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韵知的脚步顿了一下却继续向前，不久后，王猛看见她站在枯稻草前瑟瑟发抖，便知道她大概是看见了那只因为慌张没有完全遮蔽的人手。然而，一会儿之后徐韵知便回来了，她抿了抿嘴说：“阿爹叫你回去，回咱的家。”
王猛意识到就算两次失去所有的亲人，他还是一个足够幸运的人。每一次，当他以为他没有家的时候，都会有人跑出来对他说“回家吧”，他们愿意给他一个家。
虽然是夜晚，如果不是刚刚发生血案，通往徐韵知家里的那条路是能遇见一些人的，假若是这样的话，徐韵知就会遭殃了，因为她让一个不是奴才的男人低着头走在她后面，这些在平时是不了得的事。然而现在，就算想找一个人来管他们的行为却已经不可能了。
徐韵知熟知礼仪，这次却没有拘泥其中，善良的她知道这时侯王猛最需要的是有个人把他领到一个稍微能温暖内心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无疑就是她家，她父亲徐世谦的家，一个堆满了形形色色的书籍的隐士的家。
他们在黑暗中前行，本来熟悉的路段此刻却异常陌生，不得不摸索很久，所幸的是最终还有光亮，虽然并不通明的灯火对入夜的黑暗而言不过杯水车薪。一进光亮之处，徐世谦就正坐在大厅等着他。
“爹。”徐韵知一见她爹就走到他身边。
被打断思绪的徐世谦抬起头就看见他们，片刻才反应过来：“景略，你到了。”
“是的，徐师父。”王猛拱了拱手。
“坐下。”徐世谦指了一张榻子让王猛坐下，王猛坐下后徐韵知就出去了。
“太悲惨了。”徐世谦说。
王猛张开嘴巴，想回应却不知道怎么说。
“石虎是个暴君，他还活着的时候对汉人实施了许多暴行，你知道在东平郡的那件事吗？”
对王猛来说，现在谈论这些问题实在是太残酷了，但他又不习惯撩开师父的问题。
“是大屠杀。”徐世谦继续说，“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听说情况很可怕。那些羯人把郡里的所有人抓起来赶到一个地方，将所有壮年人绑一起，把所有老年人绑一起，所有小孩子也绑一起。他们首先在壮年人面前把他们的父母烧死，然后在他们面前把孩子们的脑袋一个个砍下来，才用带刺的鞭子一遍一遍地鞭打他们身上，听他们的痛苦地哭吼，直到他们鲜血流至干涸，才让他们慢慢死去。”
“爹，你说什么呢！”刚才徐韵知出去是为了端茶，她没料到一回来却听见她爹居然在王猛遭遇了那些事情之后还跟他说这些，“您这样是不是太残酷了？”
“韵知……”徐世谦指了指茶杯，示意他女儿帮他添茶，徐韵知看了他一眼，虽然想反驳，却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去了。
“所幸的是石虎死了，不过他那几个龟儿子为了争夺天下自己人打自己人弄得国内空虚，才让冉闵有可乘之机攻陷了邺城。冉闵对胡人有着很深的仇恨人皆共知，如果不是因为他，你大哥他们也不至于惨死。”
王猛手扶着额，他那里已经汗涔涔了，而且头也痛得不得了。
“但是冉闵是汉人，景略，咱都是汉人，老夫问一句，你愿意辅佐他么？”绕了那么大弯子，徐世谦才抛出了问题。
“师父……这个……”虽然头极痛，但王猛还是把徐世谦的话听进去了，对于徐世谦的问题，王猛却一时没有答案。
“那晋国的司马氏也是汉人呀……”许久之后，王猛才说，“比起冉闵，他们才是正统，不是吗？”
“所谓的正统，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徐世谦地笑了笑。
“师父……”王猛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说实话，我不喜欢冉闵。我自知有能力辅国，但我不愿意辅佐他。”
“景略很有自信。”徐世谦摸了摸胡子，“今后你有何打算？”
“如果有机会，我想去晋国。”王猛望着南方，南方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书法字体刚健而秀丽，那是晋国大书法家王羲之的作品，“如果我能在晋国发挥影响力，那么就一定有能力制止神州北国的兵荒马乱。”
“老夫以为你会效法老夫，归隐于田野之际。”
“师父，我跟您不一样，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让我无法对那些事情坐视不管。”王猛说着，视线从王羲之的作品转移至屋外。虽然他所处的地方仍有光亮，但笼罩在外的却是无尽的黑暗，如果不加反扑，黑暗就会将仅有的光亮吞噬。
然而在他行动之前，冉闵颁布了杀胡令，乌云蔽日的北国神州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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