头轰响,轻轻转过身面向容色衰弱香肩死顶在廊柱上的血印城女领主。
“弗朗西丝夫人,您休息一会儿吧。”他伸手欲扶,却被女领主后撤躲开,弗朗西丝整个脊背贴上冰冷的墙面也不愿让俊美的管家触碰。
萨弗纳笑了,“这群暴徒白费工夫,奴隶就是奴隶,一辈子为奴,上代是,下一代也是。”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在场的铁甲骑士,抬脚碾碎匆匆爬过羊毛地毯的蟑螂。
“等夜之将暮,就放箭,尽数杀死!”管家萨弗纳向着僵硬的夫人抚胸一礼,优雅果决地退下。
弗朗西丝的胴体被宽大又笔挺的礼服拢住,她刚刚从浴池里跳出来,受了惊吓,全身都在颤抖,却偏要站在仆从面前,保持住领主的那一分仪容与决断,但是萨弗纳没有给她机会发号施令。
管家一步三扭,他走得太快,以至于不能很好地保持平衡,一脱离骑士们的视线,那腰身就像活了起来,步伐节奏也随之更快。
“调任后防的军兵守住大门,”管家对着传令官一挥手,“值班的士兵持硬弓坚守最高层的窗口,一个叛贼都不许放进来!”
传令官跑走,匆忙中,管家在其后喊道:“速派人点验弓矢数量,每隔三指蜡的时间报告一次。”
“是——”传令官在走廊的拐角处急忙转身立正,响亮地回答。
管家没想到的向来胆小的夫人先想到了,大敌当前,夫人从溺水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脑中或者是空白或者是冷静,总之头不再痛了,她感觉五官可以延伸到城堡的方方面面,也猜到管家做什么去了。
夫人心中升起的第一感触就是食物。
“将地窖的钥匙给我。”她快速地下达命令。
“夫人,地窖里没值钱的东西。”侍女一愣,声音越说越小,还是极快地呈上了一把硕大的铜钥匙。
“夫人——”
年轻的侍女追着心急如焚的夫人向楼下跑去,湿气渐重,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一股干草气息混在了地下的潮气里,似乎有一点儿甜香,有一点儿好闻。侍女忽然间联想起午餐时糯糯的米粒,一整年的米饭都有新米刚下时的熟香。待铁门开启侍女耳边传来哗哗的声响,比流水粗哑,比风声真实。
再往前走地窖里干湿适宜,前方火光跳动,整间屋子异常温暖,简直比浴室还要舒服。几个侍女之中有的人仍旧泪痕未干,舔到唇边咸咸的不自觉地饿了。
前面是,稻米!
数量不多,侍女心算过,一人一盅也不够城堡里的人吃两天的量。夫人从没让任何一个仆从饿过肚子,在这危急关头谁要挨饿?
“今天的粮运到了吗?”夫人看到米堆在一角,连翻筛的木轮都填不满,心就凉了一半。
“今天迟了,按说应该到了。”管事的回话。
女佣安静地做工,无人偷看夫人一眼。不多时,厨房负责人萨拉点齐了所需的谷物和瓜果蔬菜,将每样盛上一点,指挥佣人一盘盘呈给夫人观看。她还以为夫人是闲来无事检查粮库与厨房的衔接工作的,看着水润光亮的果疏、饱满结实的米粒,不料夫人并未展眉。萨拉心中一沉,不明所以,她自觉夫人一向是满意自己的厨艺与办事能力的。
“请夫人明示。”萨拉颔首,恭敬地等待训示。
“每日的烹饪数量减半,少用油,不再对侍女供应谷类食物。”
萨拉惊疑地抬头,满眼都是为什么。
“补给日的粮食未按期运送进来,同时反叛者已将城堡围困。”
此言一出,所有佣人的目光集中于夫人脸上,如出一辙地难以置信。
“反叛,什么人会反叛?”侍女喃喃不解。
每日呈送食物习惯与夫人聊天评判政务的萨拉大胆追问:“是否有人蓄意挑唆?”
“是啊,夫人对奴仆都这么好,谁会要造反?”
“半兽人的劫掠刚过呢!”
“要不是夫人,哪有重建的血印城,哪有饱饭吃。”
“夫人,让我去同叛军说。自从被夫人救回,夫人的仁慈,夫人的责任,萨拉看在眼里记在心头。”萨拉手抚胸口,难过地瞪大两眼。半兽人压境父母被杀那天她也只有镇定地挥刀搏杀,砍断半兽人的手就再接再励,砍断三个半兽人的头是报仇是无憾,砍断四个头就是赚了。
“我也可以。”
“我也可以。”
“夫人——”萨拉埋怨夫人的慈爱之心顾虑重重、忧犹寡断进而错失先机。她既然敢违逆,于是一鼓作气向楼梯冲去。
“站住!”
萨拉顿住脚步,不敢看夫人,与姐妹们赞同和鼓励的目光交汇。夫人看着萨拉,欲言又止,她静听背后无声,萨拉则暗自鼓了鼓劲儿索性违抗到底。
“夫人,为什么不让我说,我不说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叛军有弓,只要你一靠近窗口就会被乱箭射杀。他们不会让你说话!”说这句话时夫人缓缓转过身来向全体女佣解释。
“夫人,我不怕死!”
在场有十来个女佣,而弗朗西丝只听见一个声音。
咚咚咚,萨拉已经提裙跑上楼梯。
最高的一层楼已排布好手执长矛与劲弓的兵丁了。
“打开窗子。”萨拉命令。
现场不见管家大人,萨拉想不出萨弗纳会不会临阵脱逃,她对他没有信心。但是夫人明知管家在顶层的。
萨弗纳正趴在宝物上,将所有金灿灿、亮闪闪的东西搂在一起,扔掉易碎的瓷器。他搬起装满的小箱子,觉得不够就再捡一箱,随后开始哭泣。泪溅在手边的宝石上,模糊了视线,将白宝石尖锐的倩影重叠起来,仿佛看见冰莲花开。
你这个杀人魔王,你怎么忍心向同胞下手?
“他们何尝心软,他们该死!”
我被虐打时谁又来救?萨弗纳听闻身下石莲冥冥之语心中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