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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2 / 2)

湘云醉芍

湘云醉芍无疑是书中最美的画面之一,可与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晴雯补裘相媲美的。

“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枕花而眠,还在梦中说着酒令,真是一个花仙诗人的形象。

这个梦,必然很美很美。

而这次寿宴,也确实是大观园狂欢的极致,同时,也是尾声。紧接寿宴,便是贾敬之死,奏响了贾府将败的哀歌,只是所有府中人都还沉在锦衣玉食的梦里,不知大难将至罢了。

这样想来,湘云的梦,无疑是一个黄粱未熟的暗示!

即便放在眼前来说,湘云醉芍的行为,也是看上去很美,实则暗藏祸端。

湘云醉酒,是因为席上失言,被多罚了几杯。而所以失言,是因为纵乐太过,失了体统。正如书中所说:

“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顽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见了湘云,只当他外头自便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影响,使人各处去找,那里找得着。”

这样的热闹,又怎能不乐极生悲?

所以书中暗提一笔:“接着林之孝家的同着几个老婆子来,生恐有正事呼唤,二者恐丫鬟们年青,乘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约束,姿意痛饮,失了体统,故来请问有事无事。”

——这里已经明确提出祸因的可能在于“失了体统”,但还只是防着丫鬟,断没想到那“恣意痛饮”的会是位姑娘!

探春见她们来了,便知其意,忙笑道保证:“我们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顽笑,将酒作个引子,妈妈们别耽心。”李纨、尤氏都也笑说:“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叫他们多吃了。”

林之孝家的等人去后,平儿先就羞起来,摸着脸笑道:“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他们。依我说竟收了罢,别惹他们再来,倒没意思了。”探春笑道:“不相干,横竖咱们不认真喝酒就罢了。”

然而探春、李纨、尤氏等实实没有想到,刚说话就打嘴,真就有人喝醉了。刚刚说完这话,就有丫鬟笑嘻嘻地来报信儿:“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大姑娘家的恣意痛饮,竟然任由自己喝得醉了,还要光天化日地躺在石头上睡着了,这不是“失了体统”是什么?

一幅在群钗面前看上去很美的画面,放在礼教德行的大前提下,其实是非常丢脸出丑的行为。

虽然史姑娘的醉态比起刘姥姥来观赏性强多了,但是从行为品格上来说,却真真令人摇头,而且更为失礼——村姥姥好歹还知道找间屋子找张床去睡,大小姐倒在公众场合就躺倒了。园子里虽没男人,却是丫鬟婆子一大堆,来来往往的看到了作何感想?

须知此时林之孝家的还在园内,怎能不有所耳闻?

果然林之孝家的出去打个转儿又回来了,且带了个媳妇进来请探春责罚,禀报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是园内伺候的人。嘴很不好,才是我听见了,问着他,他说的话也不敢回姑娘,竟要撵出去才是。”

这彩儿的娘是园中伺候的人,说的不好听的话自然也是关于园中的,若是奴才八卦,绝不会弄到撵出去这么严重,只能是非议主子。那么这“嘴很不好”的言语能是些什么话,让林之孝家的“也不敢回姑娘”呢?很有可能便是说园中主仆行为颠倒,纵酒狂欢,主不像主,仆不像仆,自然也包括了史大小姐袒腹东床的美行。

王夫人回来便削了探春等的权,焉知不是听了林之孝家的汇报呢?

这些,湘云在梦里喝酒行令时,一定没有想到吧?

黛玉的半盏茶

第六十二回中,宝钗与黛玉正在说话,袭人送了茶来,因只有一盏,遂说:“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

这时候宝钗和黛玉两个人的表现都极为奇怪:那个一向温柔谦让的宝钗竟然抢先接了过来,还说:“我却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在黛玉手内——既然不渴,又何以抢先?而且喝了一口后,把杯子还给袭人就是了,她却把剩下的半盏茶递进黛玉手中,这不是逼别人喝她的剩茶吗?

很明显这是宝钗开出的一道题目。须知“茶礼”在古时是极为讲究的,而红楼中关于茶订和茶道也多有照应,比如凤姐对黛玉开玩笑时便说过:“你既吃了我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就说的是这种规矩——订婚前,下聘叫“过茶订”;新人进门,要给长辈敬茶;男人娶了不只一位妻妾的,小的要给大的敬茶——这些道理,钗黛这样的大家闺秀不会不懂。

所以,宝钗递给黛玉的这半盏茶,是半真半假地试探,而她所以敢做得如此大胆果断,是从第四十二回“兰言解疑癖”到现在这二十回里层层铺垫,做足了功课的。

五十七回中黛玉认了薛姨妈做干妈,五十八回薛姨妈索性搬进潇湘馆来了,在这母女二人的夹击下,黛玉一为渴爱之心,二为怜恤宝玉,对于薛姨妈“四角俱全”的主意早已没有还手之力。

第五十八回宝玉病愈,往潇湘馆来看黛玉,见其病虽好,但亦发瘦得可怜;黛玉见宝玉也比先大瘦了,“想起往日之事,不免流下泪来。些微谈了谈,便催宝玉去歇息调养。”

虽只寥寥几句,已写得柔肠百转,凄苦缠绵。此时黛玉经过紫鹃试玉之举,已经深知宝玉对自己的心意,满心里再无丝毫疑猜妒忌。如果她要凭借这最重的砝码寸步不让,是可以和宝钗继续抗争下去的。但她此时的心里已经没了自己,只是一心为宝玉心疼难过——忆昔流泪是感激相知,催促歇息是怜惜体贴。宝玉这次病得实在严重,休养了许久还要拄拐而行,哪里还能再禁得再有波澜蹉跎?

此时的宝黛之间,已经是“情投意和,愿同生死”,只要宝玉能好,受什么委屈黛玉也是不会介意的了。所以,才会有了宝玉生日宴上的半盏茶。

这时的宝钗与黛玉同行同宿,最善察颜观色,又怎会不了解她的心思呢?于是胜券在握,这才“放肆”地开出了半盏茶的题目,检验战斗成果来了。

此时,那林黛玉该怎么做呢?接是不接?答是不答?应是不应?

这样的尴尬怪异举止,连站在一旁的袭人也觉得不妥,明知黛玉是有洁癖的,因此赶紧说:“我再倒去。”然而黛玉却只是轻轻笑了一笑,说:“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毕,饮干,将杯放下。——她到底是接了!

可怜黛玉,痴爱宝玉如此之深,至于委曲求全,自愿居次,正如同《儿女英雄传》中的张金凤与何玉凤。

后文中仲秋夜黛玉和湘云联句时,曾经感慨说:“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旅居客寄之人哉!”

人们都说黛玉达观。其实联系前文来看,是黛玉不得不看淡放开了。这番话,说得几多无奈?!

要特别说明的是,即便钗黛同嫁了宝玉,也不代表宝钗为妻黛玉为妾。古人有“三妻四妾”,可以最多娶三个女子做“平妻”,虽姐妹相称,共事一夫,但在地位上是平等的,都是原配正室。

黛玉名为“潇湘妃子”,这典故正是出于舜帝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潇妃与湘妃一同嫁给大禹,潇湘二妃并无正庶之分,这岂非暗示钗黛同嫁之命运呢?

且回目中又有《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一名,将宝钗比作杨妃,黛玉形为飞燕。而在历史上,那杨贵妃深得唐玄宗宠爱,曾将自己的姐姐都引入宫中,俱封了夫人;而赵飞燕更是与妹妹赵合德一起承欢汉帝,广为流传。书中说茗烟孝敬宝玉,“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亦可谓逗漏先机矣。

钗黛二人既然已经达成了这样的共识,宝、黛、钗之间的纠结纷争也就迎刃而解了,后文中关于三人的情感戏突然减少,连一次小争吵都没有了。

如果事情真能够照着计划发展下去,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兼美”的好事,可叹的是,八十回后风波又起,终至黛玉薄命,早早地魂归离恨天了;脂批说“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可知宝钗嫁了宝玉后,相待宝玉之情不压于黛玉,无奈宝玉心中不忘黛玉,“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终究是“悬崖撒手”了。

不论宝钗有多么完美,她毕竟不是黛玉,毕竟不能取而代之,“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钗黛合一”终究只是个理想,这两人在《金陵十二钗》诗册中原是一体,到了《红楼梦仙曲十二支》中却已分作两支,各有归源了。黛与钗,无论怎么合契也好,到底不是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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