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的手,压着窗框上的雕花,那是一枝翠竹。
“好,随你。找一个婢女,找个人告诉我当天的事。整件事,到了该说的时候,说明白。”
“诺。”身后的人,在退步离开。
“啪”。
窗扉被骤然推开了,寒风猛地直灌进来。一声响,屋内的人,神经一紧,皆都稍稍楞在刹那。
“巴布苦,我知道你有王命在身,而我,没有军令。”
十的指尖轻轻捻着空气里雾湿的水珠。才又接着陡然严厉的声气说下去:
“所以,不管你做什么,也不管你这些来自黑水的羽卫怎么做,我都能理解。”
“当然,是现在能理解。”
魁梧的身躯,略微一动,还是抱了拳,勉强折了折身段。
“谢少主。”
“年少是当然,主却不是。”
巴布苦明显不善这些辞令的修饰,他自然不笨,懂得一些言外之意。但要他顶着回答,似乎,很难。
略略冷场一会,再次躬身。
“少……少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对你,没有。”十,噙着笑。有些疲倦的样子,吞吐着湿润的空气。
“末将告退。”
撑开的五指,即便是在这晦暗里,依然看到白皙的皮肤下,隐隐的青色血管。那支开的纵横,越过面前的窗柩,在青色油滑的檐瓦上跳跃,几个起落的样子。好似不经意的稍一用力,那小巧的指甲盖里,便泛起了团团的红晕。
十,慢慢的静下心来,在他呼吸之间,胸口,仍有隐隐憋闷的不适,但到底,没有感到什么明显的伤痛。
只要醒过来,这一天就算又是新的一天了。
仅仅这般想着,十慢慢的平复下来,只在那窗前,怔怔的遥望远空。
春日晚雨,那丝丝缕缕的惶急,竟又比早些时候更紧了一分。
斜斜的雨丝摔打在硬实的瓦面上,溅起一层薄薄的云雾,暮光中,那重楼上本就半新不旧的缤纷画檐,此时看去,愈加朦胧,也愈加摇曳了。
这幅画面,很熟悉,对于一个来自北方的杂人,巴布苦而言。
是的,一个无法根源于自己民族的杂人。
倒不是他对这雕梁画栋、对这晚雨、对那些青瓦白墙,有多少根底里的眷恋或别样。事实上,在他淹留南地,这将近三十余年的时光里,他对于南方文明所成就的一切,并无怎样的敏感和兴趣。因此,在他的世界里,针对这一切,其实并无所谓的好感或是厌恶。这一切外景,能给他带来,仅仅只有回忆。
这些烦人的细雨,以及一些别的,让他勾起很多细碎的印象,但他自己却没法描摹得清,那印象深处,究竟藏着的,是什么。
很多幕回忆,很多样的杂乱,纷繁跌至,在他的脑海里翻卷。
他抬起头,看着摇摇摆摆的枝条,空扫着晚空中的雨云。蓦然间,他明白,那困扰他的,是些什么了。
那是一顶白色的羽帽,白色,就像此时的遥远天边,透过浓密的乌云所透出的那一道天光。不是十分明艳,但却有着比明艳更加浸润人心的力量。
那羽帽属于那早已隐没在过去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匆匆少年。
那个孩子。
直到如今,巴布苦在炳王手下,沙场征伐数十载,聚齐故族旧部,成为一支但有军令便敢于冲突世上一切力量的精锐首领时,他才可以大胆而溺爱的在内心底里称呼他一声孩子。
那个孩子,总是带着过度早慧的忧郁在与南方的酷夏相抗衡。
印象中,那顶白色的羽帽,总是放在他的周遭。
他坐在窗边,巴布苦常常在进门的这一头。中间的条案、方桌上,就那样搁着那顶帽子。
羽毛是老翅上的硬羽,微风是吹不动的。柔和的光线下,那些倔强的,但又温柔的羽毛,仿佛永恒的安静一般,衬着他——那个孩子,一面白皙的侧脸……
雨水,飘洒在巴布苦的面颊上。他推开侍从递过来的一袭雨披。
“带来的那个小女孩,安排她到楼上去。”
生硬的话语,还是如同枯死的树桩。冰冷的在空气中飘着。
话音未散,而人,却已经大步的走进风雨里去了。
巴布苦在匆匆了结这一出突如其来的回忆时,最后一个跳进脑海的念头是——用来织造那顶羽帽的白色羽毛,大概是鸿雁的羽毛吧,如此,才会使人有这样的伤感。
伤感?伤感可是南人才用的词汇吧。
很难说有什么必然的关联,但是站在楼阁里的十,此刻,看着远天的浮云,看那变幻的暮光,在内心里反复的涌现出一句话语来——“飞鸿雪泥”。
但是无论怎样,那走进风雨里的人,愈加坚定而稳健的步伐,瞬间,抛却那些杂念。
只在心里默默的拧着眉。
那人,是到了该来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