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文已经提到,有几个月我心怀恐惧地回想过去那罪恶而无情的生活。当我睁开眼睛,想到上帝自我落难孤岛之后给我的众多益处,对我如何的宽大,不但没有按我所犯的罪来惩治我,还处处给我方便时,我内心马上又充满了希望,感觉到上帝已经接受了我的忏悔,并且对我表示了怜悯。
通过了许多类似这样的反省,我的内心便开始坚定下来,不仅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当前上帝对我的一切安排,甚至对于我现在的处境怀着一种最诚挚的感谢。我觉得我现在既然已经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就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因为我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反而感觉,我已经得到了不少我原本不应该期望的慈悲。我觉得,我绝对不能对自己目前的境遇表示出不满,反而应该满心欢喜地接受,为每天能有喂饱自己的面包表示感谢,因为我能够吃到这些面包,完全是奇迹中的奇迹。我认为,我应该是被各种奇迹养活的,这些奇迹的伟大,完全不亚于以利亚被乌鸦养活这件事。说实话,我的存活那就是一件极为神奇的事。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荒无人烟的区域,我感到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得过我现在所流落的这个荒岛。虽说这里远离人世,我在这里始终形单影只,而这些事情也使我非常苦恼,但是这里没有食人的野兽,没有凶猛的虎狼伤害我的性命,也没有毒人的动物或者是植物,吃下去会让我因毒丧命,更没有野人会袭击我然后把我杀了当做食物吃掉。
总之,我现在的生活,从一方面来看,确实过得比较可悲;但是从另一方面想想,却也算是一种蒙恩的生活。我不需要用什么东西来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一些,只希望能体会上帝对我的善意以及眷念,只要能做到这点,就算我现在处于这种艰苦的环境,每天也都能有这样的体会用来当做生活中的慰藉;在对自己目前的遭遇提高了认识之后,我就没有再愁肠百结了,反而开始一心向前。
我在这座岛上已经生活了很长的时间,被我弄上岸来的许多过日子用的东西,有的已经完全用完了,有的不是已经几乎用完,就是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提过我的墨水只剩下很少的一点,我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兑水,直到这些被稀释的墨水在纸上再也留下不了任何痕迹。总之只要还能写得出来,我就记下每周发生的大事。回顾一下我过去的那些经历,我记得我所遭遇的那些灾难虽然各不相同,但是在日期上却形成了奇怪的巧合。如果我是一个迷信的人,我一定会相信日期能给人带来福祸这个说法,而且,我还会饶有兴趣地推崇这样的信仰。
我首先注意到,我从父亲和亲友中逃出来,到赫尔去航海的那一天,同我后来在萨利的战斗中沦为奴隶那天是同一天。
而我从雅木斯的沉船中逃出来的那天同我从萨利逃出的那天是同一天。
我出生的那天,九月三十日,同二十六年后,我奇迹般地获救,被冲上岸来到这个岛上,正是同一天。因此,可以说,我罪恶的生活和孤寂的生活同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除了我的墨水已经用完之外,我从木船上取下来的饼干也已吃光。那些饼干,我吃得仔细得不能再仔细了,在一年多的时间中,我每天只让自己吃一块。尽管如此,在打到谷子之前,我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粮食吃了。所以,地里能长出谷物,我没有理由不感激上帝,况且,正如我前面所说的,这一切简直是奇迹。
我的衣服也渐渐破烂不堪。至于亚麻衬衫,这些我都保存得很好。因为在许多时候,我热得穿不住别的衣服,只穿一件衬衫。好在我从船上的水手服装中找到了三打衬衫。我另外还有几件水手穿的值班大衣,但都比较厚,穿起来太热了。按说,这里天气酷热,倒也用不着穿什么衣服,可是我总不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吧。不,我可不愿意那样。尽管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也不打算这么做,甚至不愿意让自己有这种念头。
再说,我不想赤身裸体还另有原因。这里的阳光炽热灼人,如果不穿点衣服,根本无法忍受阳光的暴晒,皮肤很快就会被晒出泡来。如果稍微穿上一点衣服,空气就可以在布料下面有所流通,比起不穿衣服的时候能让我凉快一些。同时,在太阳的暴晒下面如果不戴帽子就出门,这也是我办不到的,因为太阳的热度是那样的强,如果直接射在我没有帽子保护的头上,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我晒得头痛难忍;可是,只要我戴上帽子,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根据现在所遇到的这些情况,我便开始考虑要把我那些破破烂烂的衣服稍微整理一下了。我所有的背心都已经被我穿破了,而我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想办法用我手边的以前值班用的大衣,加上一些其他材料,做成两件背心。于是我又成为了一名裁缝。其实,我根本不会做缝纫的活儿,只是将所有的布料胡乱缝合起来而已。可以说全天下没有比我的手艺更糟的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勉勉强强地做成了两三件新背心,希望它们能穿上一段时间。至于很必要的短裤,我是一直到了后来才马马虎虎地做出了几条很不像样的、已经不能称之为短裤的东西。
我前面也提到过,凡是被我打死的野兽,我都把它们的毛皮保存起来,对我来说所谓的野兽,其实就是那些四足动物。我用棍子把毛皮支在太阳下面暴晒,争取将里面的水分都晒干,有的毛皮被晒得又硬又干,彻底失去了应有的用处;但有的倒晒得不错。首先我用这些毛皮为自己做了顶帽子,我把毛翻在了外面,这样可以挡雨。我觉得自己的帽子做得还是不错的,然后我又用一些毛皮为自己做了一套衣服,其中包括一件背心以及一条刚刚及膝的短裤。这一身衣裤我特意将它们做得非常宽松,因为我穿它们的目的并不在于保暖,而是为了遮挡太阳,让自己更凉快。同时,我也很实在地向大家承认,这套衣服做得真的不怎么样,如果说我是一个很糟糕的木匠,那么作为裁缝的我只能用更加糟糕来形容。不过尽管如此,它们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我也只能将就一些了;所以当我在屋外的时候,如果刚好遇到天上下雨,我绝对不用担心身上会被淋湿,因为我的上衣和帽子都是毛皮在外的。
在这之后,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为自己做了一把伞,因为我太需要一把伞了,早就想做一把拿来用。我曾经在巴西见过那些工人制伞的过程,那里气候炎热,所以出门是必须要带伞的。我感到这个小岛靠近赤道,和那里一样炎热,甚至比那里更热。再说,我不得不经常出门,伞能遮阳,又能挡雨,对我来说再有用不过。我费了很大的劲儿,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出一把。做伞实在不易,在我自信找到了窍门之后,仍然做坏了两三把,直到最后才做出了一把像样的勉强能用的伞。我发现,主要的困难是把它放下来,我可以把它撑开,但如果不能把它放下收起来,就没有办法随身携带,这样的话就只能顶在头上,对我来说是不实用的。到最后,正如我前面所说,我终于勉强做出了一把,用兽皮盖住,毛皮朝上,这样它就像一座小茅屋似的可以挡雨,也能够有效地遮阳,使我在最炎热的天气里出门比在最寒冷的天气里出门更便利,而当我不需要它时,还可以把它收起来,夹在胳膊底下携带。
就这样,我活得非常舒服,内心也非常平静,因为我完全顺从上帝的意志,将自己完全交托给他,听从神意的一切安排。这使我的生活比那种有交往的生活更美好,因为,当我因没有人与我交往而觉得遗憾时,就反问自己:跟自己的思想交谈,或者,通过自己的祷告跟上帝交谈,不是比人世间最美好的享乐还要美好吗?
转眼间,我上岛已有五个年头了,五年中的后几年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我的生活方式和环境也没多大的变化。我每年的主要工作还是照例种麦种稻,晒制葡萄干,并把这两样活命之物贮藏起来,以供自己当年食用。我主要的日常工作也不外乎每天持枪外出巡猎等。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在这期间我又造了一只独木舟,并且最终让它下了水。为此,我挖了一条宽六英尺,深四英尺,长为半英里的水渠,把独木舟引到了小河里。以前造的那只独木舟,由于太大而始终无法推入水里,也无法把水引过来。本应在动手之前考虑周全,却因为我头脑发热而未能想到,现在只好让这只庞大的独木舟留在原地作为纪念,好教训自己下一次应该学得聪明些。所以这一次,尽管没有离得比较近的树木,可是因为觉得肯定不会再次失败,还是不肯放弃;虽然费了两年的工夫才做成,我却感到十分欣慰,因为我觉得终于有船能够漂在海上了。
不过,虽然舢板已做成,大小却与我开始时的计划相差甚远,无法渡过四十英里以外的海面到大陆上去。由于船做得太小了,我也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不再幻想到那边的大陆去。可是,现在既然有了一只舢板,那就可以实现我的第二步计划了,那就是坐着船绕小岛环行一周;因为,我在前面也讲过,我曾经从陆地上穿越全岛,然后抵达了岛的另一边,在那次短暂的旅行之中,我看到了许多新鲜事物,它们让我对这个岛沿岸的其他部分充满了兴趣。现在既然我已经有了一只舢板,那我就要一心一意地实现我沿岛航行一周的想法。
为了顺利达成这个愿望,我把每样事情都做得既慎重又周到,我还在舢板上专门安装了一根小小的桅杆,然后用我贮藏已久的帆布给这个小桅杆做了一面帆。
安装好了桅杆和帆之后,我决定坐着自己的小船来一番试航,结果我发现这个小船航行得非常不错。于是,我又在船的两头做了几个小抽屉,当然也可以称它们为小盒子,我主要在这些抽屉里面放粮食、日常用品以及弹药一类的东西,以免它们被雨水或者是浪花打湿。除此之外,我又在船舷的内部挖了一条很长的槽,专门用来存放枪支,我还做了一块垂板用来遮盖长槽,这样可以防止枪支受潮。
做完了以上工作我又在船尾做了一个支架,然后把我的伞像桅杆似的撑在那个地方,把它当做遮篷来使用,这样可以为我挡住头上阳光的照射;我就时不时地去海上转一转,不过我从来都不远离那条小河,不往深海里跑;但最后由于我实在很想看看我这个小小的独立王国到底有多大,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去航行一圈,于是我便把准备在旅途中食用的各种食物都搬到船上去,大概有二十几个大麦做的面包(我个人认为叫它们大麦饼可能更为贴切),满满一大罐的炒米,这是我吃得最多的食品,还有一小瓶甘蔗酒,半块山羊肉,我还带了一些弹药,准备打一些山羊回来;前面我已经提到过,我曾经在其他水手们的箱子里找到了许多衣服,然后将它们都拿回来收好,这回我就从这些收藏品当中取了两件以前值班时穿的大衣,准备在夜里睡觉的时候,一件用来当垫子垫在身下,一件则用来当被子盖在身上。
今天是十一月六日,不管是统治这里也好,还是被囚禁在这里也好,反正我已经在这个小岛上度过了六个年头,也就在这一天我踏上环岛游览的旅途。我发现这次的旅程比我一开始估算的要大,因为,这个荒岛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当我驾船驶到东海岸时,发现有一排礁石从岛上一直延伸到两海里远的海中,在那里有明礁,也有暗礁,绕过这条礁石带,则是一片大概半海里长的沙滩,由于这种特殊地形,我不得不驶向更远的海面,以此来绕过这个海角。
起初当我发现这种情况后,我立即决定放弃我的航行,顺原路返回来,因为我不知要在海上走出去多远,重要的是我拿不准自己能否回来。于是,我抛下一只锚,这只锚是用我从轮船上取下来的一只铁钩子做的。
我停泊好我的船,拿起枪上了岸,爬上可以俯瞰那个海角的小山,从山上我看清了海角的全貌,并打算继续冒险航行。
从我脚下这座小山朝海面望去,我看到有一股异常强大汹涌的急流向东面流去,一直流到岬角附近。我对这股急流特别注意,因为,一旦我的船开进急流中,肯定会遇到危险,甚至会被它强劲的力量冲到海中间去,再也回不了岛上。要是不爬到这座山上来看一看,我还真的会遇上这样的危险呢,因为岛的另一边也有这样的急流,只不过那股急流离岸边远一些。我还发现,这里的海岸下面有一股强劲的涡流。所以,即使我能摆脱刚才所说的那股急流,也一定会马上被卷进这股涡流。
我的舢板一连在这里停泊了两天。因为一直刮着大风,风向东南偏东,正好和那股急流的方向相逆,所以海角一带波涛汹涌。这样一来我就无法航行了,因为如果靠岸航行,会碰上大浪,可离岸航行,又会卷入急流,我只好按兵不动。
到了第三天早晨,由于风力在夜间已减弱,所以海面风平浪静,于是我起锚开航,冒险前进。这次继续航行的结果,几乎让我陷入绝境,再次为鲁莽无知的驾船人做了前车之鉴。我驾舟刚刚靠近海角,在离海岸不是很远的地方,就稀里糊涂地进入了一片深水区域,并且遇上了一股急流,就像磨坊底下的水流一样急。这股急流来势汹汹地把我的船向前冲去,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叫船沿着这股急流的边上走,可是办不到,结果我被它冲得愈来愈远离我左边的那股涡流。刚好这时候没有一点风可以帮我的忙,我拼命地打着我的双桨,还是无济于事。这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因为我知道岛的两端都有急流,必然在几海里以外汇合在一起,到了那个时候,我的生命就更加无可挽救了。更糟糕的是,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避,因此,除了死亡之外,我没有任何希望;倒不是死在海里,因为大海这时倒很平静;而是因为没东西吃,活活饿死。说起吃的粮食,我在岸上已经捉到一只十分沉重的陆龟,扔到船上;除了这些我还有一大罐清水;可如果在没有岛屿的汪洋大海当中,这些东西根本无任何作用。
如今我才懂得了,上帝是太容易给人类的环境雪上加霜了。现在我觉得没有比孤岛更快乐的地方了,而我心里最大的渴望就是返回孤岛。我怀着真挚的感情向着小岛伸出双手:“幸福但却荒芜的小岛啊,”我说,“我将再也看不到你了!”然后,我又对自己说:“你这个倒霉的家伙,你将去到哪里!”我开始责备自己又犯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脾气,责备自己不应该抱怨这种孤独的生活。现在,只要能让我重新回到小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一般而言,大多数人都是不亲自经历更恶劣的环境,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原来所处环境是多么的好;不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不会珍惜自己之前享有的一切。我眼看着自己被急流冲进茫茫的大海,现在我已经离开我那可爱的小岛差不多六海里远了,我从心底里感到我的小岛确实可爱无比。当我发现已经失去了回岛的希望时,我内心的恐惧之感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但我还在垂死挣扎着,一直努力到几乎筋疲力尽的地步,我会这么做就是为了尽量让我的船往北靠,也就是说,要让船靠近那股急流与涡流相互交接的边缘部位;中午的时候,太阳刚过我的头顶,我觉得有微风吹拂着我的脸颊,是东南风向。发现了这点我的心情为之一振,特别是大约半小时之后,风力开始渐渐加强。可这时我与孤岛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得非常大了,只要空中再出现一点阴云或者是雾霭,我就会以其他的方式完蛋;因为我的船上没有罗盘这样的辨别方向的器械,也就是说只要我一看不见小岛,我就根本摸不清自己该往哪里行驶了。幸运的是天气始终很美好,于是我开始动手把桅杆重新竖了起来,然后把帆重新张开,尽我所能朝北驶去,目的就是为了驶出那股急流。
我刚刚竖起桅杆,将帆扯满,让舢板自己行走的时候就发现海水居然变清了,强劲的急流可以造成海水混浊,既然海水变清,那就说明附近的急流有变化,我据此判断水流应该不会那么湍急了,接着我发现在东面,离我的小船大约半英里处,海水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白花花的大浪,我注意到,这堆礁石把急流分成了两股,主流朝南方涌动,另一股则被岩石撞回,又形成了凶猛的旋涡,顺着西北方向奔腾过去。
那些要上绞刑架时又得到赦免,或是要被强盗杀害时又得到解救,或是经历过类似绝处逢生事情的人们,不难猜出此刻我内心的那无以伦比的喜悦,也不难猜出我怀着怎样愉快的心情把舢板撑进了这股涡流,以及我怎样满怀喜悦地把帆扯起,乘风破浪向前行驶。
这股涡流,一直将我往小岛的方向推送,往回推送了约三英里。只是我的航线向北偏移了许多,离起先将我冲下海的那股急流约有六英里多。因此,当船行到小岛附近时,我发现,我已来到了它的北侧,就是说,我到了小岛的另一端,跟我的出发地相反的一端。
就这样,在这股涡流的推送下,我向前行了三英里多路。这时,我发现它的势力已经耗尽,不再对我有帮助了。不过,我又看到,我的船已处于南北两大急流的中间,南边的那股就是把我冲向外海的急流,它与北边那股急流之间相距一里格远。我现在已靠近海岛,又在急流中间的平缓地带,所以海面平静,海水也不大流动,风向也很顺,于是,我就慢慢地向岛上划去。
下午四点钟左右的时候,我划到了离岛不到三英里的地方,远远地又看到了惹起此次险情的那片海角。它向南延伸,把岛南边的那股急流进一步向南方逼过去,同时又分出一股涡流一直向北方流去。这股涡流湍急凶猛,与我西行的航线并不一致。由于风吹得厉害,我就从这股涡流的斜里穿过,向西北方向插了过来;半小时还没过去,我离岸就只有一英里的距离了;这个附近的海面都很平静,所以我没花多少时间就上了岸。
上岸之后,我立刻跪了下来,感谢上帝的搭救使我脱离了大难,并且下定决心要放弃坐舢板离开这个荒岛的错误思想。我把随身所带的食品随便吃了几口,之后把舢板拉到了岸边,将其拉进我曾经在几棵树底下找到的一个小湾子里,之后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因为我已经被航行中的疲倦和辛劳弄得筋疲力尽了。
我完全不知道要从哪条路坐船才能回到家。我遇到了许多想都没有想过的危险,我知道如果照原路返回必然凶多吉少,而海岛的另外一面,也就是西面的大概情况,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更加没有再去冒险的心思。所以,我决定第二天早晨就沿着海岸向西行驶,看看能不能好运地找到一条小河用来停泊我的小船,以便我以后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再来取回它。我驾船沿着岸边大概行驶了三英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湾,这个小湾大概一英里宽,越往里面走越窄,最后竟然形成了一条小溪。这对于我的舢板来说倒是一个进出很方便的港口,就仿佛这个港口是专门为它建立的似的。我把舢板在小湾里停放安稳之后,就上了岸。我向四周看了看,想要辨认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曾经到过这儿稍微往东一点的地方,而当初我是从陆路走到那片海岸的;我将大多数的东西都留在了舢板上,只带走了枪和伞,因为阳光真的很毒辣,一切准备就绪我便起程出发。走过了那样危险的水路之后,现在我走的这条陆路可以说是相当平坦了;傍晚的时候,我抵达了我所住的那间小茅屋,屋里的摆设一切照旧,仍然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因为我既然把这里当做我的乡间别墅,屋里的一切自然要安排得井井有条了。
我越过了围篱,轻手轻脚地躺在树荫下。我累极了,立刻就进入了梦乡。如果你读了我的故事,你可以想象当我被一种声音唤醒时,我到底有多震惊。那个声音在反复叫着我的名字:“鲁滨,鲁滨,鲁滨?克鲁索!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跑到哪里去了?”
这天,我摇桨摇得非常累,再加上走路走得也很累,所以睡得像死了似的,完全没有清醒过来。这时,迷迷糊糊正处于半醒半睡状态,仿佛梦见有人同我说话,但那声音不断重复着“鲁滨?克鲁索,鲁滨?克鲁索”,最后我终于完全醒过来了。起初我真害怕,恐惧极了,但当我眼睛刚一睁开,我就看见我的波儿正站在篱笆墙上,我立刻便知道原来是它在同我说话。因为我过去常向它说这些悲哀的话,并教它说这些话,它学得惟妙惟肖。有时就站在我的手指上,把它的嘴贴近我的脸,喊着:“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从哪里来?你在哪儿呀?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呀?”以及一些诸如此类我教它的话。
然而,尽管我知道是我的鹦鹉在跟我说话——其实,除了它,不可能有别人——但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平静下来。首先,我感到诧异的是,这个小家伙是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的;其次,它怎么恰好就守在这里,而不是别处。不过,发现跟我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波儿,我感到十分欣慰,也就不再惊恐了;我伸出手来,唤了一声它的名字“波儿”,这只讨人喜欢的鸟儿,便向我飞来,和往常一样,站到了我的大拇指上,并且不停地跟我交谈:“可怜的鲁滨?克鲁索!”它问我怎么到这里来的,问我去了什么地方,就好像它再次见到我,多么兴高采烈似的。于是,我便带着它一同回了家。
我在海上漂泊了那么多天,受了那么多的罪,现在很想静静地休息几天,好好地回想一下这几天的危险经历。我还是很想把我的小独木舟弄到岛这边来,靠家近一点,可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来。岛的东部,我已走过一遭,并有所领教,再也不想去那里冒险了。一想起这次的冒险经历,我就会心惊胆寒,战栗不安。而我对岛的西部海岸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如果那边的急流也像东边的一样湍急,我就会碰到同样的危险,被卷入急流而冲离海岸。想来想去,最后终于打算放弃舢板。虽说我费了那么长的时间把舢板制成,又花了更多的时间挖渠引水,把它放入海里,可我现在没法弄回来,也就不再想它了。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性子,过着一种安静悠闲的生活。我对于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始终抱着一种极为平静的态度,同时将自己的命运完全托付给上天,由上天来安排我的一切,所以我现在过得十分幸福,除了没有其他人同我来往之外,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独自生活在孤岛上的时候,我为了应付各种生活需要,在各种技术以及手工方面都有了一些进步。我不得不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一名手艺高超的工匠,特别是在缺乏工具的条件下,我也能做出许多我想要的东西。此外,令人感到惊讶的是,我在制作陶器方面的手艺也堪称完美。我想出了一个不错的方法,就是用一只轮盘来制造我需要的陶器,这样做起来就很容易,而且陶器的式样也会很好看。现在我做出来的器皿又圆润而且像模像样的,不过我以前做出来的那些陶器才是让人看了只想哭,因为真的很丑陋。在制作陶器方面最让我感到自豪且高兴的是,我居然成功地做出了一只烟斗。虽然我做出来的这个烟斗看起来又粗劣又难看,并且烧的时候和别的失败的陶器一样周身通红,可是做出来之后却坚实耐用,烟管也是相通的。把它放在手上,我获得了非常大的安慰,因为我在没到荒岛以前是有抽烟的习惯的,在那沉没的大船上其实就放有好几个烟斗,但是因为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岛上有烟草,所以也就把它们忘记了;等到后来再回船上找的时候,我却一个烟斗都没找到。
在编织柳条方面,我的技术也是大有长进,我做出了许多筐筐篓篓,反正不管什么样的,我都能想办法将其编出来;虽说这些筐筐篓篓的外观都不是很好,不过用来放置东西,或者是用来搬运东西,它们都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比如说我在外面用枪打死了一只野山羊,可以把它的尸体往树上一挂,然后用刀剥皮、放血、去头和内脏,最后再切成一块一块的,放进自己编织的篮子里带回家来;抓到一个海龟时也一样,我用刀把海龟剖开,取出肚子里的龟蛋,然后割下足够我吃的肉放在篮子里带回家去,其余的也只能丢掉不要。至于一些大且深的筐子则被我用来盛放粮食。我种的庄稼只要一晒干,我就用手把谷粒搓出来,然后对它们进行加工处理,之后存放进大筐里,而不是什么谷仓里。
我注意到弹药已经被用了不少,这种必需品是没有办法补充的,我开始认真考虑等到弹药用没了,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也就是说,我要用什么方法来杀死山羊。前面我曾经提到过,上岛的第三年,我活捉了一只雌的小山羊,经过我的驯养,它慢慢长大了。本来我想找一只公羊和它配对,可惜一直没成功。直到我养的小羊成了老羊也没有找到配对的公羊,最后我舍不得杀它,所以一直养着它直到它寿终正寝。
现在,已是我来此居住的第十一年。我已说过,我的弹药正在减少,我决心试用夹子或陷阱的办法来捕捉山羊,看看我能否逮到几只活的,尤其是我非常想要一只怀孕的母山羊。
为此,我制作了几只夹子来捕捉它们,我确信它们曾不止一次地落到里边,但由于没有金属丝,我的装备做得不好。我总是发现被它们弄坏,诱饵被它们吃光。
后来,我决定用陷阱试一试。我在山羊经常吃草的地方挖了几处大陷阱,然后,又在陷阱上盖上我亲手做的篱笆,再在上面压一些重物。有几次,我在里面放了一些大麦穗和一些干稻子,但没有设圈套。我后来一眼便看出,山羊是到过里面的,并把谷子都吃掉了,因为我看得出它们的脚印。再后来,我一个晚上设下了三个圈套。第二天早晨去看时,发现三个圈套都原封不动,而诱饵却被吃掉了,不见了。这真叫人灰心丧气。随后,我改进了陷阱,这其中的具体过程就不再细说了。总之,我终于在一个陷阱里套住了一只老公羊,在另一个陷阱里套住了三只小羊,一只公的,两只母的。
那只老公羊凶悍性野,简直不知怎么对付。我不敢走下陷阱,更不敢靠过去活捉它。当然,可以把它打死,可这不是现在该干的事,也不符合我的初衷,我的本意就是想活捉它。现在活捉不成,就只好把它给放了。这只老公羊一出陷阱,便像吓掉了魂似的逃之夭夭了。可我当时却忘了,我完全可以采用饥饿的办法制伏它。连狮子都可以被饥饿驯服,如果我使它在陷阱里饿个三四天,不给它东西吃,然后再给它喝一点水吃一点谷子,它一定会如同小羊那般被驯服,如果适当饲养这些山羊,它们都会成为伶俐易驯的生灵。
可是,当时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把这只羊放走了。然后,我就走到小羊的身边去,把它们一只一只地捉了出来,再用细绳将它们都拴在一起,这种做法费了我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最终将它们都带回了家。
刚开始它们都不肯吃东西;后来我丢给它们一些很新鲜的玉米,用来吊它们的胃口,它们才开始慢慢驯服起来。我觉得,如果我想在弹药用尽之后也能吃到羊肉,那么驯服野山羊将是唯一的办法;如果养得好,将来说不定我会有一大群羊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又想到,我一定要将抓到的羊和野羊隔开,否则它们长大后又会变野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块地方,用篱笆或木栅将四面牢牢地围起来,令里边的不会逃走,外边的不会冲进来。
我只有一个人,圈地修筑篱笆对我来说绝对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但是这个工作却是必要的,不能不做的。所以,我开始着手做起了准备工作,首先就是要找一块合适的地方,那里既要有供山羊吃的青草,又要有供它们喝的水,而且还要有荫凉的地方能让它们休息。
我找到了一个条件很好的地方,我上面提到的三个条件这个地方都具备了。这里是一片面积很大很平坦的草原,也就是西部殖民者常说的那种树木稀疏的热带或是亚热带草原。这片草原上还有好几条小溪,溪水都很清澈,小溪尽头还有很多树木。凡是对圈地这类事有所了解的人,一定会觉得我在想入非非,而且如果我对他们说,我已经为此开始付出行动了,根据我要圈的这块地的面积,篱笆或者是木栅至少要绵延两英里长才够,他们肯定会为此而笑话我。倒不是因为长度太长,因为即使有十英里那么长,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件事;而是这块地的范围大得有点疯狂,当时的我没有考虑到,我要驯养的羊在这么大的范围里,其活动余地也很大,这样与它们在整个岛上乱跑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而我今后如果要捉它们,也必须在这么个范围内跑来跑去,那个时候怎么可能捉得住!
我开始动手做我的篱笆,但一直到做了五十码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我立刻停下来,决定开始先圈一块长一百五十码,宽一百码的地方。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能够容纳我的羊群,而当我的羊群增加时,我可以扩建我的篱笆。
这种办法还切实可行,所以我鼓足干劲,忙碌起来。用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我围好了第一块地。直到这篱笆完成时为止,我一直把我的三只小羊拴在最好的地方,使它们尽可能地在我身边吃东西,同我混熟。我常常带一些麦穗或一把谷子,让它们从我手上吃,篱笆修好后,我放开它们,让它们在篱笆内自由走动,它们仍老是跟在我后面咩咩地叫着,希望我能给它们一把谷子。
我如愿以偿,一年半以后,我有大大小小十二只羊。又过了两年,除了杀掉吃掉之外我的羊增加到三十四只。这以后,我又圈了五六块地放养羊群,同时,我还插了一些小的篱笆,需要捉住它们的时候,就把它们赶到小篱笆里,五块地之间彼此还有门相通。
不过,好处还远不止这些。因为,我现在不但有羊肉供我尽情享用,而且还有羊奶喝呢。这一层我起先没怎么想到,忽然想到这一层时,真是惊喜万分。现在,我已搭起了我的挤奶棚,有时,一天能挤到一两加仑的羊奶。看来,造物主不仅赐给每一个生命以食物,而且还指点他们,按照自然的法则去利用这些食物。我从来没有挤过牛奶,更不用说挤羊奶,也没有见过人家怎么做黄油和乳酪,但经过了许多尝试和失败之后,我居然把黄油和乳酪做得很好,而且,后来一直不缺这两样东西吃。
伟大的造物主对自己亲手创造的生灵是多么慈悲啊!哪怕他们濒临灭亡、身处绝境也绝不抛弃他们。他能把世间最苦难的命运变得甜蜜,即使我们身陷囹圄也会对他加以赞美。在这片最初认为只能把我饿死的荒野之中,上帝给我摆下了多么丰盛的筵席啊!
你要是看到我和我的“家庭成员”坐在一起用饭的情形,就算你是一个斯多噶派的哲学家,你也会忍不住想要微笑的。我坐在那个地方,就像全岛的君王。我对我的全部臣民有着绝对生杀之权;我可以吊死它们,开膛破肚,给它们自由,或者是剥夺它们的自由;而且,在我的臣民当中,不可能存在叛逆者。
你看我在用餐的时候,俨然就像是一位国王,一个人高高地坐在主位,我的臣仆们则在旁边侍候着。波儿仿佛是我最宠爱的大臣,只有它才有与我讲话的资格。我的爱犬现在已经又老又昏聩了,它总是坐在我右边;至于那两只猫则是各坐一边,时不时地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一点赏赐,并将此视为一种特别的恩宠。
这两只猫已经不是我最开始从破船上带下来的那两只了,那两只早就因为年龄太大死了,我亲自把它们埋在了我的住所附近。不过其中一只不知道和什么动物交配,生下了不少小猫。这两只猫就是我从那些小猫中留下来养着当宠物的,至于其他猫都跑到树林里做了野猫。那些野猫给我添了许多麻烦,因为它们经常跑来我家劫掠我的东西。最后我忍无可忍,只得开枪杀了许多,它们才没有再出现,我只留下这些听话的贴身侍从,然后让它们和我一起过着不愁吃喝的生活。完全可以说,现在的我什么也不缺,要真说有什么缺少的,也就是缺同我一样的人类,但此后过了一段日子,我倒差点嫌人太多了。
我以前就说过,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想使用一下我那只舢板,但同时我又不愿冒很大的风险,所以有时我会坐在一个地方冥思苦想,想怎样才能把那只舢板弄到岛上来,有时则一脸满足地往地上一坐,觉得没有那只舢板其实也挺好的了。但是在我脑海当中,总是有一些奇怪的想法,让我无法安定,那就是我总是想去其他地方走一趟——上次出门的时候,我曾经爬上山去看海岸附近的情况、急流的走向,并以此来确定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内心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劲,很想再去一趟之前在山上能望见的那个海角。实现这个愿望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烈,最终我决定沿着海岸步行到那个地方去。如果让英国人见到我现在这副模样,他们不是被吓到,就是发出一片哄笑声。我常静静地伫立在水边,打量着自己,一想到自己以这副打扮以及装备走上约克城的街道,就不禁莞尔。我很愿意把自己的形象略微描上几笔。我头戴一顶又高又大的帽子,不像个样子,是由山羊皮制的,后边还拖着一块长长的帽边,既可以遮阳,又能挡住雨水,以免流进我的脖子。在这种天气中,雨水流到衣服和皮肉之间,是最恼人的事。
我上身穿一件由山羊皮做的短外衣,衣摆一直垂到大腿上,下穿一条开膝的裤子,也是用一只老公羊皮做的,上边有很长的毛,一直垂到我的小腿上,如同一条马裤。袜子和鞋子,我一样也没有。但我做出了一双有点像鞋袜的东西,真不知道该怎么叫它们才好。我把它们裹在两条小腿上,看上去既像鹿皮裤,又像皮绑腿。它们跟我其余所有的衣服一样,形状野蛮,难看至极。
我的腰上,系着一根用晒干的山羊皮制成的宽皮带。由于两端没有带扣,我就用两根窄羊皮系住。腰的两侧各有一个挂武器的小环,由于没有刀剑、匕首之类的东西可挂,我就挂了一把小锯子和一把斧子,一边挂一样。我另外还有一条没有这么宽的皮带,两端也是用羊皮条系的,我用它斜搭在右肩上,下端斜到左胳膊下面。我在上面挂着两个皮囊,一个装着火药,一个装着子弹。我身上背着一个筐,肩上扛着一杆枪,手上还撑着一把又丑又笨的大羊皮伞。这把伞和我的枪一样总是随身携带,是出门必不可少的物品。再看我的脸。虽说住在靠赤道只有十来度的地方,但脸色还没黑得像那些不修边幅的穆拉托人。我的胡子曾经长到九英寸那么长,不过我有好几把剪子和剃刀,所以后来把下唇的胡子修剪得很短,只蓄上唇的胡须并修饰成穆斯林式的八字胡,就像我在萨利见到的土耳其人一样。这种式样摩尔人不大时兴,而在土耳其人当中挺流行。虽不敢说这副胡子长得可以挂我的帽子,但它的确又长又密,要是在英国给人看见,准保吓人一大跳。
不过这些都与本题无关;我不太注意外表,反正没有多少人看到我,我的外表如何是无关紧要的;因而如今暂且不提。我带着这副尊容走路,似乎走了五六天。刚开始沿着海岸向我以前泊船登山的地方走了过去,到了那边,由于用不着看守船只,就抄了近路,爬到以前登过的那座小山岗上。然而我却没想到当我向以前绕驶的那海角一带望去时,不觉吓了一跳,因为海面风平浪静,没一点儿动静,没一点儿急流,与别的海域一模一样。
对于这个现象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决定花些时间来研究一下,看看它与退潮是否有关系。没过多久我就明白了它当中的奥妙,原来那股急流是由西面退下来的潮水与海岸附近某一条大河的水流汇合而成的;而且,急流离岸的远近是决定于西方与北方的风力,就看哪边的风力更大了。到了傍晚的时候,我重新爬上山,这个时候正值退潮,我又很清楚地看到了那股我研究过的急流,不过这次已经离岸大概有一英里半远,总之不像一开始那样近了。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上次过来的时候,它与海岸的距离恰好很近,所以才能很轻易地把我的船给冲走了;在其他时候,它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这次观察让我确信,只要随时注意潮水的涨落,我就可以很轻松地把舢板弄到我住的地方。但当我想将自己的主意付诸于行动的时候,又想到了上次经历的那些危险,忍不住又心惊肉跳起来,连想都不敢想了。于是,我又作了一个新的决定,那就是重新造一条独木舟。这样,我在岛的这边有一只船,岛的那边也有一只船。这样做虽然不太省力,但却很安全。
大家要知道,现在我在岛上已经拥有了两个庄园——也许我可以这么称呼我的两处住所。一处是我的那个小小的城堡,也可以说是帐篷,它紧靠着崖壁,前面围了一堵围墙,后面则有我挖出来的山洞,现在这个洞已经被我扩大了许多,由好几个部分组成,换句话说,它已经被我扩展成了好几个小洞,这些小洞都一一相接连通。其中最大的也是最干燥的一个洞上被我开了一扇门,出了这道门可以直接到达我那防御工事的坚壁外面,也就是说,这里是在那堵围墙和岩壁结合处的外面;这个大洞里存放着我曾经说过的大陶罐,除此之外还有十四五只筐子,每个筐子都有大概五到六个蒲式耳的容量,我的食物,尤其是那些谷物,就贮存在这些筐子里,它们有的是我从庄稼地里割来的穗子,有的则是已经被我亲手从穗子上搓下来的麦粒以及谷粒。
我的围墙是以前用木桩围起来的,这些木桩已长成大树,它们长得那么高,那么茂密,把我的住宅围得严丝合缝,任谁也别想发现这里有人居住。
在我的住宅附近,有我的两块田,我按时在那里播种耕种,两块地都很肥沃,它们都按时在成熟季节产粮,如果我觉得粮食不够,我可以在两块田的毗邻处开辟出更多的同样肥沃的地。
除此以外,我还有自己的别墅,那里也有一座很不错的庄园。我有一个小茅屋(我这么称呼它),我不断地加以修整,也就是说,我总是把围着茅屋的墙修得高度相当,梯子总是放在墙里边。那些树,起初只不过是一些木桩子,现在长得又高大又结实。我总是不断地修整它们,以使它们向四周伸展,长得枝繁叶茂,绿荫重重,而这些树真是长得合乎我心意。篱墙中央,支着我的帐篷。它是用一块帆布做成的,用柱子支着,从来不需要修理或重搭。帐篷的下面,我用我所打到的动物的皮毛和别的软东西,做了一张长沙发或软床,又用一条我们海船上睡觉用的毯子铺在上面,再用一件水手值班时穿的大衣做我的被子。每当我偶尔离开我的“总部”时,就会到我的“乡间别墅”来住。
与此相连的,便是我用来圈养山羊的篱笆。因为吃了千辛万苦来圈这块地方,所以,我总想把它弄得很严密,生怕山羊从里面钻出来。我花了无穷的力气,在篱笆的外面插了一圈密密的小树桩。桩和桩之间靠得那么紧,与其说这是一道篱墙,不如说它是一道栅栏,其空隙小得简直插不进一只手。到后来,经过了一个雨季,小树桩全都成活,到现在已长成了一堵坚固结实的围墙。
这一切足以说明我从来都没游手好闲过。为了丰衣足食,生活舒适,凡是需要做的事情,我都会不遗余力而为之。我认为驯养一群山羊之类的牲畜,等于替自己建立了一座肉、奶、奶油和奶酪等食品的活仓库,无论我在岛上活多久,哪怕是四十年,也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另外,要想伸手就能抓住驯养的牲畜,就得把篱笆修筑得极为严密牢固,绝不能让它们逃跑。这工作我做得非常成功,甚至后来那些树桩长大时,倒由于植得太密了,不得不将一些拔去。
在这个地方,我又种植出了一些葡萄,每年冬天我都会将晒好的葡萄干贮藏起来,我的食物来源主要就靠它们。这次我照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保存起来,让其成为我食物中最可口、最好的美味;说实话,这些葡萄干不仅仅味道很好,而且还有防病延年、营养提神的功效。
由于这个地方正好处在我的住所以及我停船的地方的中间,所以我每次要到岛那边去的时候,总是习惯在这里稍微停留一下;因为我经常要去照看一下我的舢板,将上面的东西作一些整理。而有的时候我也会驾着它出海去消遣消遣,不过经历了那次危险之后我再也不敢离岸太远,做出什么冒险的举动了,就担心无意中被什么急流、大风或者其他意外事故把我冲走或者是刮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生活却发生了新的变化。一天中午,我正往我的船那边走,忽然在海边上发现一个人赤脚的脚印,那个脚印清清楚楚地印在沙滩之上。这个事实把我吓坏了。我愣在了那里,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跟大白天见了鬼差不多。我侧耳倾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可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我跑上高地,向远处眺望,又在海边来回跑了几遍,可还是毫无结果。除了刚刚看到的那个脚印之外,我再也见不到别的脚印;我又走回到那脚印边,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个脚印,我刚刚所看到的一切是不是我的幻觉;但是完全没有怀疑的余地,因为放在我面前的确实是一只脚的脚印,这只脚的脚趾、脚跟以及脚的各个部分的印痕完全不缺、一应俱全。为什么这个脚印会出现在这里呢?对此我无从知晓,也没有办法想象。我顿时变得心慌意乱,魂不守舍,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一通之后,我的内心已经害怕到了极点,连忙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我的防御工事那里,回家的这条路对我来说走得异常的艰难,因为我走个两三步就忍不住要回头瞧瞧,看到一些普通的树也会疑神疑鬼好一阵子,看到立在远处的树桩,也会觉得那其实是个人影;这一路上,各种形态各异的东西都能使我进入想入非非的状态,整个人惊惶不已;在我那神魂颠倒的想象中,时不时会生出许多完全不着边际的怪念头;至于我脑海里的那些怪念头到底有多离奇,有多荒诞,那真的是一言难尽了。
我一跑进我的城堡,我以后就这样称呼它好了,就立刻钻了进去,仿佛有人追赶似的。至于我是像当初设计的那样,通过梯子爬进去的,还是通过被我称为小门的山岩上的洞口爬进去的,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仍然记不起来。我逃跑时的害怕程度,就是兔子往窝里逃,狐狸往洞里逃也从不曾像我这般恐惧。
那夜我一宿未睡。有种说法是这样的,生物离受惊的地点越远,心就越安定,我却刚好相反。我被各种幻想所困扰,越想越觉得可怕,即使已经离出事地点很远了,我还是在自己吓唬自己。有时候,我幻想这是魔鬼的脚印,还为此举出了一大堆理由:其他具备人形的东西怎么可能来这个地方?带他们来到这里的船又在哪儿?为什么没有其他的脚印?人类怎么能来得了这里呢?不过,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撒旦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地方化作人形,他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没有必要在他身后留下一个毫无意义的脚印,因为他不能确定我是否会看见这个脚印;从另一方面来看,我相信这是魔鬼的脚印这件事是非常可笑的。我想,如果真的是魔鬼想吓唬我,他可以找到许多其他的办法,断不至于用这个孤零零的脚印来吓唬我。况且,我是居住在远离脚印的岛的另一端,他不至于头脑这么简单,把脚印留在我几乎没有可能看到的地方。再说,那脚印是留在沙滩上的,只要海上一起大风,海浪就会把它冲得毫无痕迹。所以,所有这些猜想都好像站不住脚,不符合事理,因为,根据我们通常的理解,魔鬼往往是狡猾的。
所有这些推断都证明,我对魔鬼的恐惧是没有道理的。于是,我立刻就得出了另一个结论:那一定是某种更具危险性的物种在作祟。就是说,是岛对面大陆上的野人们光顾此岛了。他们大概划着独木舟在海上游荡,不是碰上了急流,就是碰上了逆风,碰巧到了我的岛上。可能他们上岸后又不愿意留在这里,所以就又返回了海上,否则我早就该发现他们了。
当这些想法在头脑中闪动的时候,我起初为自己感到十分庆幸,庆幸自己幸好当时没在现场,也没让他们发现我的舢板,要是我的船被这些家伙看见了,他们一定会以此来判断小岛上有人,说不定还要进一步地搜寻我。可是还没等喘口气,我又开始往那些可怕的方面胡思乱想起来,我觉得他们早已发现了我的舢板,并且已经断定这岛上有人烟了。我又接着想,如果以上假设成立的话,他们一定会召集更多的人来这里,发誓要把我吃掉;就算我藏得好,让他们找不到我,他们也一定会找到我的家,把我种植的谷物全部毁掉,把我饲养的羊全部劫走,最后,我只也只有活活饿死这条路可走了。
恐惧心理驱走了我的全部宗教希望;我从前因为亲身受到上帝的照顾而产生的对上帝的信仰,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过去,上帝曾用他的神迹赐给我食物;但是现在,我似乎认为上帝已经无力来保护他赐给我的食物了。于是,我开始责备自己之前总是贪图安逸享受的生活,不肯种更多的粮食,只要粮食能接得上下一季吃的就可以了,总觉得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认为自己一定能完全享用地里收获的粮食。这种自我谴责不无道理,所以我决定只要有机会,以后一定要多种一些粮食,最好能屯积足够吃两三年的粮食。只要这样做,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突发状况,我都不会因为缺乏粮食而饿死。
难测的天命使人生显得那么的光怪陆离、变化无穷啊!只要环境不同,人的感情也会随之变幻无常啊!今天我们还爱着的东西,到了明天也许我们就会恨它;今天我们还一心追求的东西,到了明天也许我们会唯恐避之不及;今天我们还巴望的东西,到了明天也许会让我们对其充满恐惧感,没错,甚至怕到看见它就会忍不住发抖;在这些方面,那个时候的我就是一个非常生动的例子;因为我曾经认为,我最大的苦恼就是被排除在了人类社会的外面,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无边无际的大海包围在一个小小的岛上,完全与人类隔绝了,过的是一种近乎于遭到天罚的我所说的无声无息的生活;我曾经认为,在上帝的眼里,我是不配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的,不配在他创造的其他生灵中生活;我曾经认为,如果能让我遇见哪怕一个同类,对于我来说,那就犹如起死回生一般,可以说是老天所能对我的最大的恩典,因为在那时的我看来已经没有比这再大的恩典了,除非上帝愿意救赎我的灵魂;可是到了现在,我的看法已经发生了改变,光是想想我也许会见到一个自己的同类,我就会感到不寒而栗;光是看到一个类似的人影,想到有个人正悄无声息地在岛上到处行走,我就巴不得面前能突然出现个地洞让我马上可以钻进去。
人生随时处于变幻无常之中。当我从第一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之后,我开始产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觉得是法力无边而又仁慈的上帝为我规定了这样生活方式。因为我无法预见神圣的智慧在这些事情中的用意,所以我不可以对上帝的权威提出任何质疑,我是上帝的孩子,是他创造了我,给了我生命,所以毫无疑问,他有绝对的权力用他觉得合适的方式来安排我的命运。更何况我还是个曾经冒犯过他的罪民,这也决定了上帝将会用他那不可辩驳的权力来判定我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对他的震怒应该接受和服从,因为在他面前我是有罪的。
我突然又想到,既然上帝是公正、万能的,他认为应当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和折磨我,那么他自然也能拯救我。如果他认为我不应当得到拯救,我也必须绝对地、完全地服从他的意志,因为这也是我责无旁贷的责任。另一方面,我的责任就是要对他充满希望,要向他祈祷,静静地服从他每天的吩咐和指示。
这些想法在我的脑海中盘桓了好几小时,好几天,不,甚至有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总之,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想了很多,特别是有一点收获我不得不在这里交代一下:一天早上,我正躺在床上,满脑子里想到的都是野人的出现会给我带来的危险。这一担心弄得我惶惶不安。可就在这时,《圣经》上的那段话又涌现在我的脑海:“要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会搭救你,你也要荣耀我。”
想起这几句话,我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和鼓舞,顿时来了精神。我兴奋地下了床,开始虔诚地祷告起来,默默地祈求上帝的搭救。做完祈祷后,我又虔诚地打开《圣经》,下面这段话便一下子跃入眼帘:“等候上帝吧,你要满怀信心,坚定不移。等候上帝吧!”我简直无法用笔墨来形容这些话带给我的那种深深的安慰。我满怀感激地放下《圣经》,忧伤愁苦的心情得以暂时的安宁。
正在我反复胡思乱想、疑神疑鬼、冥思苦想的时候,某一天,我忽然又开窍了,我觉得自己这几天所经历的一切就好像是我个人的幻觉一般,那个脚印搞不好是我自己下船登岸的时候留下来的。想到这里,我的精神总算有点恢复了,并且开始逐渐让自己相信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幻觉,相信那个脚印其实是我自己留下的。我想,既然我能在那个地方上船出游,为什么就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下船回家呢?我又想了想,但很遗憾我究竟踩过哪些地方,没踩过哪些地方,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果将来有一天突然发现那个海滩上的脚印是我自己留下的,那我这几天的行为看起来活像一个傻瓜,自己胡思乱想编造出一套鬼怪故事来,结果弄到最后自己反而比别人更加大惊小怪。
于是,我重新鼓起勇气,有了到外面去看看情况的想法。我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走出我的城堡了,家里就快断粮了,只剩下一些大麦饼和水。另外,我还突然想到,我养的那些山羊也该挤奶了,本来这项工作一直都是我傍晚的消遣。只可惜由于我个人的原因,那些可怜的山羊已经好久没挤奶了,这个时候它们一定痛苦不安。事实上,由于好长时间没有挤奶,已经有好几只山羊挤不出奶,就这么被糟蹋掉了。
我最终相信那只不过是自己留下的脚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吓自己,于是我壮起胆子准备重新外出了,我离开家跑到我的乡间别墅那里去挤羊奶。但我在往前走的时候还是战战兢兢的,还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就好像准备随时随地撂下身上的背篓开始逃命;谁要是看了我现在的这副模样,一定会认为我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这样惴惴不安,要不然,就是最近被什么东西给吓破胆了,这个猜测倒是没错。
就这样过去了两三天,我没有发现什么意外情况,胆子也稍微大了一些,并开始确定自己前几天确实是有些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了。不过我也没办法完全说服自己,除非再回到那个岸边,仔细观察一下那个脚印,并把我的脚放在那个脚印上面比较一下,看看两者的脚形以及大小是不是一致,这样才能断定这个脚印究竟是不是我留下的。但我回到海滩那里之后,第一件让我看得非常清楚明白的事实是:依照我的习惯如果我把船停在这个地方的话,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走到海滩的那一带去的。其次,我比画了一下,我的脚没那么大。这两件事使我心中又一次充满了许多新的妄念,我烦闷无比,就像害了疟疾那样颤抖不已。我跑回家,满脑子唯一想着的是:已经有人上了岸,这个岛上除我之外又有了其他人,也许在我还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遭到了他人的袭击。可是我该采取什么样的防卫措施,我完全不知道。
唉,处于极度惊慌中的人是想不出什么好计划的!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用理智来搭救自己的能力。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把篱笆毁掉,将养的羊全部放走,这样敌人就不会发现这里是羊圈,也就不会想到来这个岛上劫掠;其次,我打算干脆把我那块谷田给挖掉,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在那里找到我种植的谷物,否则他们会更加频繁地到岛上来。然后,我要拆掉我的茅屋和帐篷,免得让他们看出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后,再进一步搜寻,找出在此居住的人来。
这些都是我再次回到家里以后第一个晚上所想到的问题。此时,各种忧虑萦绕在我的脑海里,种种想法充满我的大脑,就像火一样地往上冒。所以,对危险的恐惧,比所见的危险本身更能千万倍地让人胆战心惊,更糟糕的是,我平时总是听天由命,现在灾祸来了,我再也无法从中得到一些抚慰。我想,我就像扫罗那样,不仅抱怨非利士人来进攻他,而且抱怨上帝将他抛弃。因为,我没有采取适当的方法来安定我的心绪,没有在痛苦中向上帝呼救,没有像过去所做的那样,听从天命,求造物主保佑我,拯救我。倘使我那样做了,在这次新的惊恐中,至少会乐观些,或许能以更坚定的决心渡过难关。
由于胡思乱想,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一夜没睡着。但到了早晨,我反而睡着了。由于夜里想得太多,折腾得精疲力竭,我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心情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于是我便开始进行冷静的思考。内心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个岛如此景致宜人,物产丰富,又靠近那片大陆,自然不会像我以前想的那样绝无人迹。岛上虽然没人长期居留,但难免偶尔会有一些来自大陆的船只在此靠岸。他们当中,也许有人为了某种目的来到这里,但大多数肯定都只是被逆风吹过来的。
我在岛上已待了十五年,却从未见过任何人的踪影,可想而知,有人上岛的情况非常少见。况且,即使有人有时会被逆风吹过来,他们也会设法尽快离开。恐怕到目前为止,还不曾有人会认为这里适合长期居住呢。
对于我来说,那些大陆上三三两两的居民偶然在此登岸才是最大的危险,但是他们都是被逆风吹过来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出于不得已才来到这里,所以他们绝对不可能会留在这里,一旦来到这个附近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赶快离开,留在岸上过夜几乎是不可能的,否则,等到潮落,天色渐暗的时候,他们就有点危险了。所以我现在为自己找到一条安全的退路就可以了,只要一看到有野人在这里登岸,就马上躲起来,不用为别的事情烦心。
我这时非常后悔自己把山洞掘得那么大,而且还在围墙和岩石之间相互连接的地方开了一扇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在围墙的外面,也就是十二年前我种树的那块地方,再修筑一道呈半圆形的防御工事。那些树原本就种得很密,所以现在只要在树干之间再打上一些木桩,就可以使它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紧密。我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把这道围墙弄好了。
现在,我已经有两道用来防御的墙了。我又用了不少木料、旧缆索以及其他我能想到的东西在外墙那里做进一步的加固工作,并在墙上弄了七个小洞,洞的大小与我的手臂差不多,刚好能让我伸出手臂。我又在围墙里面的墙脚那里弄了许多泥土来加固,这些泥土都是从山洞里搬出来的。这样,这面墙被我加宽到十多英尺那么宽。这七个小洞是我准备用来放短枪的。我曾经从破船上拿了七支短枪,现在刚好可以把这些枪安置在这几个洞里,我还用架子把这些枪都固定好,就好像七尊大炮一样。所以我可以在两分钟的时间内连续发射七枪。如果没有类似这样的墙,我总会觉得自己没有安全感,于是我辛苦工作了好几个月,总算把这堵救命墙完成了。
这件事完成之后,我就在这堵墙外面的空地附近插上了树枝——是一种类似柳树的树枝,这样的树枝极易成活——我插了面积很大的一片地方,而且缩小树枝间的空隙,将它们插得尽可能的密,根据我的估计,我可能插了大概两万根树枝;当然,这些树枝与我那堵墙之间还是留了很大的一段距离,所以如果不怀好意的人想要靠近我那堵外墙的话,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在那些小树后面隐蔽,而我站在墙内则很容易就能发现他们。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两年,我又拥有了一片茂密的树丛。大概五六年后,住宅前面的树林已经变得阴森萧煞,一般人根本无法从这里过去。而且谁又能想到在这片树林后面会藏着什么东西,当然更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住在这个地方。我进出完全靠两个梯子(因为树林里并没有让我开出一条道路),一个梯子安装在稍微低一些的岩石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地方在悬岩上,这里刚好可以架第二个梯子。只要我把两个梯子一撤,就没有人能毫发无损地从岩石上爬下来。即使他能爬下来,也只能落到我外墙的外面,进不到屋里来。
就这样,为了生存,我绞尽脑汁,用尽了人类所有的智慧。后来证明,这样做不无道理,虽然当时是恐惧而不是预见驱使我采取这些防范措施。
在忙着这件事的时候,我并不是对别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因为我一直在为我那群山羊担心。现在,它们不仅随时都可以满足我的需求,同时又不必耗费我的弹药,而且,我也不必跑得气喘吁吁去追捉那些野羊。所以,我不愿意失去它们给我带来的好处,免得又要从头驯养。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只想到了两个保住它们的办法。一是找合适的地方挖个地洞,晚上将羊赶进去躲藏起来;另外就是再圈出两三块小圈地,每个地方只圈养六七只。这些地方应彼此相距远一点,而且越隐蔽越好。这样万一大圈地里的羊遭遇灾难,我只要花上一点时间和精力,仍然能靠小圈地里的羊再恢复发展起来。这虽然需要花较长的时间和较多的劳动,可我觉得这应该是最为可行的办法。
于是我稍微花费了一些时间,寻找岛上最幽静的地方,终于相中了一块极为合乎心愿的理想之地。这是山谷中一片小小的湿地,处于茂密的树林中间。这里也正是我曾提到过的,我先前从岛的东部回来时几乎迷路的地方。这里有一片空地,差不多有三英亩,周围被树木包围着,简直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至少不像我圈其他地块时那样需要费很大的力气。
我立刻开始在这里忙活起来。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把它全围上了篱墙,这样我的羊群在这里就彻底安全了。我的羊群,现在已不像当初那般疯野了,非常安全。我一点都不敢耽搁,马上就牵了十只小母羊以及两只公羊到那个地方去。等到搬过去以后,我又继续加工我的篱笆,争取将它做得与原来的那个篱笆一样牢固,唯一不同的是,我原来的那堵围墙,做的时候比较从容,当然花费的时间也比现在多得多。
我之所以这样不辞辛苦,纯粹是由于我看到了那只脚印,产生了种种疑惧,其实,我至今还没有看见有任何人到岛上来过。就这样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中我又在岛上过了两年。但是由于随时被这种不安的心情困扰,我的生活也不如从前那么舒畅了。不管是谁都应该能理解这种情况。试想一下,一个人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担心有人要谋害他的性命,这样的生活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乐趣呢?更让我感到痛心的是,这种不安的情绪对我的宗教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因为我随时都在担心自己会落到野人或食人族的手里,都已经有些无心向上帝祈祷了;就算在祈祷的时候,也不再有以往那种宁静而又满足的心情了。我祈祷的时候,心情很苦恼,精神负担也很重,感觉自己身边是危机四伏,日日夜夜都担心自己可能会被野人吃掉。我的过往经验表明,以平静、感激和崇敬的心情去祈祷比用恐怖和不安的心情去祈祷要好得多。而且,如果一个人只是为了实现求得安慰这个愿望而向上帝祈祷,那么就好像生病后要在病床上忏悔那样,怀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感去向上帝祈祷,这样的做法是不合适的。因为这种类型的不安对于心灵的影响,就好像疾病对于肉体的影响那样;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对心灵造成的危害,必然也与疾病对肉体造成的危害是一样的,甚至要更加严重一些,因为向上帝祈祷可以被当做是一种心灵的活动,而不是肉体的活动。
一切还是言归正传吧。在我把那群饲养的牲畜中的一部分转移安顿好之后,我就开始在整个岛上到处转悠,希望能再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以便我再作一些类似这样的安置;我走到从前没去过的西角,朝大海观望,我觉得我看到在很遥远的海面有一条舢板,我曾在大船上的水手箱里找到过望远镜,但没带在身上,距离很远,我实在看不清那是条什么样的船。我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看,直到眼前变成一片模糊,但海上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不是船,我到现在仍然不敢肯定。等到我走下山岗的时候,我再没见到任何类似船的影子,只得就此作罢,只是下决心下次出门,兜里一定要揣上望远镜。
我走下山来到我从未到过的岛的尽头,很快便确信在岛上看到一个人的脚印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奇怪;要不是上天有意安排,让我漂泊到野人从不去的那一边,我就不会知道,从对面大陆上开出的独木舟,如果在海上走得太远,就会渡过海峡,到岛上的这边来靠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而且,不同部落的独木舟在海上相遇时,往往要打仗,获胜者往往要把抓到的战俘带到海滩上来。那些人都是食人者,根据他们的惯例,他们会把战俘杀死吃掉。其具体情形,下文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