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在心中反复重复着。她既是在祈祷,将内心的想法说给不知是死是活的芳菲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一阵忙活后,李大夫的声音终于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病人要多休息。我看还是让她回自己的房间吧。”
明路望向地上依旧紧闭着眼的芳菲,她脸上的青白之色已经淡了一些。那青色似乎渐渐从脸上散开了,虽然白色仍在,但总归没有那么可怖了。
“老爷,我送这丫鬟回去吧?”明路去过芳菲和芳草的房中,而且此时小王氏这房中也没有其他下人。
苏瑞文下意识去望他祖母。
苏老夫人吩咐道:“你将这丫鬟抱回她房中,让院子里的四等丫鬟和三等丫鬟个各过去一个,照看着点。”
明路望向苏瑞文,见他家主子点了点头,便弯腰去横抱芳菲。
将芳菲拦腰抱起的时候,明路感觉到怀中人的身子颤了两下。
他顿时明白过来。
怪不得李大夫说可以送人回去了。芳菲看来已经醒来了,只不过是不想面对这肮脏的世间。
“你这个丫鬟一直发什么抖。药既然摔了,就再去熬一碗吧。”苏老夫人望向角落的芳草。
芳草慢慢回过神来。
芳菲只要还活着就好。至少不会有什么怨气来找她。
芳草匍匐在地上,将摔碎的药碗捡入碟子里,捧着一碟子的碎片脚步匆匆的走了出去。
小王氏的房中如今就只剩下小王氏、苏瑞文和苏老夫人三个。
苏老夫人望向苏瑞文:“内院这边,我能替你做的已经做了。有些事,你自己想不通、做不到,就永远解决不了。”
苏瑞文望向床榻上面色木然的小王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又有些难过地在响起:“是,祖母请先出去吧,让我在这留一会。”
苏老夫人没有再多说话,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整个正院安静得有些不像话。
苏瑞文坐到小王氏床边,他抬头望着面前这个目光依旧空洞的女人:“蓉儿,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我去岳丈那边送年礼,你在青梅树下与丫鬟说话,我远远地看着你笑的样子极美。我知道,不仅是岳母,就是你自己,兴许也这样以为,以为我总是透过你再看静娴。”
苏瑞文声音顿了顿,思绪似乎真的飘得有些远,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过去也是这样以为的。我掀开红盖头时,看到你那和静娴相似的眉眼,心中又惊又喜。我以为老天爷是给了我第二次机会,再续和静娴往日的情分。”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很多很多,多到我快要记不清楚初见你是什么样子,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苏瑞文认真地看向小王氏,其实尽管数十年过去,可当年小王氏稚气的模样依然追寻得到。
“我方才说的与你初见,并不是你及笄以后的样子。那还是十五年前,你姐姐还在,我与她回府时见到你的模样。那时候你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我如何能看出你是否眉眼中有她的模样。但你在青梅树下那笑的样子,我却发现我一直记得。”
苏瑞文的声音中有无限的追忆,他半是说给小王氏听,半是说给自己听:“那时候你的,并没有什么容颜让我惊艳,只不过你明媚的笑容让我觉得那日的天色如今回忆起来都极好。与你成亲这些年,我每次见到你,见到你朝我笑,我就觉得再烦心的事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我是对你有情的。这情分中或许怜惜超过了痴爱,宠溺多过了沉迷,但从始至终,我对你都是真的。真的怜惜你庶女多年,不被嫡母所喜;怜惜你身子孱弱,就连怀个孩子也苦难。宠溺你骄纵无端,宠溺你喜爱奢靡。”
“你喜爱钱财超过曹氏,我一直都知道,你虽是嫡女身份嫁我,可实际上只是挂名在岳母名下,我也知道。”
小王氏的目光依旧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可她那双眸子分明蕴起了水雾。
亲耳听到一直在争、一直在谋的男人承认在乎自己、宠溺自己、怜惜自己,她心里的酸楚一瞬都涌了上来。
她多么想像往常一样,扑在苏瑞文的怀里,唤他一声“夫君”,将心中的委屈、不快都哭出来。
可小王氏还没有开口,苏瑞文的下一句话就把一切都堵死了。
“今日之后,你我便不要再见面了。”苏瑞文先前声音中的温柔、追忆都如同空气中的雾一般,甚至不要挥手,就散去了。
他的声音比小王氏此时的脸还要不带感情。
“你一错再错,一伤再伤。你不仅伤害了我,也伤害了所有关心你的人。芳菲是你自己带过来的,在李氏事发的时候,那丫鬟还口口声声在为你说话。可方才,她就选择在你的房中、你的面前上吊,你却毫无反应,甚至都没想过早点为她呼救。”
“我在那丫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不想暮年之时,连一个哭声都没有。所以,王蓉儿,你就守着你的无心无肺无情无义过完这下半辈子吧。这院子,我不会再进了。你也不要踏出这院子半步。”
苏瑞文说完,就站起身走向了门口。
他讲房门打开,径直走了出去。
从房门口到院门口,也算不短的距离,他连一个停顿、一个回头都没有留给小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