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信巫不信医, 自三代以来为然。”顾衍用手捻着名为罗望子的浆果,平和的说,“凡疾不计久近浅深, 药一入口不效, 即屏去。至于巫,反覆十数不效, 不悔,且引咎痛自责, 殚其财,竭其力,卒不效,且死,乃交责之曰, 是医之误, 而用巫之晚也。终不一语加咎巫。故功恒归于巫, 而败恒归于医。(1)”大概意思就是,楚国人只要有病, 不管病情轻重,只要医生开的药喝一次不见效果就不再看病, 反而寻求巫术,巫师巫女尝试十几次都没有效果他们也不怪罪巫者。如果因为耽误治疗死了,他们只会怪罪医生, 认为是自己找巫师找晚了。如果病好了, 就只会说是巫师的功劳。
“是故,臣不认为医之能收其心。”顾衍身为楚人,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毕竟, 官员此去并不是单单为了保存自己,而且也要收复民心。臣认为先使百姓认为秦国掌握‘神药’,信服于官吏,再图谋根治,方能建设南方。”
当然,所谓‘神药’就是他手里的酒石了。
嬴政听顾衍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打算用方术忽悠百姓和贵族,忽然想起前世徐福,他严重怀疑那个方士在来见自己前也是这样做计划的。
顾衍半天没听到嬴政的声音,也慢慢停了下来。他把玩着盒子里的小果子,耐心地等嬴政回过神。没过一会,他就听到嬴政幽幽的说,“寡人尤记多年前先生同寡人说过,何为与天地同寿之类的话!”
顾衍眨了眨眼睛,说实在话,他和嬴政说过很多话,根本记不清都说过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至于对长生不老的理解,顾衍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嬴政说过的。
然后他笑着点点头,“恐怕是年幼时的戏言,王上怎会记这么久?”这话说的,打的就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因为他担心自己小时候为了忽悠同样年幼的嬴政,给他承诺过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寿于天齐。所以玩了个文字游戏,既承认了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又说具体内容只是戏言当不得真。
嬴政瞪了自己先生一眼,听这话不就是忘了吗?其实当了几十年帝王的嬴政其实能够做到帝王威仪,冠盖九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喜怒不形于色,可他毕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像塑像一样维持着一中样子。
面对自己亲近之人时,嬴政并不会做出那样的姿态来威慑人。所以对于因为身体愿意甚少参与常朝的顾衍来说,嬴政耍脾气,胡闹的时候要比他端正威仪的时候要多。
嬴政自己在心里抱怨了几句,最后笑道,“先生曾经对寡人说,天地有德,庇佑万民,是以百姓常念其德,视其亘古不变。寡人不必追求肉身之永存,只需德与天齐便可灵魂不朽。”
顾衍确定,这是他说的。就算因为年代久远,可能嬴政的重复不是完全一致,但意思相同。顾衍将罗望子放在案几上,端正的行礼道,“臣,初心不变。”助您功过三皇,德高五帝,灵魂不朽。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嬴政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时人信奉神明、巫术等等,就算是一直不信鬼神的他也在天道的威压下不得不承认真的有无形的力量在冥冥中影响着什么。而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利用信仰,嬴政自然会想起方士们的把戏。
如果嬴政真的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同样是重来一次的话,自然而然会想到被方士骗的团团转的自己。
长生,不必是躯体。
听到满意的回答,嬴政这才走到顾衍身边,拿起罗望子仔细端详。然后皱着眉头说,“寡人记得此物南方常见,先生拿它恐怕忽悠不住楚人啊!”
顾衍无奈的重复自己刚才说的话,“这只是原材料的一中,还需酿造后再处理。”然后开始详细的介绍吐酒石的制作方法。
嬴政了解到是通过化学方式将用浆果酿酒后产生的结晶再加工,才能得到药品后点点头,“炮制药材的一中方式。”这倒像是太医们会给出的答案。
顾衍点点头,“差不多。而且这中制备方法会产生一些蒸汽沸腾的效果,可以让官员们当着当地百姓的面制作,更能取信于他们。”
嬴政点点头,赞同了顾衍的方案。
一个半月后,在昌平君和昌文君离开咸阳的时候,顾衍已经教会了太医们如何制作吐酒石,只是在北方并没有血吸虫病的病人,还不能做临床实验。好在,昌平君、昌文君和顾家都供养着所谓的巫医,这中有病开药,救不了就上巫术的楚地特有工中在民间非常受欢迎,顾衍将药品交给这些巫医,嘱咐昌文君伺机行事后才稍微放心了些。
而因为王令,从槐里到咸阳任职的李信也在出发的队伍里。因为三线开战,秦国几乎抽调了能动用的所有将领,作为陇西李氏的子孙,李信自然也被嬴政抽调进了部队,结束了他为期三周的秦王近侍的职业生涯。
跳脱的青年有着中原人没有的精气神,盯着前来送行的顾衍看了好一会,他催马向前问裨将军桓(2)道,“那就是顾丞相?看着可这年轻。”此时人到二十岁后就开始蓄须,到了二十五岁几乎每人都有一把好看的胡子了。但顾衍嫌弃那样不便打理,所以至今都没有留胡子,这也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
“不得无礼。”桓皱着眉头提醒自己的同僚,“丞相大才,岂是你我可任意褒贬的?”他开始怀疑王上命这李氏的小子随军是不是有些不妥,这样跳脱的性子放在战场上是会惹出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