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走了,他的病程经过仍牢牢记在女婿的脑海里。日后宋思彥对人类健康的一个重大贡献就是发现多数类似岳父的病状本来是可以治愈的。病人并非双侧肾结核,只要将有结核的那侧肾切掉,对侧积水的肾脏就可能治愈。
1944年宋思彥结束住院医师和专科医师训练后留在麻省总医院肾内科任主治医师。在专科医师训练期间,他与穆雷开始合作,在动物身上进行肾脏移植和免疫排斥相关的研究,。两人一起发表多篇论文,合著两本专业书籍,领导全球在这个领域的研究,从此名声大振。
因为美日太平洋战争,协和医院在1941年底关闭。1947年洛克菲勒基金会再次拨款恢复协和医院及医学院教学,新任院长李宗恩聘请宋思彥任协和医院肾内科主任。
谭溪于1942年获得博士学位后在哈佛大学任教,不断有剧本、小说等文学作品发表,对文学理论的研究也有突出的贡献。随丈夫回北平后在北京大学任教授,回国后第二年他们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宋瑞华。
宋思彥回国工作之前,他和弟弟宋思照以及他们的家人每年春节到加州与父母团聚,从未间断。宋柄麟夫妇最大的乐趣就是含饴弄孙,可爱的孙女给老人带来无限的快乐。他们去美国各地和国外度假,如果儿子儿媳没有时间陪同,也一定要把宋芷瑶带在身边。
一家三代最后一次相聚是在1950年新年,在维也纳。宋柄麟夫妇终于满足了孙女的愿望,带她参加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宋芷瑶的钢琴老师来自维也纳,对《蓝色多瑙河》有着特殊的偏爱,并将它改编成钢琴曲。童年的宋芷瑶就是弹奏这首曲子多次获奖。1945年钢琴老师获悉故乡的新年音乐会上加演了这首曲子,激动不已,建议他的得意学生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听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爷爷奶奶立刻答应孙女的请求,并开始筹划。
因为交通不像如今这样便利,此项计划非常不易,筹划数年,几度推迟。宋思彥母亲患有慢性支气管炎,有逐渐加重的趋势。去年所有的旅馆、交通和音乐会都预定好了,却因为宋思彥提升为协和医院大内科主任,公务极其繁忙而取消。中国的局势变化太大、太快,宋柄麟夫妇感觉不能再拖了。他们思亲心切,尤其想见到离别三年的孙女。他们给儿子“最后通牒”:即使你没有空,也一定让儿媳带两个孩子来维也纳。
两老见到心爱的孙女已经长成美丽的少女,愈发宠溺。拥抱过后,奶奶拉着孙女的手,一步也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不到两岁的孙子聪明可爱,第一次见面就学会了称呼“爷爷奶奶”。再次见到爷爷奶奶,终于现场欣赏朝思梦想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宋芷瑶无比欢快。但团圆的喜悦掩饰不住大人们的心思重重。
父子俩在咖啡厅小桌相对而坐,宋思彥问:“妈的身体还好吗?”
“最近还行,但改变不了不断加重的趋势。她已经有肺气肿,慢支每发作一次,肺的破坏就会增加,这……你比我更懂。”
慢性支气管炎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老慢支”,与吸烟关系密切,其它的病因还有理化物质刺激、感染、过敏等。反复发作的结局是合并肺气肿、肺心病。
毛-主席长期吸烟,患有典型的慢性支气管炎和肺气肿。文-革期间政府对此病的研究非常重视,1971年6月,根据周总理指示,在北京召开了全国防治慢性气管炎会议。像文-革初期红卫兵到处宣传“鸡血疗法”可治百病,很多医务工作者“解放思想”,打破技术权威的束缚,相关的研究捷报频传。比如《辽宁医学杂志》登载了一篇论文:“在无产阶级司令部发出攻克老年慢性气管炎的战斗号令鼓舞下,我们以毛-主席的光辉哲学思想为武器,革命大批判开路,几个月来,经过反复实践,应用民间单方煤油,治疗了182例慢性气管炎,收到了良好效果。”不过在中央首长身边工作的医护人员,谁也没有胆量将这些“伟大“的研究成果使用到他们服务的对象。
咖啡厅内,宋思彥面带愧色:“爸,你也知道中国的医疗状况,我实在忙不过来。瑶瑶长大了,将来……如果我没有空,一定让瑶瑶常去看望你们。”
“将来?将来会怎样我们谁也不知道。”宋柄麟神色忧郁,“你……你们在北平的生活怎样?新政权……”
“北平是和平解放的,市民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对了,现在北平是首都,改名为北京。”
父亲担心地问:“新政府对协和医院的态度怎样,能长期下去吗?”
“现在政府对医院没有过多的干预,我们医疗和教育工作如常。”
“共产党的制度与西方水火不容,中美关系一定会有麻烦。你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看到父亲忧心忡忡的样子,宋思彥欲言又止。他早就料到这次谈话对父亲来说太沉重,也想了很多解释的理由。来北平工作,与父母一别就是三年,下一次团聚更加无法预期。前年父母想来北平探望他们,见见孙女和新生的小孙子。宋思彥劝他们别来,国内战火纷飞、风云变幻,太危险。去年全家去维也纳的计划也因他而取消。
宋思彥用小勺搅动咖啡杯,沉思。宋柄麟静静等待,不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