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老夫想请问你那时候如何得知晋军即将退兵？”
“时维九月，秋粮还无收成，夏粮又已耗光，光从这方面，就可以推测晋军供给难以为继。而且现在中原混乱，恢复中原之机会千载难逢。然而晋国殷浩不才，舍易求难，还以为能坐收中原渔利，却无视北方燕国慕容虎视眈眈。如此短视，在粮食辎重供应有困难之时绝不会有北伐不成绝不罢休的气魄。所以在下斗胆推测，晋军一月之内必定退兵。”
“敢问现在之前身处许昌，是不是想要通过豫州前往晋国？”吕婆楼不再转弯抹角。
“在下毕竟是汉人。”
“那么，把你抓回来老夫真的觉得很走运，如果你去了他们那边……”
“不是的，吕将军，不是的。”王猛打断他，“我和将军相遇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我之所以在许昌，原因和将军你猜测的一致，是为了通过颖水顺流而下去晋国，因为颖水封航，才滞留许昌。之后，我得知豫州牧张遇之所以背叛晋国是被殷浩所逼，我实在想不通殷浩有什么理由非得在这个时候要逼迫盟军。我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想办法从许昌逃出去。直到逃出去那一刻，我想通了，居然是因为张遇不听殷浩的话，居然是如此荒唐的理由。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徘徊在护城河，我要想清楚，究竟是返回邺城还是继续南下才更符合咱的最初目的。”
“你们的最初目的？”
“在下的婆娘劝在下必要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真是好婆娘啊。”
“不过，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的意志，我对晋国感到失望。”
“先生真的非晋国不可吗？”
“在下毕竟是汉人呀。”王猛又重申。
“所以老夫才浩叹，在你们汉人眼里，汉族才是正统，外族人即便有如同华山般雄伟的气魄，在你们的眼中却还是蛮夷。”
王猛没有回答，他知道吕婆楼说的大体没有错，却很难承认自己也是有此种想法的其中一人，他清楚记得是谁把他养大的。
“吕将军，如果可以的话，在下就此拜别。”虽然不知道吕婆楼会不会放他走，但王猛还是下定决心必须离开。他正在迷惘，迷惘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这个答案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却还说什么发挥自己的能力，那就实在是太可笑了。
所幸的吕婆楼放了他，虽然明知如果这个人为晋国所用有可能对他们秦国造成威胁，但他还是放了他。
王猛不再走了，对他而言，走与不走都是一种形式。他决定留在奇秀的华山之阴，认真思考他之后的方向。
“或许种地会找到答案吧。”于是他就开垦了几亩地种起了蔬菜。种子发芽，芽儿长大，开花，枯萎着过了一轮又一轮，他却还是在那儿种着几亩蔬菜。有时候，他回去爬山，不过以他的体力，一天之内攀上华山之巅是不可能，只能带上干粮，慢慢地往上走，走多少是多少，到了巅峰，再走下去，这样周而复始。
有一天，他爬山爬累了，就在山上睡着了。半夜醒来，安静的山上，除了蝉鸣和蛙叫，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置身在黑暗之中纹丝不动。他不敢动，华山是座险要的山岭，他怕他的辗转反侧会让他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粉身碎骨。
“我还有事要做，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不该如此默默无闻！”王猛心中呐喊，“但我又能怎么办？晋国尽是殷浩之流，在那儿能有出头之地吗？燕秦是外族政权，能容得下我这个汉人？”
漆黑中，王猛忽然发现周围仿佛有声，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那是自己内心挣扎的声音，直到脚步声走近，他才确信那不是幻听。
“今天赶上了！”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话音刚落，少年就发现自己踢到了什么。
“哎呦！”王猛叫了起来，“你踢到我了！”
“哇！”少年被吓了一跳，虽然通过感觉刚才踢到的物体的质感，他知道那必定不是石头，但他万万没有料到那居然是个人，而且还是个活人，“谁？”他立刻反应过来了。
王猛没有回答。
“谁在那儿？”少年又问了一遍。
“你让我怎么说呢？”王猛搔了搔脑袋，“说了你也不知道。”
想着那是的少年顿了顿，又问：“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也在这儿吗？”王猛反问。
“我是来看日出的。”少年诚实地回答。
“我是没事儿吃饱了挣着在这儿闹着玩的。”王猛开始的时候是想这么回答的，但又想到实在没必要对少年如此无礼，便说：“我也是来看日出的。”
“你以前在华山看过日出没？”少年问他。
“没有。”王猛说，虽然他来了华山很多次，但是都没有看过华山的日出。
“我也没有！”少年说，“不过今天应该可以看到哦，你看天上的星星，清晰的很呐，是大晴天的话就一定看得见日出哦。”
王猛抬起头，天上正如少年所说的那样星光灿烂，“那很好，你还不赶紧去观日峰！”王猛催促他。
“这儿就是观日峰呀，你不知道吗？”少年说。
原来这儿就是观日峰呀？王猛坐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望向远方，在无穷无尽的黑夜前方，他似乎看见一丝光线。
“天快亮了！”少年一声不响地坐到王猛的旁边，安静地望向东方。东方的天边，已经是鱼肚白的一片。
天空的颜色变淡，热烈的太阳破茧而出之际，和煦的紫光落在王猛的脸上，让他微微感到炽热。
“大叔，你真是个能带来好运的人啊！”少年说，“一见你，我就见到阳光了。”
虽然少年的话明显不是那个意思，但王猛恍然大悟，他以为他身处的地方没有太阳，却忘了黑夜中的最暗处便是太阳的蛰伏之地。太阳会出现，不过只有冲破黑夜的樊篱，才能莅临人间。
“你叫什么名字？”王猛想认识这个助他想通的少年。
“以前叫蒲融，现在叫苻融。”少年说。
王猛猛然意识到，这少年原来是氐人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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