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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枣核记 短篇小说(1 / 2)

 枣核大的事,值得提吗?

这件事,伤透了好人心。

郭六虎老汉六十多岁了,他从十一二岁起就握起了羊鞭,先是给财东郭明善家拦羊,解放以后,郭明善家的羊分给贫下中农,那时,合作社没成立,一家三、五只羊也没有办法拦,村里人一合计,羊吗,就叫郭六虎拦上,六虎家的地,大家合伙种。合作化以后,羊又归了队上,自然,这个羊鞭又该郭六虎掌。从合作化至今二十多年,队上的干部换了几茬,可是这个“羊倌”的权却从没有人夺。建社初期,这群羊只有八十多只,如今发展到二百多只,春天剪羊毛,秋天卖菜羊,给队上一挣钱就是一沓沓,逢年过节的,家家分上几斤羊肉,包饺子,吃羊肉汤面,改善改善生活。村里人说,那群羊是队里的银行,一点也不过分。

郭六虎老汉常年住在山上,不学习,也不开会。队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很少过问。社教运动,文化革命,路线斗争,评法批儒,都与他无关。他只对这一群羊负责,羊进圈时,他只看上一眼,便知道丢没丢,那只羊生了病,都逃不出他的眼。他那件光板皮袄,常年四季不离身,冬天拿它挡寒,热天那它遮雨,羊产了羔,他就把羊羔包在皮袄里。他只懂得一个简单的道理,羊是队上二百多人的命根子,乡亲们信得过咱,咱就是搭上这把老骨头,也不能叫羊受损失。

秋天,山峁上的酸枣熟了,一嘟噜一嘟噜的,红得可爱,老汉把羊赶到草地以后,就用鞭杆把酸枣树一敲,酸枣尽落到草地里,然后坐下来,慢慢的捡呀捡的,一天捡得一二斤,拿回家里,取掉皮,放到院子里晒干。积攒的多了,拿到集市上一卖,给孙子买个作业本呀,给儿媳妇扯二尺鞋面呀,给自己称二斤旱烟呀,遇到刮风下雨,还爱喝上二两,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挡羊的拾酸枣——捎搭活。庄稼人谁不明白这个道理?那年队上办学校,没有经费,六虎老汉出主意,叫学生娃上山拾酸枣卖钱,结果卖得一百多元,解决了大问题。他早就知道酸枣能嫁接大枣,还亲自试过。他给队长提过这个问题,队上一共七八个峁头,差不多都有酸枣树,如果都嫁接成大枣树,不愁没有钱花。但是也不知啥原因,从建社那年起,年年都有人建议山上嫁接大枣,年年都没搞成。倒是今年开荒呀,明年修梯田呀,秋天大雨一下,梯田也冲垮了,一条条黄色的泥流冲入川底,把好端端的川地也冲得不像样子,山上有些地方,土都冲跑了,露出了石头,而粮食产量也不见得增加了多少。看着这些,六虎老汉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可是,有啥办法?

一九七六年秋天,天下着濛濛雨,六虎老汉又攒下十来斤酸枣核,他想趁这个机会,拿到供销社卖了。儿媳妇说没盐了,顺便卖些盐。到供销社后,收购门市部的门开着,营业员不知道那里去了。老汉等呀等的,等得心里冒火,好不容易来了个大辫子姑娘。他常卖枣核,认得那个姑娘就是营业员。老汉刚把褡裢放到柜台上,那姑娘脸一沉,问道:“啥吗?”老汉答道:“酸枣核”。姑娘嘴一撅:“不收”老汉问:“为啥?”姑娘吧辫子一甩,转过脸:“下雨了,返潮。”六虎老汉不吱声了。他知道,这几年,这些年轻娃们个个都像吞了火药,脾气爆得很,他也不伦理,背起褡裢就走。

一走出收购门市部的门,老汉就加快了脚步。这阵子雨住了,云也渐渐散开了,他想早一点回去,趁地皮不滑了,把羊多拦上一会儿。老汉刚走了没几步听见后边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年轻人朝他走来,一个白净脸皮,细高个子,鼻子向下勾着,鼻梁子上架一副眼镜,一个个子稍矮一点,满脸横肉,眼睛朝里凹着嘴巴却高高地鼓起。他们都背着铺盖卷,看样子不像是公社的人。

“嗨,老汉,到郭庄怎么走?”这几年,听不到人叫“老大爷”了,不过老汉也不生气,听说要到郭庄去,老汉心里倒也高兴,忙说:“一搭里走,我就是郭庄人”。

三个人相伴着走。老汉心里好奇,问道:“你俩是那搭人?”’”“县委宣传部的”带眼镜的答。

“到我村里做啥?”

“评法批儒、搞路线教育、反击右倾翻案风。”

老汉不吱生了。这些名词他没听过,也不晓得是啥道理。但对“工作组”进村,他是非常欢迎的。在老汉的记忆里,工作组一共进过两次村,一次是闹土改,一次是搞公社化。他认为:村里一来工作组,就是共产党的“政策”又来啦,在老汉的肚子里,对共产党的“政策”体会最深,那就是一个心眼为咱老百姓着想里么。这次,“工作组”肯定也带来了“新政策”,说不定山上还能嫁接大枣树,用不上三四年光景,枣树结枣了,那时候,家家都不缺钱花,美的太!想到这里,老汉心里乐开了,一把扯过“眼镜”的背包,背到自己身上,乐不可支的说:“走,先到我家去,叫儿媳妇给你两擀面。”

“眼镜”高兴了,手舞足蹈地说:“看,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洗礼,这里的老百姓觉悟提高的多快!

“凹眼睛”却不以为然,他冷冷地瞅了老汉一眼,嗡声嗡气地问道:“你叫啥?啥成份?”

“郭六虎,实实在在的贫农。”老汉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每一条皱褶都舒展了。

“在队上干啥?”

“拦羊。”

“到公社干啥?”

“拾了些酸枣核,卖些零花钱。”

“卖的钱给谁?”

“给孙子买些作业本啦,给我老汉称二斤汗烟啦,噢,儿媳妇过门十几年,见天在地里做活,怪苦的,还想攒几个钱,给她扯一件啥凉来着。”老汉越说越高兴,张开没牙的嘴笑了。

“凹眼睛”的嘴越鼓越高,恶声恶气的吐了一句:“老自私。”

六虎老汉听不懂。不过一看“凹眼睛”那样子,也明白自己可能把话没说到人家心上,咂了咂嘴,不说了。

沟川里一片玉米地。叫水冲得七倒八歪,怪心疼的。“眼镜”问老汉:“这片玉米地怎么叫水冲成这个样子?”

老汉张了张嘴,没吱声。

“这是修正主义干扰的结果!”“凹眼睛”做了个向下砍的手势,声音大的出奇,把树上的乌鸦都吓飞了。

六虎老汉一听“路线”而字,忙说道:“对、对、对!就是路走错了。咱这里地广人稀,比不上大寨,川地都种不完,年年峁上开荒,修梯田,大雨一下,把黄泥糊糊满冲到川里来咧,这么好的川地,看成了啥样子。咱这山里呀,要过好日子,门路多得很!山上栽树,放羊,川里种田。把酸枣树嫁接成大枣树,用不了几年,咱这搭就富咧,你两来了,就帮村里人这么搞吧,听老汉的,没错!”

“凹眼睛”脸上的肌肉拧成了一疙瘩,“眼镜”两道眉毛聚到一起,脸越拉越长……

进村了,六虎老汉把两个年轻人往家里让,。“凹眼睛”突然转过脸来,对老汉说:“今天我们就不到你家里去了,先找队长商量些事,把你的枣核给我们留下,我们要研究研究。”

一听说要枣核,老汉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嘿!肯定是我刚才的话起了作用,山上嫁接大枣有门了。”想到这里,老汉把背包还给“眼镜”,随即取下褡裢,递给“凹眼睛,”说:“山上酸枣核多的是,我给咱多拾些,要多少有多少。放心,只要能为大伙办些好事,我多吃些苦也值得。”

郭六虎老汉上峁了。是跑上去的。嘿!眼前的一切,是那么清新,那么可爱。太阳出来了,白云绕着山腰,青草儿顶着露珠,老汉眼睛一闭,仿佛看见了遍野的枣树,满山的杏梨……嗨!人老糊涂了,还有一件大事没有给“工作组”提,咱这搭栽苹果也合适。峁头上再栽些苹果树,栽到向阳处,苹果树不耐冻。还有,噢——对了,核桃,核桃树耐活,能活几百年,再栽些核桃树。那些陡洼上,栽洋槐最合适……还有还有,这山上一年从春天到秋天,野花儿开不断,何不办个养蜂场?咳!门路多得很,多得很呀!他开始恨自己了,这些事,你为啥早没想到?都怪你不开会,光知道拦羊!

老汉把羊赶到草地里,又在想呀想呀,共产党、毛主席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派来“工作组”,“工作组”一来,嘿!样子就变了……太阳下山了,月亮挂在半天上,老汉越想越高兴,越高兴越想,一直到两个毛头小伙子走到他跟前了他都浑然不觉。

“六虎爷。”两个小伙子一叫,把个老汉从梦里惊醒过来,老汉忙问:“啥事么?”小伙子答道:“工作组叫你下山去。”一听说“工作组”叫他老汉越得意了,嘿!肯定是和队干部商量通了。老汉把羊赶进羊圈里,跳着蹦着下山了。

六虎老汉刚闯进生产队会议室的窑门,只听得“凹眼睛”大吼一声:“郭六虎,站到前边来!”老汉懵了,他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社员,只见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吱声,两盏罩子灯放在会议室前边的桌子上,咦——怎么队长也低着头,站在桌子一边?老汉刚挪到桌子前边,突然,“凹眼睛”一只手把老汉的胳膊扭住,一下子扯得跟队长站在一块,另一只手把老汉的头使劲往下按了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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