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发表意见，那又如何？”王猛把话挑明了。
“那么，我会按照计划杀了清河公，不过事情的原因还是因为你向天王进了谗言。”
“我什么也没有说。”
“景略，如果你真的像吕将军他们所认为的智慧，那么你应该知道这样的做法对大秦是最好的。”
“不是这样的。”王猛立刻反对，“那只是对天王最好，而不是对大秦最好。”他想了想，又补充，“甚至对天王来说，也不是最好的。”
“此话怎讲？”
“你以为百姓都这么愚蠢，会相信在氐人集堆的政权中一个刚刚冒出来的汉人能够说得上话么？”
李威一愣。
“就算关中现在掌握在氐人手中，但也要知道关中的老百姓当中汉人占了多少，不下半数呀！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把汉人推去死的话，那么天王还不离心离德，那么他效仿赵国不称帝只称王的心思不就白费了么？”
“你竟敢……”
“先听卑职说完。”王猛打断他，“天王替天行道除掉了恍如禽兽般的苻生，但他毕竟不是先王之子。先王虽曾经有意传位东海公（指苻雄），但东海王先先王而去……”
“我不是来这儿听你质疑天王的正统的！”
“卑职岂敢质疑天王的正统，但是李卫大将军真的认为就没有人质疑天王的正统么？”
李威迟疑了，想了一会儿，才说：“你的意思是，不如一石二鸟？”
“不，绝不能这样，不论把这事情算到哪个王公身上，天王都免不了被责怪！”
“那怎么办？”王猛越说，李威越是没主意了，“汉人不行，氐人也不行，那怎么办才好？”
“卑职斗胆问句，天王有否明言要杀清河公？”
“没有……”李威迟疑了一下。
“那不就行了么！”
“此话怎讲？”
“决定如此的那个人，可是连天王也无法违背的呀！”王猛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卑职就此告辞了。”
李威蹙着眉，想了想，不再为难王猛，便让他离去了。
李威明白王猛的意思，如果他们要杀清河公苻法，就不能以天王苻坚的名义来杀，就算有苻坚被谗言所蒙蔽这样的借口也不行，因为这样还是损害了苻坚的威信的。苻坚贵为天王，在他之上的人虽然屈指可数，却不是没有。而这个人，正是他生母苟太后。母亲要杀苻法苻坚阻止不了不是因为残暴，甚至不是因为袖手旁观。所有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苻坚是个孝子。他太孝顺了。
“好理由！”李威赞叹。
一个对李威来说是好理由的借口，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则无比唏嘘，这个人便是苻法，他是清河公，也是大秦的丞相，更是秦天王的哥哥，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正是这些原因让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跌落黄泉的深渊。
“母亲呀……”拿着苟太后送过来的毒酒，苻法却仍然称呼她为母亲，“你是我的母亲么？”他想哭，“不，不是的，你只是坚头的母亲，而不是我母亲。”一行眼泪从他眼角滑过，“我有母亲么？”他的思忆延绵尽至他仅有的二十年光景，却他怎么也想不起母亲的脸来，他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身为庶出长子的命运。
苟夫人一直对他很好，好得近乎视他为己出，以至于他常常责备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而即便这样，熟读经史的他还是识相地把属于嫡子的东西毫不犹豫一点不留地向苻坚双手奉上。不论是父亲去世后东海王的爵位，还是不久前天王的位置，他丝毫没有要据为己有的意思。他知道，以他的身份，以他的实力，坐上那些位置无疑是死路一条。
苻法把一切都不争，即便扳倒苻生这个近乎禽兽的暴君的想法是他提出来，调动人手的也是他，甚至自动请缨进攻皇宫的也还是他，更重要的是，他把拍板做决定的机会给了现在的天王苻坚，把功劳全数给了他。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保命而已。他思前想后，怎么想都没有想明白他究竟有什么地方是做得不够而足以让人怀疑。
他要死了，原因却不是天王怀疑他，而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称呼为母亲，现在贵为太后的嫡母责备他不孝。
“我要死了，是因为我不孝！”苻法狂笑，“儿何时不孝了？好的，儿何时不是先让给母亲，先给坚头？坏的，有哪个不是儿主动挑在肩上？儿呀，曾经想过用自己的性命，为你的宝贝儿子做踏上天王宝座的踏脚石，而如今，你竟如此待我？”
“大哥何时做错了何事，母亲竟然要这样对他……”在宣室殿看着折子的苻坚被地方氐人贵族豪强的横行霸道的消息弄得焦头烂额，苟太后已经给清河公苻法赐毒酒的消息更是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常侍再次说明的时候他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却还是站在原地，似乎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见他没什么反应，张常侍就跪拜想退下了，他刚张嘴，连话都没说出来苻坚就哇的一声哭了，他惊得不知道马上站起来搀扶苻坚好，还是继续跪在原地好。
“天王！”这时候李威冲进来，连礼都没有行就吩咐张常侍准备马车，张常侍才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对……对……”苻坚听了李威对张常侍的吩咐立马冲了出去。
“天王殿下想做作甚？”李威硬是拽住他。
“孤要去阻止大哥！”苻坚不顾李威的阻拦一个劲儿往外冲。
“他已经喝下去了。”李威放开他，等他往前冲了几步，冷冷地说。
苻坚猛地停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冲向马厩随手牵了一匹马，一边哭一边往清河公府狂奔而去。
然而，当他赶到清河公府，苻法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大厅之中。在他发青的脸上，深紫的嘴唇微微张着，红得发黑的血已经稍稍凝固，他死了好一阵子了。
“大哥！”苻坚口吐鲜血，一下子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