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生平素未谋面的亲戚,他常常出现在长辈们口口相传中的家族往事中。按辈分说起来他是我外婆的表哥,我得喊他声舅爷。曾经有很长一段世间我都很执着于去寻找他的过去,痴缠着大人讲他或者有关他师兄弟的故事。那些迷幻的故事,令我心驰神往。舅爷一辈子专注于一个职业——就是当法官。而这里所说的法官不是我们所熟知的法官,它是我们老家人对一类人的的称法,就是会法术的但是又不同于一般的阴阳先生的人。所有的一切还要从我舅爷出生的那天说起。
1914年春,清晨天色微亮,山间浓重的雾气带来些许凉意。民生从院子走进屋子里,在地上不停地踱步。苏老汉盘腿坐在炕上抽着旱烟沉默不语。看着儿子焦急的神态,老汉忍不住在炕边敲了敲烟管“别再转来转去了,转的我头都晕了,你上炕上坐坐。”民生听了老爹的话,心理更烦躁了“爹,我心里着急,哪能坐得住啊!蕙兰从昨晚都折腾到今早了,还没生出来。我害怕,我害怕她有事。”苏老汉瞪了儿子一眼“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不就是生孩子嘛!你看看你的嫂子们,哪个不是顺顺当当的,你就安心等着。”说完苏老汉猛吸了两口烟,在屁股底下的席子里摸索摸索,抽出两张紫色的纸继续道“我突然记起来,前晌不是来了个游方的先生嘛。他给了两张符,说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就把这两张符给烧了就好了。”民生赶紧接过来,放在火上点燃。不知怎的,地上无缘无故起了一道旋风将纸符吹的飞起来。民生赶紧去追,谁料却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铜盆,水洒了一地。那两张符却正好掉在水里,字迹都模糊了。民生尴尬的看着苏老汉,苏老汉怒气冲冲的回瞪他。吱一声,门开了,苏老汉抬眼一看是大儿媳妇。民生赶紧问道“大嫂,蕙兰她咋样了啊”大嫂有些不自然“蕙兰,蕙兰她好着呢,只是,只是”到底咋了,你快说啊大嫂“,民生焦急的追问。”孩子,孩子是个死胎生下来就没气。”大嫂无奈的说。“啥”,民生心里一紧,立马冲了出去。苏老汉赶紧从炕上下来,大嫂紧跟在后面。
在房门口,苏老汉朝里面喊,“他娘,把孩子抱出来”,继而又转向民生“别傻站着了,赶紧去灶房找根大葱来。”“哎”民生赶紧去取。苏大娘把孩子抱出来,“抱到我那屋去”苏老汉一看小孩的脸青紫青紫的赶紧嘱咐道。苏民生取来大葱,苏老汉抽出一根就往小孩的屁股上抽去,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既然你托生到我家了,就别嫌弃我家。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却是个殷实人家不会亏待了你的。“苏老汉抽打了一会,小孩却是毫无反应。突然葱断了,径直从苏民生的头顶飞过去落在墙角。爷两再次面面相觑,苏老汉讪讪的说“兴许是葱冻了,不结实吧。”
到底该怎么办呢?这两个法子都不行。苏老汉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他脑子突然灵光一闪,于是他俯下身子,凑到那婴孩耳朵旁轻声说道“你师父说了,等以后来接你。要是你还是不愿意的话,那你师父恐怕是要多等你一甲子了。你愿意让你师父等这么久吗?”。话音刚落,孩子的眼睛猛然睁开,一道精锐的目光直直的射向苏陈氏。苏陈氏心中大骇,抱孩子的手不由得抖了抖。紧接着孩子便张大嘴大声啼哭起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活了,活了”民生更是欣喜万分。“娘,你把孩子抱去给蕙兰看看。”“哎”苏陈氏应了声,便抱着孩子出了门。“爹得给这孩子好好起个名字”民生满脸笑意。“你爹我正想着呢!”苏老汉蹲在地上应道。他看看门外又看看屋里,思索了良久,把旱烟管子在地上轻轻一磕“就叫雾臣吧,这小娃差点就耽搁在今早,就叫他雾晨。咱们取两个好字,大雾的雾,人臣的臣。小名就叫幸儿,幸得此儿”“雾晨,雾晨”民生在嘴里念了几遍“爹这名字好,只盼我儿子能顺顺溜溜的长大”
那边屋里,苏陈氏和儿媳妇蕙兰看着小娃。刚吃了奶便沉沉的睡去,也不知道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嘴角竟然微微向上弯起。于是作为苏雾晨的一生就这样开启。
“娘,你去外面找一下幸儿。饭马上就好了”蕙兰边炒着菜,边朝门口喊道。苏陈氏停下手中的活,掂着两只小脚走出院子。她绕到屋后,远远就看见雾晨坐在河边玩耍,他一个人不停的对着空中比划,时不时的还向后躲咯咯的大笑,像是与人在嬉戏玩耍。苏陈氏浑身不由得抖了下,她朝河岸叫到“幸儿,回家了吃饭了,你娘等着你呢”。河岸边的雾晨赶紧转了过来,“婆婆,你等我下我马上过来。”苏陈氏又发现雾晨不知道在对着空气说什么,接着雾晨就朝自己走来。雾晨走在前面,苏陈氏静静的跟在后面。她早都觉得这孩子和其他的孩子有些不一样。还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自己抱着他时那道精锐的目光根本不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反而像一个饱经世事的沧桑老人。在以后的日子她总是偷偷的打量这个孩子,但是却再也没见过那道目光,总叫她怀疑是不是自己那天看花了眼。有时她甚至把雾晨抱在怀里,两个人直直的对视。看的久了,雾晨总会推开她“婆,不再要看了我的眼睛疼。”然后就避开她的目光。有时自己也会故意开玩笑似得问他“幸儿,你给婆说说,你是谁呀,从哪里来的啊?”雾晨总是温温吞吞的笑,眨着眼睛答道“婆,你糊涂了啊。我是你的孙子啊,我娘不是说我是从东边山坡地里捡来的嘛!”他的脾气总是好的出奇,不论别人怎么惹他,他总是笑呵呵的也不恼。别人要求什么,他也是尽量满足。哎,想到这里苏陈氏不禁叹了口气。
回到家,桌子已经摆好了,苏老汉坐在上席,其他人围坐在四周。民生从外面急忙忙的跑进来“爹,那个先生来了在大门外等着呢。”苏老汉赶紧起身,拉着雾晨向门外走去。小雾晨跟着爷爷走到大门外,只见门外站着个身材笔挺的老人,穿着灰色的布袍子,须发皆白,目光却熠熠生辉深邃有力。奇怪的是这人却和爷爷不同,身上的皮肤光滑无褶皱,也没有黑色的斑点,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爽利俊秀的味道。这种味道让雾晨觉得莫名的熟悉,就好像他是自己的故人一样。“白先生,进来坐坐吧”苏老汉先开口。“您客气了,我这着急赶路就不进去了,错过时辰就不好了。”白先生答道。于是苏老汉便转身朝里面喊“三儿,把娃娃的包袱赶紧拿来”没一会儿,民生便提着一个小包裹走出来,蕙兰紧紧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碗鸡蛋糕。“爹,让幸儿吃了鸡蛋糕再走吧”蕙兰眼巴巴的瞅着苏老汉。苏老汉看了看儿媳妇又为难的看了看白先生,白先生爽朗的一笑“吃吧,让孩子吃了再走”。蕙兰快步走到孩子面前,半蹲着一勺一勺的喂,边喂眼泪珠子一颗颗不停的落下来。雾晨伸出小手替蕙兰擦泪“娘,你怎么了,是幸儿惹你不高兴了吗?”民生拽拽蕙兰的衣角,她赶紧抹抹眼泪强颜欢笑的答道“没有,娘就是看你吃饭吃得好,欢喜的哭。”苏老汉默默的拉过雾晨正色道“今天你要和这位先生走去学本事,记住以后要听人家先生的话”说完将他的小手递到了白先生的手里,先生轻轻的牵过他的手。民生一言不发的将包袱绑在了雾晨的身上,就要转身离开之际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在孩子的头上摸了一把。雾晨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要和眼前的这个人一起走。先生轻轻的牵着他的手向前走,雾晨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家里人都还站在门口静静的目送着。“别回头看了,小家伙,走路得看着眼前啊”先生的话打断了雾晨的离愁别绪,他转过头来问道“爷爷,我们这是去哪儿?”不知道呢,大概是远方吧!怎么不敢和我走吗?”白先生温和的问道,雾晨侧头看了看白先生答道“我不害怕,我总觉得我应该和你走。但是我什么时候还能回来看我爹和我娘呢,我还没去过远方呢?”白先生笑了“以后有机会你回来的,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得管我叫师父,记住了吗?”雾晨顺从的点了点头“记下了,师父。”白先生又笑着摸摸他的头。
就这样一老一小慢慢的消失在村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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