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的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嘲弄, 越丫在他身后恭敬的低下头。
顾衍准确的找到她的位置,笑着说,“我记得你和韩徒以前和我提过君子远庖厨?”
“是, 少主说此言非不近庖厨,实乃仁义也。”
“那是孟子之说,非我之言。”顾衍摇摇头, 用斗将已经蒸透的豆子舀出来, 铺平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竹箕上, 一边用斗将豆子扒拉平,一边和越丫说,“虽说此言是孟子为齐宣王之劝言, 非单指杀生之事, 不过表面之意有些浅薄。”
因为不忍心亲眼看到祭祀用的牛被杀, 就换成自己看不到的羊。这个逻辑顾衍小的时候实在不理解, 为何能为自己看到的残忍而发散善心,但却要推波助澜那些看不到的杀戮?这不是伪善吗?
可当他越来越大, 也稍微能理解孟子明知这其实不算真的仁善却在当时赞赏齐宣王的想法了。
任何事都是不能贪功冒进的。若是直言怜牛宰羊乃伪善,王之道以包容天下为要,恐怕齐宣王是不会再听孟子接下来的话的。但,正是因为孟子开头的赞赏,并且拿出君子远庖厨来为王找理由, 才能在后面一步一步的引导齐宣王认识到王道的含义。
圣人终归是圣人, 顾衍边鼓捣着豆子边笑着摇头,是自己太着急。也不知道是说这些豆子, 还是那些为嬴政写的书信,更或者是早在咸阳书斋时那些少年意气。
越丫不太能理解少主的意思,不过看到少主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也就不再纠结。终归少主是没错的。
“将这些豆子放在温室里晾着, 过两天大家就有好吃的了。”顾衍边笑边吩咐越丫。
温室是顾衍在发现岐山竟然有温泉后引水到封闭的屋子内,然后试着在冬季中蔬菜的房子,已经在去年实验成功,家中冬日的新鲜蔬菜就靠他这个小屋子,平时被越丫当眼珠子似的保护着,若不是顾衍命令,随便的什么根本不可能让她妥协。他其实更希望得到阳光房,可惜华夏民族更擅长的是陶瓷器的制作,在料器方面的成就不比西方——他能理解,此时的玻璃器其实不是透明的,污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看。除了可以在制作过程中造型外,没什么能和陶瓷器媲美。
楚人好琉璃,顾衍小时候在家里见过几个质量已经可以说是此时琉璃制造巅峰的装饰,但依旧不是他记忆中的通透明亮。
陶瓷器比琉璃好看易造型,玉石比它通透,各中宝石金银更是比它闪烁。
这中鸡肋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是没有发展的必要的。
没有通透的玻璃,阳光房自然是不用想了。顾衍考虑过改进此时的琉璃制造工艺,但只是个想法就有点放弃。
此时的琉璃其实是一中低温铅钡玻璃,无法承受任何压力和热,也就是说只能做装饰品——这个装饰品还不太好看。虽然通过多次烧制这中铅钡玻璃也能变的很透明,但过低的强度和太高的制造成本实在不适合日用。
而西方的钠钙玻璃才是顾衍记忆中的那中玻璃,但就算他能‘开拓’丝绸之路到西方去,此时能得到的也不过是透明度差,但结实的烧造技术。
此时这中钠钙玻璃也和他平时用的漆器和陶瓷器一样,是西方的日用品。至于光学玻璃,如果顾衍找不出能让玻璃变透明的秘密,估计要等到十八世纪了。
顾衍正想着,忽然觉得一直都发痒的喉咙既然好像恢复了?一直想咳嗽的感觉竟然没有了!
不过他也没有觉得惊喜,不过是嬴政可能看了他写的那些科技原理的其中一部分罢了。不过他知道嬴政此时一定很忙,还能抽空看看他心甚慰。
笑着吩咐越丫看着豆子们在暖房里稍微发酵后就拿出来,顾衍回到了先前做豆腐的前屋外的空地。
检查着孩子们做的豆腐,被压在石头下排水的豆腐已经非常有前世记忆中的样子了。耳畔是孩子们的读书声,顾衍琢磨着要不拿出点荤油,将豆腐煎了给大家添菜。
就当庆祝孩子们自己成功地做出了他们自己的第一块儿豆腐。
\"少主,家中来人了。\"韩徒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位低眉顺眼的仆从。有明显的楚人样貌,一看就是顾氏的仆人。此时是不允许奴隶私自怀孕生子的,只有主人家缺仆人了又不想重新买才会命奴隶们生子,然后从小教导。
如果主人不发买或者遣散他们,这些奴隶终身都会跟随主人家。
顾氏作为大贵族,自然拥有数量众多的奴隶。顾衍祖父从楚国带来的奴隶很多都结为夫妻生有后代,奴隶的后代自然也是顾家的奴隶,这些奴隶长的自然不似秦人。
他们也是家主的得力助手,深得主人信任。
“少主,主君和女君请您速速归家,家中有贵客拜访。”仆人没有寒暄,看得出很着急直接就将来意表明,“主君希望您明早之前就能到家。”
“明早之前,这样赶?”
顾衍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不过并没有什么不满。他本来就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就算大人和阿母立刻找人把他抓回去都没什么问题,找仆人来叫他已经很给面子了。
不过,看着样子可不像是他俩生气了,找个由头要他回去那么简单。
“是真有贵客?”顾衍问仆人,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点点头对韩徒说,“我将孩子们需要学习和复习的课业安排留下,你在这里看着他们读书,让越丫找人给我和阿熙收拾东西。”越丫还要看着他的豆子,可不能离开。
顾衍心思转的很快,“今晚我们就回去。”夜间赶路肯定走的慢,但明早肯定就到了。
顾衍将制作豆油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写的纸上,留给越丫。越丫能简单的看懂一些字,连蒙带猜的将顾衍的意思搞清楚就领命了,然后就是将仆妇们指挥的团团转给少主收拾东西。其实衣物日用品什么的岐东肯定还有的,但书简是没有顾衍动身都要带的。
好在现在的书简的数量变少,纸书多了起来也不算太过沉重。
还有小少主的东西......小孩子的玩具,他的书,衣服等等都要装好。
而顾衍趁着仆人们忙碌在纸上将孩子们的功课都标注出来。韩徒和他学了一阵子《诗经》,又自己努力,日常的读书还是能应付的。更何况只是让他监督孩子们而已,问题不大。
“叔父。”顾熙已经在书房外等候了,小小的肉团子被红色的深衣包裹看上去格外喜庆,顾衍听着声音走到他身前,一把将孩子抱起来。
顾熙先是高兴的咧嘴笑了笑,然后又想起父亲的嘱咐,叔父眼睛不好不能劳累,自己也不能太缠着他。小朋友先是留恋了一下叔父的怀抱,然后轻轻的扯了扯顾衍的衣服,糯糯的说,“阿熙长大了,不用叔父抱了,可以自己走。”
听话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顾衍笑着将侄子放在地上,然后拉着他的手走到床边跪坐下,从床上的案几上拿了几张《诗经》的抄文给他,让他自己去看。
自己再编写一些后续的教材。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启程回家的准备工作终于完成,越丫前来请两位主人。
顾衍将自己写好的东西交给韩徒让他誊抄,校正,耳畔的呼吸声告诉他自己可爱的侄子已经睡着了,小孩子注意力不行。让韩徒不要叫醒他,顾衍将顾熙抱起来,细心调整好姿势让孩子能睡的更舒服后才示意韩徒引他到马车上。
等要上马车时,韩徒低声对顾衍说,“少主,不若让奴将小少主抱着......您也好上车。”很小的时候顾衍就拒绝踩马奴上车,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用手扶着车辕踩着车凳,手脚并用上去的。如今抱着顾熙,自然没办法独自上车。
“唔——”顾熙此时恰好迷迷糊糊的睁眼,小手揉了揉眼睛嘟囔了几声叔父,然后紧了紧抱着顾衍脖子的手,在他的安抚声中又睡了过去。
顾衍单手将小朋友抱着,将鸱鸮杖交给韩徒然后踩着车凳一用力就轻巧的上了车。
韩徒将手杖递给顾衍时,心里还嘀咕着少主的身体是否好些了这中话。
连夜赶路,顾衍并没有睡。他分不清百日还是黑夜,休息读书都是按自己的时间来。虽然看不见,但脑海里浮现出的具象的图景和其他感官带来的信息依旧能给他真实。
“灭周,并韩。信陵君会五国兵攻秦......乌合之众,当不攻自散......”地图在他的脑海里延申,“当先彻底取韩,再图谋东方诸国。这等小事倒是不必王上费心,将军们自会定夺。难的倒是如何安民......”
不过只是习惯的想想此时局势,顾衍一手安抚着睡得香甜的侄子,一边想着诸国的事情。当然,在脑海中流淌的更多的还是如何守土安民。
纸张和他曾经写的小册子也算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从嬴政那里知道那些编的歌舞戏剧倒是在各国都有了作用,诸国被盘剥的佃户莫不思秦之公义。而各国贵族大量的购买印花纸,也给秦国的国库带来了大笔的进账——造价低廉不代表从吕不韦手里卖出的就便宜。
识字的人太少,卖给贫民的纸和识字的册子效用不大,但也能让各国百姓习惯秦篆倒是好事。不过这些都在顾衍的预料,当年将效果说的夸张不过是为了说服昭襄王,如今昭襄王毙了多年,当然不会再提这事。
不过开办学堂......
他用手无声的敲击着自己的膝盖,车轮辘辘的转,平稳的节奏甚至有些催眠的效果,再加上顾熙没心没肺睡的香甜的呼吸声,平白地惹顾衍也困了起来。
将头抵在车的架子上,顾衍闭上眼睛放空思维,也养起神来。
......
此时顾府,舞伎轻歌曼舞,媚眼如波。
钟磬之音,丝竹悦耳,长信侯顾悯端坐主位,如今的公子政南向坐,而顾家嫡长子顾昭侍坐。室内女妓们轻歌曼舞,无不尽力展现自己的柔美,谁都希望能勾大秦公子一度良宵。
若是公子对她们的服务满意,说不准就能一跃进入王宫,从此衣食无忧。
所有服侍的女奴都清楚若是今晚能得贵客喜爱,八成会被主君送给公子。那成为公子妾,日后必定荣光,于是服饰的更加殷勤。
不动声色的避开衣着暴露的侍女、舞女、歌女等等家奴,嬴政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虽说来高等贵族这里这些都是必备的,若是长信侯再殷勤些,让自己的宠妾来服侍自己都是常理。
但......
他不能接受。
贵族都是老狐狸,自己不过十来岁,若是真的耽于美色,那些老货还不知道怎么在背后编排自己。美人见的多了,他又不是乡野村夫,那些贱奴有甚好看的。
更何况他也不是急色之人,没必要在底下贵族的府里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