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别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喜欢去猜。越出名越想猜,猜到离谱。丞相给他的妻子买了一件寒衣,有人猜到了世态炎凉,也有人猜到了恩怨情仇,就连妻子也猜出了一片海,可丞相没想过那么多,这寒衣很美,就是这样,或许他在观赏这件寒衣的时候也猜过,猜样式的内涵,猜颜色的寓意,这就是个互相猜测的世界,不管是善意恶意。所以佛说要放下,佛说要自在,可佛说归说,他又是否猜过何为放下何为自在。你看,我猜佛也猜出了一片海。
亦凡也在猜,他本就是个杂念丛生的凡人,哪里能免得了这俗气。
街道只是热闹了一会儿就冷却下来,官府哪里能让这么多人看着京里来的大人如此凄惨,招来几个下属,一副担架,一席白布,就这样运走了。夏蝉从未在乎过这血腥,但叫声凄厉非常,敏感的穷酸书生难免要拿这不相及的事感慨,谁都知道那书生是在说胡话,可街上的老百姓又哪里会去想那些意境情感麻烦事,只是听着这人比自己多会了些字,说话多了些修饰,也乐得去听那无病呻吟。
蝉,它是个奇怪的生灵,从不会在意这些对人而言足够用心的事,有人在猜它,猜得完全不对,但它绝不会在意。若要说有哪个生灵最像佛,那就是蝉。佛说三境界,勘破,放下,自在。若是人要成佛,难如登天,这世俗太重,这人心太深,只说这勘破也是极其艰难。
蝉声算是人记忆里的常客了,它回荡在书上回荡在记忆中时,心儿柔软的人难免会感慨出半个夏天,可若是它就回荡你的耳边,你准会烦它,厌它。蝉声依旧,人心复杂,蝉不会理会你,它在地下无数年的黑暗可不是为了与你斗嘴,它叫声很大,大到只有几个月的生命却能在你心中活一辈子。一个聋子,一个哑巴,一段等待,一场欢喜,世人真的爱猜它,就像亦凡爱去猜佛,因为这些至简却至玄至奥的事物,往往能猜出一片海。
“情僧呓语不问佛,夜听蝉叹四个秋。”
亦凡的骨子里是粗糙的,但在亦家久了,难免沾染些酸腐书生的文弱气,这眼界宽了,思绪多了,蝉声听久了,总是会有些不足为人道的下等词汇从嘴里蹦出来。
街上此时已经空旷,老魁树遮出的一片阴凉也罕见的少了客人,亦凡倚在窗口,细想着未来。前路漫漫,他信自己,却不知道世人是否信他。他想象不出将来有他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可世界如此大,有他没他又怎样,至少喂着鸡鸭的老婆婆不会管,割着猪草的小女孩不会想,就这样,一片迷茫自阜南西区一间客栈二楼窗口弥漫开来,自信有时候就那么一回事,只是一丝丝的怀疑便会将它摧毁个彻底。
“我出了这阜南,要去哪?”亦凡没有回头,可张小花知道是在问他。
“东西南北,哪里不可以去。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可不要让自己的想法永远成为想法。”张小花有意无意,说了这样一句不太负责任的话。
亦凡仰望天空,很宽广,但这宽广不属于任何人。就像这世界,世界再大也不属于活在世界中的人,阜南有那么多人一辈子也没出过阜南,出这阜南,其实很容易,但面对着生活与家庭,又谈何容易。
“我需要一个目标,世界是很大,可是没有选择。东西南北,是世界的东西南北,不属于我。”亦凡声音低落,他心中对自己的那一丝怀疑摧毁了他的骄傲。
张小花半响说不出话,他是个大嘴巴,要说起老混蛋们感兴趣的妙事那是张口就来,可这些让人蛋疼的奇怪对话着实是令人头疼。
亦云不喜欢说话,他只会说最简洁的意思,也正是这种简洁能让他与常人不同。别人喜欢复杂,自然思想复杂,说话也复杂,但他很简单,任何意思任何情绪在他眼里都可以简单下来,所以他活得比别人更明白些,这种时候是他回答的时间。
“世界没有选择,你就立志让它有选择;东西南北不属于你,那就让它属于你。”
亦凡震惊,这是件心大的事,也是件极其累人的事,更别说做不做得到。亦凡细细回味这句话,良久之后终于知道亦云想说些什么。很多人没有目标,他们说找不出目标,可目标到处都是,你遗憾的,你梦见的,你惆怅的,只要是你不满足的,都可以是目标,人永远不会满足,所以目标一直都在,只在于你是否真的想向它走去,接受它,捧起它,带它上路。
“我在亦家很多年,知道六族老是个怎么样的人,可今天我不认识他了。我在想,若是日后再来阜南,我希望他们也同样不认识我,或许是仰望我高高在上,或许是鄙视我一无所有。我想不一样....或许哪一天站在街上的人会是我,哪一天我会像你们一样对小辈指点。”亦凡笑了,笑得开朗,今天他在看一道风景,来日要别人看他这一道风景。
“也许还会有一段风流事,要精彩些,要刺激些,这才算是上少年。”张小花见难得能插话的机会来了,自然是要吐上几句混话,他是个不存在一会儿就浑身不自在的人。
亦凡很赞同,他想去那世俗之外,却更想那最俗的世俗:“这世界真是妙,天赐美人,世界分之,众人赏之。听说楚地的美人最是娇柔,草原的美人最是豪迈,西方的美人最是神秘,大亦的美人最是华美,这真是世间最好的风景,我是定要去看的。我就是这么个人,渴望人所渴望的。”
张小花跟着一同哈哈大笑,他俩在这些俗事上最是热心。谈天吹地,只是这客栈少了酒菜,单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