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请不要挑拨我跟色拉叙马赫斯,我们原本就不是仇敌,刚才还成了朋友。为了帮他和其余人在来生或再遇到这种辩论时,能表现更好,我们会竭尽全力说服他们或达成某一结果。
阿德曼托斯:你预测的这段时间挺长啊。
苏格拉底:不长,根本无法跟永恒的时间相比。但不必吃惊大家不愿听我们的劝,毕竟他们见识到的哲学,都是对字词的生搬硬套,而非我们论述过程中对字词的自然组合,他们从未见识过我们的话语成真。他们从没发现过这种情况:一个至善的国家,其统治者也在言谈举止上极力跟至善匹配、靠拢。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是这样吧?
阿德曼托斯:毋庸置疑。
苏格拉底:亲爱的朋友,自由人做出的合理论述,他们听得也不够多。这种论述远离狡猾与吹毛求疵,这二者只会在法庭中、在个人之间的交谈中引发不满与争执。竭尽全力为追求真理,通过各种渠道获取知识,才是这种论述的目的。
阿德曼托斯:这种论述他们确实没听说过。
苏格拉底:我们基于这些理由和对这些理由的预测,抛开恐惧,在真理的逼迫下宣布,城邦、国家、个人要实现至善,必须满足以下两个条件中的一个:一是基于巧合,一种必然性逼迫现在被认为没有用的小部分尚未变质的哲学家出任城邦管理者,同时让民众接受他们的管理,至于他们的出任是不是自愿,不会对此造成影响;二是在神明的感化下,掌权者、国王的儿子或掌权者、国王本人,对真正的哲学产生了真正的热爱。说这两个条件或其中哪个条件绝对无法成立,在我看来是没有依据的。否则我们就活该被人讥讽为空想家了,对吗?
阿德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在某种不可避免的命运逼迫下,至善的哲学家将成为国家的管理者,若这种情况出现于非常遥远的过去,或是当前我们未知的某个遥远的野蛮民族国家,或是将来,那我们便打算竭尽所能坚持,任何由哲学女神掌控的国家都会一度实行,或正在实行,或将要实行我们设想的这种制度。这是有可能的,我们会承认其可能性与困难性。
阿德曼托斯:这也是我的观点。
苏格拉底:但不是大家的观点,你是这个意思吗?
阿德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亲爱的朋友,把责任全推到大家头上,是不可行的。你完全可以改变大家的观点,只要你能纠正他们对学习的厌恶,借助温和的劝说和循序渐进的改造,而非激烈的方式,并能向他们解释哲学家的本性与所做的研究,让他们了解你口中的哲学家是什么样的,跟他们心目中的哲学家不一样,这也是我们近期在做的工作。再者说,难道你不觉得,就算他们继续用原先的方式观察哲学家,他们的观点和答案同样会发生改变吗?难道你会觉得,一个心中没有妒忌且很温和的人,会对温和的人很粗鲁,对心中没有妒忌的人很妒忌吗?我帮你回答吧,大部分人都不会具备这种残暴的本性,只有小部分人才会有。
阿德曼托斯:我同意,对此你不必怀疑。
苏格拉底:那冒牌的哲学家才是大众厌恶哲学的源头,难道你不认可吗?这些冒牌的哲学家冲进跟自己没有关系的领域,彼此仇恨、争执,还不断做出跟哲学家身份最不匹配的事,也就是人身攻击。
阿德曼托斯:这的确跟哲学家的身份最不匹配。
苏格拉底:阿德曼托斯,毋庸置疑,真正专注于实在的人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小事,或不断跟人争执,心中满怀仇恨与嫉妒。无论何时,这种人都只会关注恒久不变的东西,竭尽所能效仿它们,接近它们,因为他发现这种东西根据理智的要求有序生活,不会彼此伤害。难道你觉得,个人会不效仿自己赞赏的对象吗?
阿德曼托斯:必然会效仿。
苏格拉底:所以在能力准许的范围内,跟神圣秩序往来密切的哲学家,同样会将自身变成有序且神圣的。不过,不管在哪里,都会有诽谤存在。
阿德曼托斯:的确。
苏格拉底:既然如此,在你看来,若他在某种必然性的逼迫下,在国家、个人的人性素质中原样引入自己在对岸的发现,对其加以重塑,而不只是重塑自己,那他会不会好像技术低劣的匠人一样,做出自己在打造克制、正义乃至所有公民美德的表象?
阿德曼托斯:断然不会。
苏格拉底:可要是我们针对哲学家发表的看法,得到了民众的认同,那民众还会不会粗鲁对待哲学家,还会不会否认我们所说的任何城邦要获得幸福,必须要有艺术家根据神圣的模型,将其描绘出来才行?
阿德曼托斯:他们不会粗鲁对待哲学家,至于你说的这种画,请说说它是如何画的。
苏格拉底:首先,他们会像拿起画板那样,把城邦、民众的素质拿起来,将其擦拭干净。这并非易事,可这终究是他们跟其余改革家的第一种差异,这点你要明白。他们不愿在不干净或是自己没有清理干净的城邦、个人身上画画,为其立法。
阿德曼托斯:这样做很正确。
苏格拉底:你不觉得,他们擦拭干净以后,就会开始起草政治制度吗?
阿德曼托斯: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我觉得,他们起草完制度后,在工作中应该会不断留意两个方向:一是完全的正义、美、克制,诸如此类;二是他们极力为人类做的临摹,为了能跟人类相似,他们用尽各种各样的方法,使之拥有人类的肤色。随后,他们会做出判断,而判断的依据便是人身上出现的一种特性,连荷马都说该特性跟神明很相像。
阿德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我觉得,他们应该还会擦拭,然后再画,最终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将人类特性画得最得神明欢心。
阿德曼托斯:不管怎么样,都没有比这更好的画了。
苏格拉底:原先你觉得会竭尽所能向我们发起进攻的人,到了这时,会不会已对我们产生少许信赖?我们能否说服他们,画出这种制度的画家就是我们赞赏过的那个人,我们曾提议由他来统治国家,当时他们还因此对他心生愤恨?听见我刚刚提到的这些跟画家相关的话,他们会不会平和少许?
阿德曼托斯:他们会平和很多,除非他们是不明事理的人。
苏格拉底:他们还有何种反抗的依据?关于哲学家对实在与真理的喜爱,他们是否还会否认?
阿德曼托斯:他们要是那么做,就很荒诞了。
苏格拉底:我们描绘的这种本性跟至善关系紧密,这点他们会否认吗?
阿德曼托斯:同样不会。
苏格拉底:拥有这种本性的人若能得到恰当的教育,就能成为至善的哲学家,这点他们会否认吗?或是他们宁愿将我们反对的对象视为至善的哲学家?
阿德曼托斯:他们必然不会这样做。
苏格拉底:他们是否还会为我们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愤怒:城邦与个人的罪恶终结,以及我们根据理论设想的制度,都要等到哲学家统治城邦后才能实现?
阿德曼托斯:他们可能不会像原先那样愤怒了。
苏格拉底:除此之外,他们是不是也已变得非常平和,完全相信我们所说的话,因此就算没有别的,只是受廉耻驱使,他们也能对我们的判断怀有认同?
阿德曼托斯:这是必然的。
苏格拉底:所以假设他们已经认同了这一判断,那另外那种判断,即国王或是统治者的后人也许生来就具备哲学家的天分,还会遭到他们的反对吗?
阿德曼托斯:不会了。
苏格拉底:还会有人证明这种哲学天才必然会变质吗?要避免他们变质是很难的,这点我们承认,可他们中永远不会出现一个不变质的人,什么人敢言之凿凿这样表示呢?
阿德曼托斯:没有人。
苏格拉底:不过,尽管现在还没人相信这种人的理想制度,但其要想统治一座城邦,在其中将自己的理想制度全部付诸实践,确实只要一个人就足够了。
阿德曼托斯:没错,这已经足够了。
苏格拉底:因为只要他能成为城邦的统治者,制定出我们之前描绘的法律与习惯,那么公民确实有可能心甘情愿遵从。
阿德曼托斯:确实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既然如此,我们的观点得到他人的认同很让人吃惊吗,很不可思议吗?
阿德曼托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而且在我看来,这种可能性已经为这些事情的至善提供了充足的证据。
阿德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应该能从立法中得出这样的结论:至善的结果便是我们的计划能够达成,这是很难的,却是有可能的。
阿德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我们总算讨论完这个问题了,应当继续讨论别的问题了,是这样吗?应当讨论本国制度的救助对象是怎样诞生的,借助了何种类型的学习与培训,他们对各门课程的学习,分别开始于多少岁。
阿德曼托斯:没错,这些问题非讨论不可。
苏格拉底:我明白,彻底绝对的真理会引发仇恨,且难以变为现实,因此之前我有意逃避了两个难题,结婚生子与统治者的任命。不过,现在还是要讨论这些问题,逃避它们不会有任何获益。我们已解决了女性和孩子的问题,需要从头开始讨论统治者这个问题。我们之前说的一番话,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在痛苦与快乐的考验中,这种人务必要为自己的爱国之情做出证明,表明自己的爱国之情绝对不会改变,在困境、恐惧等一切意外面前都是如此。我们一定要摒弃无法做到这点的人,一定要任命能经受一切考验,而没有任何改变的人为统治者,他活着的时候,能获得荣誉,他去世以后,也能获得赞美。先前,我们大概提到过类似的话语,却又偷偷改变了方向,只因害怕其会引发刚刚这番争议。
阿德曼托斯:我还有印象,的确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亲爱的朋友,那时候,我们不像眼前这样勇敢无畏,不敢说出这番话。接下来,我们就勇敢地提出我们的观点,一定要将哲学家确立为至善的保卫者。
阿德曼托斯:就是这样,没错。
苏格拉底:由于一个人同时具备各种各样的天分(我们一度建议,教育应该以个人的天分为依据),这种情况十分少见,大多数情况下,种种天分都是彼此分离的,所以我说的这种人当然少之又少,这点你要明白。
阿德曼托斯:你在说什么?
苏格拉底:你明白,好学、好记性、灵活、机敏等类似品性,以及生机勃勃、宽容大度,它们肯汇聚到一处,有序、平稳地生活,是非常罕见的。受偶然指引,拥有所有这些品性的人会被机敏搅乱方向,所有稳定都将荡然无存。
阿德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也许大家宁愿相信生性稳定之人,战争期间,这种人的确不易被恐惧左右,心生胆怯,可在学习期间,这种人同样好像没有感觉,不易受到作用,学习知识。他们会在需要为智慧之事勤奋努力时犯困,且无休无止。
阿德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不过,我们一度提出,一个人要想接受最高水准的教育,获得荣耀与权力,一定要同时拥有这两项优势,并将它们恰当融合。
阿德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这种人是很罕见的,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
阿德曼托斯:我自然也这样觉得。
苏格拉底:所以他们一定要经受辛劳、恐惧、快乐的考验,这是我们之前谈到的。还有一项内容,我们之前没有谈到,眼下要补充上,那就是务必要让他们接受多种学习“训练”,看看在最高的学习中,他们的灵魂能否承受,或是观察他们有没有勇气负担,就像举行体育比赛时,部分人没有勇气参与。
阿德曼托斯:这种安排非常好,不过,什么是最高的学习呢?
苏格拉底:在对灵魂包含的三种品性做出区分后,我们又对正义、克制、勇气、智慧的定义做了比较观察,你可能还有印象。
阿德曼托斯:我要是没有印象,就没资格继续听你说话了。
苏格拉底:而在此之前我说了些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阿德曼托斯:是什么?
苏格拉底:借助某种方式,我们曾经谈到,我们要走另外一条更加漫长曲折的路,才能对这些美德有最完备的认知,它们也许会在路的尽头,清晰展现在我们眼前。不过,我们或许也可以暂时给出一种解释,跟之前的论述水准相差无几。当时,你说你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所以之后我们继续开展这项研究时采用的方法,在我看来是有漏洞的。不过,请你说说,你是否满意这种方法?
阿德曼托斯:在我看来,我和在场的几个人都因这种方法,发现了所谓标准。
苏格拉底:不是这样的。亲爱的朋友,只要跟实际事物的水准存在偏差,哪怕只是少许,也断然不能成为标准。因为无论何种不够完备的事物,都无法为其余事物提供标准。哪怕在某些情况下,部分人会觉得更深入的研究没有必要,自己现在做的已经足够了。
阿德曼托斯:这种懒惰的特性存在于很多人身上。
苏格拉底:确实。不过,保卫城邦、法律的人,最不能拥有这种特性。
阿德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保卫者一定要经过一条更加漫长曲折的路,一定要像花力气锻炼身体那样,花心思勤奋学习。他们若做不到这一点,就跟我们刚刚谈到的那样,永远无法完成最高的学习,而这却是他们独一无二的任务。
阿德曼托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吗?那比正义和我们描绘的其余美德更重要的问题,还有哪些呢?
苏格拉底:是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即我们一定要留意正义等美德的最终成品,而不能只像当前这样看看草稿就心满意足了。我们为了对这些比较小的问题有最全面、彻底的认知,竭尽所能,不断努力,反过来却觉得,用不着对最重要的问题有最全面、彻底的认知,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阿德曼托斯:确实。可你觉得,这样我们就不会再问你何谓最高的学习,你觉得其跟什么相关吗?
苏格拉底:你想问就问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你要不是没听明白,就是故意为难我,因为我认为,你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我在你面前多次谈及关于知识的最高问题是善的观念,与正义等相关的知识的有用性与有利性,仅限于从善的观念推导出来之际。眼下,我几乎已经确定,你很清楚我要论证的就是这些,而我们对善的观念所知不多,这点我也跟你说过。这就好比我们掌握了其余某种事物,却没能掌握该事物的善,便无法从中获利。我们掌握了再多的其余知识,不了解善的观念,同样不会有任何获利。或是我们掌握了所有事物,却没能掌握它们的善,那么你觉得我们会有什么获利呢?或是我们不了解美和善,却了解除此之外的一切,又会有什么获利呢?
阿德曼托斯:老实说,我不觉得会有任何获利。
苏格拉底:大家都觉得善是快乐,智慧更高一些的人觉得善是知识,这些你是了解的。
阿德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后一种人无法解释何谓自己口中的知识,到了最后,只能说是善的知识,亲爱的朋友,这你也是了解的。
阿德曼托斯:这很滑稽。
苏格拉底:怎么可能不滑稽呢?首先,他们责备我们不知道何谓善。接下来,他们似乎又认为我们知道何谓善,在此基础上给出了善的定义。他们表示,这是跟善相关的知识,把“善”放在此处,好像它是什么意思,我们必然能搞清楚一样。
阿德曼托斯:说得太正确了。
苏格拉底:同样思维混乱不堪的,还有把善定义为快乐的人,不是吗?也可以说,在被逼无奈之际,这些人也只能认同恶的快乐也是存在的,不是吗?
阿德曼托斯:毋庸置疑。
苏格拉底:我觉得,这相当于他们认同了一种事物是善与恶兼备的,是这样吗?
阿德曼托斯:肯定是的。
苏格拉底:因此,所有人都能看见,该问题引发了很多严重的争议,是不是?
阿德曼托斯:确实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那么是不是还出现了以下状况?不管是做事,还是讲话,又或者是掌控某种事物时,大部分人在正义与美这方面,都不想要真正的正义与美,而情愿要人们认为的正义与美。人们追逐的善都是真实存在的善,而非不被任何人尊敬的观点所认为的善。
阿德曼托斯:确实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所有灵魂都追逐善,他们所有的行为都以善作为目的。关于到底何谓善,他们没有充足的认知,无法像对待其余事物一样,对善形成稳定的观念,因此在他们的直觉中,善的确是存在的,可他们并不完全确定,也分辨不出其余事物是否包含善。我想问问你,我们能容忍自己将要托付一切的城邦最出众之人,在这个重要的问题上无知至此吗?
阿德曼托斯:必然不能。
苏格拉底:简而言之,在我看来,个人要成为正义与美的保卫者,一定要了解什么样的正义与美能称得上善。据我推测,还没了解善,便已对正义与美有了充足的认知,这种人是绝对不存在的。
阿德曼托斯:你这个推测非常不错。
苏格拉底:所以一座城邦要彻底步入正轨,必须要有了解这些的保卫者对其政治制度加以监督才行。
阿德曼托斯: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苏格拉底,你的观点到底是什么,你觉得善是知识,还是快乐,又或者是其余某种事物?
苏格拉底:以我对你一贯的了解,单是了解其余人对此持有何种观点,你是不会满意的。
阿德曼托斯:苏格拉底,我认为,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观点,只说出其余人的观点,可不是你这种长期研究这类问题的人应该做的事。
苏格拉底:可你觉得,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个人有资格装出很了解的样子大放厥词吗?
阿德曼托斯:自然没有,可只说自己想了些什么,将其作为个人观点,倒是可以的。
苏格拉底:可观点若是跟知识脱节,必然是丑陋的,这点你是否留意到了?就算挑出其中的最佳观点,同样是很盲目的。或是你说说看,与理智脱节,却得到了一种正确观点的人,和盲人刚好走到了正确的道路上相比,有哪里不一样吗?
阿德曼托斯:完全一样。
苏格拉底:所以如果从他人处,你能了解光明与美的事物,那么那些丑陋、盲目、扭曲的事物,你还会希望看到吗?
格劳孔:当然不会。不过,苏格拉底,不要走回头路,你都快抵达终点了。你先前不是解释过何谓正义,何谓克制之类吗?要满足我们,你只要再用这种方式解释何谓善就行了。
苏格拉底:亲爱的朋友,如此一来,我所得到的满足感必然不会比你们少。不过,我怕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只有热忱是做不好的,反过来还会沦为大家的笑柄。亲爱的朋友,究竟何谓善,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因为我认为,如果现在就解释我心中的揣测,那不管我有多努力,都是解释不清楚的,难度太高了。不过,如果你们想听的话,我非常愿意聊聊善之子,也就是那种看似与善非常相像的事物。可是如果你们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格劳孔:那好,下回你要聊聊作为父亲的善,偿还欠我们的债务,这回就先聊聊善之子吧。
苏格拉底:这次只聊善之子,偿还利息;以后再聊做父亲的善,偿还本金,让你本利双收,与其这样,我真心期待能直接聊后者。不过,还是请你先收下善之子的利息好了。另外,我可能会在无意中说错什么,你们要谨慎一些,不要被我影响。
格劳孔:我们会尽可能慎重一些的,请说吧。
苏格拉底:可以。首先,我一定要跟你达成统一,我在该辩论和其余地方数次谈及一种观点,请你回忆一下。
格劳孔:这种观点是什么?
苏格拉底:我们曾谈及,美和善的事物有很多种,每一种都有很多个,在为其定义时,我们选择的词语也是复数。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我们还谈及,存在一种美的自身,善的自身,还有所有同类型事物的自身。我们假设以上每一包含多个组成的系列,都对应着一种观念,假设其是统一的,以每种个体的实在作为对其的称谓。
格劳孔: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我们谈到,包含很多个的事物不是思维的对象,而是看的对象,至于观念,不是看的对象,而是思维的对象。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我们在看自己能看到的事物时,借助的是自己的什么?
格劳孔:视力。
苏格拉底:我们还借助听力,听自己能够听到的事物,借助其余感官,感受自己能够感受的其余事物,是这样吗?
格劳孔:自然是的。
苏格拉底:然而,为了让我们的眼睛能够看到,为了让事物能够被看到,感官创造者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又留意过吗?
格劳孔:根本没有。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我们就以此为切入点,对该问题展开研究。是不是一定要有另外一种事物,听力才能听到,声音才能被听到,否则听力就无法听到,声音也无法被听到?
格劳孔:根本不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我认为,这种事物对其余很多感官来说,也是没有必要的,在此,我们没有说其余一切感官。不过,哪种感官对这种事物有需求,你又了解吗?
格劳孔:不了解。
苏格拉底:视力和能被看到的事物有这种需求,这点你留意过吗?
格劳孔:为什么会有这种需求?
苏格拉底:尽管眼睛拥有视力,眼睛的主人也尝试对视力加以应用,但是若没有另外一种自然且非常适合该目的的东西,那么就算有颜色,人的视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这点你是了解的。
格劳孔:你在说什么东西?
苏格拉底:就是你所谓光。
格劳孔:确实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所以要是光很关键,那么跟其余感官和可感觉性的联结点相比,视力和可见性的联结点就更关键了!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依你看,天上哪位神明发出的光,能让人的眼睛清楚看到,能让事物被清楚看到?
格劳孔:很明显,你是在说太阳,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
苏格拉底:那视力和太阳神也有这种关系吗?
格劳孔:什么关系?
苏格拉底:视力和视力载体,即被称为眼睛的器官,都无法跟太阳等同。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不过,我认为,眼睛是所有感官中最接近于太阳的。
格劳孔:没错,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作为流体的一种,眼睛的视力是不是源自太阳发射出的流体?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是不是就有了以下事实,太阳并非视力,却是视力的原因与对象?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在能看到的世界中,善之子,也就是酷似善的东西,我们便说其是太阳。在可知世界中,善跟理智与可知事物存在何种关联,太阳跟视力和可见事物就存在何种关联。
格劳孔:请你重新为我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格拉底:当白天结束,阳光消失,夜间微弱的光芒照耀在事物的颜色上时,你的眼睛看到的颜色便会模糊不清,好像眼睛已经失去了清晰的视力,跟失明差不多,对此你是了解的。
格劳孔: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不过,我认为,换成太阳光下的事物,还是你的眼睛在看,视力却好像又回来了,看得异常清晰。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人类的灵魂就好比眼睛,能在凝视真理和实在照射的事物时明白,前者对后者是有认知的,很明显,这时灵魂是有理智的。可灵魂在凝视晦暗不清的轮回世界时,就会变得很不清晰,只剩下观点,且观点在不断发生改变,理智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好,这种事物将真理赐予知识的对象,将认知能力赐予知识的主体,而这种事物本身便是善的观念,这点你不能不认同。知识以及认知之所以存在真理,就是因为善的观念。无论真理还是知识,都是很美的,可跟它们相比,善的观念却更美。对这点持认同态度,肯定是正确的。在此,我们能认为真理与知识很像善,但不是善,善远比这更值得敬重,就像在之前那个比方中,我们能认为光和视力很像太阳,但不是太阳。
格劳孔:要是像你所说的,善是知识与真理的源头,而且比知识与真理更美,那善该多美呀!莫非善是快乐,你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吧?
苏格拉底:肯定不是的,请继续按照这种方式,对这个比方展开讨论!
格劳孔:如何讨论?
苏格拉底:我认为,你会谈到,尽管太阳并不等同于诞生,但它却在让视力的对象被看到的同时,又让其诞生、成长、获得养分。
格劳孔:太阳自然不等同于诞生。
苏格拉底:你还会谈到,尽管善并不等同于实在,无论地位还是能力,善都在实在之上,但善却能在为知识的对象提供可知性之余,为其提供自身的存在与实在。
(格劳孔觉得这很可笑。)
格劳孔:啊!这真是最严重的夸张!太阳神阿波罗可以证明!
苏格拉底:我要不是被你逼迫,也不会说出我对该问题的看法,你要对此负责!
格劳孔:继续说你的观点。针对太阳那个比方,如果你还想说什么,千万不要遗漏。
苏格拉底:没错,针对那个比方,我还想说很多。
格劳孔:那就请你不要有半点儿遗漏。
苏格拉底:我会尽我所能,不过,我认为我要被迫省略很多内容。
格劳孔:不要。
苏格拉底:那就请你根据我的话想象有两位统治者,分别统治着可知的世界和可见的世界。为了避免让你觉得我在拿专业术语戏弄你,我并没有用“神界”这个词语。而可知的世界和可见的世界,这二者你必然了解。
格劳孔:我的确了解。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请你拿一条线作为它们的代表,将这条线分成两部分,各不相等,再根据相同的比例,将每部分再分成两部分。假设一开始分成的两部分,分别等同于可见的世界和可知的世界,那么为了展现清晰程度和不清晰程度,接下来再对之后分成的两部分加以对比,你会发觉可见的世界包含的第一部分能作为影子的代表。你能理解我在这里所说的影子,第一是指阴影,第二是指水面或是固定光滑的表面照出的影子等同类型事物吗?
格劳孔:我能理解。
苏格拉底:然后是第二部分,这便是我们身边的动物,还有所有自然和人造的事物,其是第一部分的实体,第一部分则是其影子。
格劳孔:可以这么说。
苏格拉底:可见的世界这两部分之间的比例,便是真实性与非真实性的程度比例,而影子和实体之间的比例,就像观念的世界和知识的世界的比例,这种说法你愿不愿意接受?
格劳孔:我很愿意接受。
苏格拉底:那么更进一步,请再研究一下如何切分可知的世界吧。
格劳孔:如何切分?
苏格拉底:方法如下,将这个世界切分成两部分,灵魂能在第一部分中,将可见的世界中自身便拥有影子的实体当成影子。研究的起点必须是假设,且要由假设下降到结论,而非由假设上升至原理。与之相反的是第二部分中的灵魂,其从假设上升至原理,后者在前者之上。在这项研究中,借助的只有观念,没有影子,跟第一部分区别开。
格劳孔:你在说些什么,我有些搞不清楚。
苏格拉底:我再做少许解释,类似于序言的那种解释,你就能搞清楚了,来试一下吧。你应该了解,几何、算术之类学科的研究者,要先做出一类假设,比如偶数和奇数、各种各样的图形、三种类型的角等。在他们看来,这些全都是已知的,是绝对成立的假设,他们假设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不必让他们或是其余人给出任何解释。有了这些假设,他们开始推理,整个过程完全统一,最终得出的结论正是他们想要的。
格劳孔:没错,我了解这点。
苏格拉底:你同样了解,他们真正思考的并非他们借助并讨论的种种可见的图形,而是图形仿照的事物。他们讨论的是正方形、对角线之类,而非自己画出的特定的正方形、对角线之类。他们画的图形是能在水中投射出影子的实体,他们却将其视为影子。必须借助思维方能“看见”的实在,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看见的。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尽管这类事物跟我谈到的可知事物,的确属于同一类型,但是有两种例外:一是对它们进行研究时,务必要借助假设,灵魂之所以无法上升至原理,是因为无法冲破、超越这些假设;二是对它们进行研究时,将它们在下边那部分的实体当成影子,加以利用,但这些实体同样具备影子,跟影子相比,它们本身更加清晰,也更加关键。
格劳孔:你谈到的几何学,以及近似于几何学的科目,我都了解。
苏格拉底:你要知道,我在谈到可知的世界另外那部分时,是指借助辩证力量,逻各斯所实现的知识。假设在此处的应用,不是作为原理,只是作为假设,也就是被当成某一阶段的开始,在此基础上不断上升,升到比假设更高的世界和绝对的原理,然后回头掌握依据绝对的原理提出的事物,到了最后,再下降至结论。期间只利用观念,从这个观念出发,抵达那个观念。到了最后,也是以观念结尾,不牵涉一切感性事物。
格劳孔:你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弄明白了,可我认为,你描绘的这一过程并不简单,所以我的明白还有欠缺的地方。但我终于了解了,在你看来,与把假设视为原理的技术对象相比,辩证法研究的可知实在更加实在,你想区分这二者。尽管以假设为起点的技术研究者同样被迫放弃感觉,依靠理智,但你并不觉得他们真正拥有理性,毕竟他们的研究以假设为起点,且不会上升至绝对的原理,即便在跟绝对的原理相关联的过程中,以上对象是可知的。我认为,你会认为理智处在理性与观念之间,几何学家和这种科目研究者的心理在你看来,不属于理性,而属于理智。
苏格拉底:我是什么意思,你已经非常清楚了。有四种灵魂的状态跟这四部分相对应,这点你要认同:第一部分对应着理性,第二部分对应着理智,第三部分对应着观念,第四部分对应着想象。请排列这四者,依据是相应的比例,并将跟每部分的程度对应的真实性,分别赐予它们中的每一个。
格劳孔:我了解并赞同你的意思,很乐意像你说的这样,对它们进行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