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中,一座普通的毫不显眼的院子,院墙低矮残破,三间房昏暗陈旧,房顶上甚至长满了野草,散发着一股破旧腐朽的气息。
院子的周围有几个人影若隐若现的隐藏在各处的阴影之中,看起来随意麻木的目光却警惕的盯着通往这个院子的各个路口的方向。
这里是天河城情报人员在大同城刚刚建立的一个秘密据点。
堂屋之中,有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面放着几张纸,纸上面画满了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图案和文字。
两个人隔着桌子站着,眼睛都在盯着桌子那些纸,一个被阳光照在身上,面目英挺。另外一个则背对着从破窗户投射过来的阳光,看不清楚脸。
站在阳光下的车送看着那些纸,忽然开口道:“大同城里缺粮的情况比我们预测的更严重。”
“你是不是觉得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一张脸隐在昏暗中的满仓说话了,他看见了车送脸上的毫不掩饰的笑容。
“难道不是吗?将军的意思很明确,让我们借助这次粮荒趁机跟当地官府拉上关系。眼下大同府缺粮如此严重,再没有粮食运到的话,城里的百姓和城外的难民十有**会起来闹事。这些人一旦起来,很快会形成烈火烘炉之势,大同城避免不了一场骚乱的。骚乱一起,大同一群官员恐怕都会掉脑袋的。而挽救他们命运的只有一件东西,那就是粮食。而我们恰好手中有粮食,这难道不是绝好的机会吗?”
车送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他好像跟谁说话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笑脸,即使他说的是反对的话。
“你说的都对。可是你不要忘了,这大同城还有几万明军驻守。这些灾民就算起了骚乱,难道他们会坐视不理吗?”
满仓的声音依旧冷静平淡,不疾不徐的从昏暗中传出来。
“一旦生乱,就算很快被镇压下去,那也已经起了祸端。如今山西河北处处都是灾民,一旦有一个地方的灾民生乱,不管成败,那就等于给这堆干柴里扔进去了一个火星。火星一起,熊熊大火还会远吗?”
车送的笑容依然温和。
“你觉得我们以怎样的身份去接触官府?天下处处缺粮,我们却能弄到粮食,这作何解释?朱元璋立国之初杀了那么多地主大户,咱们如何编造身份?你觉得依靠范、黄、王三家就能挡住别人的质疑吗?”
听了满仓的话,车送没有继续辩驳,而是沉默了下去。
“你不要忘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旦太过显眼,很快就会被那位远在南京的老流氓给注意到的。想想沈万三,我们的下场会怎样?”
车送依然沉默,因为满仓说的很有道理。
“我们这些人死了不要紧,本来就是在风口浪尖上干活的。可是老家如果因此暴露了,那么以南京那位老流氓的德行,老家就真的危险了。”
满仓的声音依然淡漠的不疾不徐的从昏暗中传出来,让车送本来明媚的心情也低落了下来。
“我们会不会有些想的太多了?”车送抬起头来。
“将军说过,不要把别人想的那么愚蠢。把别人当蠢人的都死的早。我还不要那么早就死。”
满仓说完后退一步坐在了身后那边缺了一边靠背的官帽椅上。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任务,不允许失败,也不能失败。
一旦失败,以朱元璋的谨慎狠毒,天河城很快会被大军压境的。
半响,车送抬起头,轻轻的说:“粮食还得给,只是尽点心意?”
他想到了满仓的意思,这是在求证。
“大同城暂时不能乱,乱了我们也会遭殃。粮食要给,但是不能一下子给太多,先给一点点,换个交情,稳住人心。”
“我有一个想法,我们给粮食不一定只给官府。”
“你是说?”车送沉吟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眼神之中有些狂热,还有些惊骇。
“不错,你猜对了。只是这件事做不好,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这个时候,任何一点粮食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险我们不能冒。我得跟将军回报,请将军定夺。”
满仓眼中光芒闪耀,语气不疾不徐。
“一来一回奔波,太耗费时间,来得及吗?”车送有些担心。
“这样吧,明天我让范家开始接触大同知府,透露一点咱们有粮的信息。你这边的话这几天去跟那灾民接触,找几个能够领头的。咱们手里有粮食,交好他们实在很容易。一旦将军那边有了准信,这些人都有大用的。”
满仓语气笃定而自信。
“好,交给我好了。你想问题周密,难怪将军让你当头,我听你的。”车送点点头笑了,然后转身看看外面,没有异常,走出院子,很快便消失在小巷之中。
满仓等了片刻,然后将桌上的几张纸收拾了起来放进了一个匣子之中,来到后院的一个屋子中,提起大铁锅,将那匣子放进了炉灶下面,然后再将锅放进去。
出了屋子,站在屋檐下静静的站了片刻,然后从后门出了院子也很快隐入了一个小巷子之中。
范家并没有在大同城里安家,而是在乡下有一个不大的庄子。
城里的几家铺子也因为遭灾而声音萧条了许多。一个上了年龄的白胡子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有气无力的打着算盘,算盘珠子叮当作响。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手里拿块麻布无精打采的擦着一处柜台。
后院的一处大屋里,一张大炕上面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炕桌。
范大发、王富贵、黄友祥三个人盘着腿围着炕桌坐了一圈。
桌上放着一盘瓜子,还有三盏茶水和一个大茶壶。
三个人闷着头,没有人说话。
城里现在的态势让他们也为难了。去了一趟草原回来,没想到粮荒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本来计划好的事情,现在因为局面的恶化而让大家都变得举棋不定起来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他们也懂。或者换句话说更贴切一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个大胡子看起来满脸沧桑的中年汉子弓着背走进了范家铺子里。
掌柜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眼生。
“汉子你这急匆匆的进来要买点什么?”
“烦请告诉范掌柜,我是从乡下来的,何先生让我来的。”
那汉子低眉顺眼的回答道。
掌柜的一听,眉毛一抬,放下手中的算盘珠子,说道:“跟我来。”
交代了一声伙计看好前面,掌柜的带着那汉子进了后院。
当范大发三人看到推门进来的汉子时,都愣住了,一脸的错愕。
那汉子呵呵一笑,本来有些佝偻的腰忽然直了起来,右手往下巴上一抹,胡子顿时不见了。再往脸上那么揉了几下,顿时整个脸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