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豪杰们现在来投奔你，如果你不攻城就跑了，还在关中的豪杰们就会一家老小被秦国统统杀掉。你不攻城，豪杰们不知道你北伐的决心到底有多大，你让他们怎么敢来？”
桓温被驳得哑口无言，虽然他一直借口司马勋那边没有消息暂时不攻城，但事实上，他已经料到司马勋大概凶多吉少。然而即便如此，如果他下定决心攻城，也未必就攻不下长安。然而他迟疑了，因为他要的不是未必就攻不下长安，而是必须绝对拿下长安，只有这样，他才会出兵攻城。
面对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桓温有些害怕了，他似乎看穿了他只能赢的最深层的内心，知道了他的动机并非那么单纯，他想要的，远比证明自己比殷浩强要多得多。
“江东无人能比得上你啊。”不知不觉中，桓温叹了口气。
王猛不再说什么便告辞了，他走后，郗超立即从营帐后走了出来。
“大将军，这个人的才干不在话下，他的胆量绝对不在我之下。”他看了看外面，“如果这个人不为您效力，请务必要杀了他。”
桓温知道郗超是对的，然而他不想杀掉王猛，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让他为自己效力。
“攻打长安。”桓温终于作了决定。
“大将军，还是回去吧。”郗超劝阻说，然而桓温不听。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王猛的缘故桓温才下定决心攻打长安的，但事实上就算王猛不来他也必须开打了。不打不行，晋军四万号人屯在灞上不干事光吃粮食，晋军的供给已经差不多见底了。
“必须在供给断绝之前把长安拿下！”桓温一挥大刀，“打赢了升官赏银两！”
桓温高估了银两**却低估了长期吞军灞上晋军士兵的惰性。懒散的晋军在前往进攻长安的途中被秦国东海王苻雄截获。
“敢阻我攻打长安，就让老子给你点颜色看看！”的确是给点颜色看看，不过不是桓温给苻雄的，而是苻雄给桓温了。桓温和苻雄在距离长安不远的地方打了一场，惨败，死了一万多人。
“大将军，还是回去吧。”战败之后，郗超又来劝阻说。
桓温很生气，才输了一场就打退堂鼓，这不是显得老子太没用了吗？不行，必须赢回来，否则没有脸回去，而且现在已经秋凉了，长安附近的的麦田已经是金黄的一片，过些日子就可以收割，供给也就有了。
“大将军，还是回去吧……”然而郗超还是在劝他回去。
桓温愤怒了，然而怒归怒，却真的必须回去了，昨日还是黄澄澄一片的麦田今儿个却之看见泥土了，在晋军疏于防备的时候，苻雄已经派人把长安的麦子收得干干净净了。
“犯得着连根也拔了去吗？”桓温哭笑不得。
连最后一点救命粮也没了，桓温知道他们已经待不下去了，面子虽然挂不住却也只得撤退，否则他将败得更难看。包袱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在他决定攻打长安之前前来他这儿的王猛，才明白那人之所以那时候跑来并不是想敦促他攻打长安，而是纯粹跑来骂他为什么屯在灞上这么久而不攻打。
“的确是个人才呀！”桓温感叹，“把他也带上吧。”于是他派人到镇上打听王猛是何许人物，才知道那怪人在华阴已经住了两年多。那些人来到华阴想带王猛回营交待，没见着人便怏怏地走了。他们走了之后，王猛才慢悠悠地回家，一回到家看见还有个人在等着他。
“今天这朴素干净的穿着看着不是挺俊的一个人吗？”等着王猛的是桓温的谋士郗超，“上次来的时候为何破破烂烂的，”他打量王猛，“身上还有虱子。”他强调。
听别人夸他长得帅王猛本应很高兴的，但是他没有，他知道决定他命运的时刻来了。“破衣服就没办法，这身衣服也挺破的。至于虱子，那纯粹是个意外。”他解释，“在前往晋军军营的途中，一边走一边想事情，不慎掉进水沟里去了。”
郗超无言以对，他算是服了。许久后，他发现这么绕弯子不是办法，便单刀直入问他：“王兄为何不愿随咱回晋国？”
王猛没有立刻回答，想了一会儿才说：“桓大将军听你的意见么？”
“大多数时候听。”郗超诚实地说。
“你就是那个在营帐背后偷听的人？”王猛的单刀直入让郗超很不好意思，“在下到来，就该抢你的饭碗喽。”王猛反问。
“我可不稀罕那点儿俸禄。”郗超笑了。
“对，令尊那是真有钱。”王猛盯着他，郗超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
“你真自信。”郗超笑了笑。
“在下不服气呀，所以不能去晋国。”王猛叹了口气。
“此话怎讲？”郗超忽然觉得他们的对话有趣起来了。
“在下想要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在晋国，难道就没有用武之地么？”
“在下虽然是姓王的，与琅琊王家却是连半点关系也没有。”王猛坐在了他那破席子上，然后指了指床前面的那张榻子，示意郗超也坐下。
“虽然你人在北国，但是对晋国的事情也还是挺了解的嘛。”郗超在榻子上坐了一会儿，才说，“但也不见得就像你所说的……”
“你的意思是，桓大将军之下，有才能的人一定会有出息，而不是他想拉拢某个家族，才表面上对他们言听计从？”
“这样你也太小看桓大将军了。”郗超很不高兴，但没有表现出来。
“郗兄，有冒犯之处，请您多多见谅。”王猛稍微低了低头，“在下绝对没有小看阁下才能的意思，事实上，在下是在嫉妒呀。”
“既然你不愿意效劳，相信以桓大将军的胸襟和气度也必定不会与你计较，但我再提醒你一次，这种机会转瞬即逝，如果你不紧紧把握，当时移世易，恐怕到时候你愿意作为棋子，也没有棋手愿意把你抓起来。”
“敢问郗兄，您是棋子还是棋手呢？”
郗超哈哈大笑，他点点头，做个告辞的姿势离开了。
已经决定不去晋国的王猛正在挣扎，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只知道如果去了晋国，以他的身份要么继续碌碌无为，要么卷入晋国的门阀之争然后作为牺牲品被碾碎。既然如此，与在华山之下虚度光阴有什么不一样？他本不打算和作为陌生人的郗超说得太多，但是当下的他还想活下去，才不得不坦白到这份上，希望郗超放他一马，他嗅到郗超身上有与他类似的气息。
郗超放了他一马，但动机和他最初预料的不同。王猛是活下来了，却仍然没有决定在秦国的路将如何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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