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亲鸟筑造的巢穴非常巨大,外围和底部用枯树枝搭成,底部铺着一些细碎的小树枝,干草,还有不知哪些倒霉猎物留下来的皮毛。亲鸟自己脱落下来的羽绒也被堆在巢里,散发着一股让人心生亲近之意的气味。
在黏腻和柔软之后,才是饥饿。
安澜觉得自己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但也知道鸟类出壳后需要先消化掉从蛋里带出来的蛋黄素,然后确定排便通畅,才会开始接受投喂。
她有这个耐心去等待,亲鸟有这个耐心去等待,可有些家庭成员却不想给她这个等待的机会。
在出壳之后没几分钟,这一窝的长子就开始用叼啄和踩踏的方式发动攻击了。
还不是那么尖利的喙刺在背上,还不是那么有力的爪子踩在翅膀上,对任何大鸟来说都弄不破一点油皮,但对刚出壳的幼崽来说却疼痛难忍。
安澜不得不努力朝亲鸟所在的方向爬行。
眼下待在巢里的是比雄鸟大了快一倍的雌性金雕,作为母亲,它对孩子的爱意也不如哺乳动物那么深厚,在看到小鸟求助时只是沉默地蹲下,并没有提供任何庇护。
这是一个早已预料到的危险走向。
在喂食开始后,安澜发现自己面对的竞争更加激烈了。一开始亲鸟还会用喙推开长子,把食物喂到她嘴边,但在她逐渐发育成一个毛绒团子,有足够的活动能力去抬头够食物之后,这种优待就消失了。
现在她必须拼尽全力用身体的每个部位挤压竞争者,才能吃到两三块肉条。而每当有一块肉条被她吃下,竞争者都会增加攻击她的频率和激烈程度。
猛禽幼子的幼年期简直是一场噩梦。
安澜活了几辈子,从来都是仗着体型优势压倒对手,即使在狮子那一世也通过努力干饭力挽狂澜,这回还是第一次被别人用体型碾压了。
最糟糕的是,整件事情好像陷入了恶性循环:打不过竞争者,吃到的食物就不够多;吃到的食物不够多,发育就不够快不快好,更加打不过竞争者。
亲鸟带回来的食物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多,足以说明这片领地并不非常丰饶,或者说是亲鸟的能力并不十分出众,那么它们就有可能放弃饲养体质较差的幼鸟
父母指望不上,哥哥想让她死,无论从哪方面看,情况都坏到不能再坏,快要走到绝境了。
如果还想活下去,就需要一个转机。
安澜先是考虑了使用计谋把竞争者推出巢穴,但在体力的争斗上她不占优势,很可能还没干掉对方就被对方干掉。
在这之后,她又仔细观察地形,想知道附近有没有能够用来补充能量的食物,哪怕是一只虫子或者几块食物残渣,但巢穴被架构在黄色峭壁上的凹陷处,别说是条虫子,连个活得东西都没有。
第二条路被排除时,第三条路也被排除了。
峭壁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离城市估计也有十万八千米远,连个登山客都没有,寻求帮助更是毫无可能。
无数次她想,现在要是种能生活在城市里的鸟类就好了。
主动下树可能会造成严重伤害,落到地上之后也可能碰不到愿意救助的人类,比起眼下这种情况也就是快速死亡和慢性死亡的区别。
可在金雕巢穴里主动脱巢?
这悬崖看着得有一百多米高吧,别说是掉下去等救助了,估计会直接摔成一张小鸟饼,叫都来不及叫就光速去世。
三条路全部断绝,看着像是没有转机了。
在出生后第八天,安澜彻底接受了大概率要重新转世的命运,唯一的愿望就是她死了竞争者也不能好过,每次收到攻击时都会加倍努力地啄回去,至少气势上不能输。
就这么相互殴打,巢穴里很快就飞满了幼鸟的白色绒毛,两只幼鸟身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秃点,露出下面粉红色的皮肤。
第十二天时,安澜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要断气了。
就在迷迷糊糊朦朦胧胧间,她好像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一个比较苍老,一个比较稚嫩,两个声音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几秒钟之后,有一个粗糙的东西伸到巢穴中来,在她和竞争者之间停住,左边拨了一下,右边拨了一下,颇有些在菜市场上挑白菜的架势。
那一瞬间,安澜对来人的身份有了明悟。
她不愿意就这样死去,这辈子连一次张开翅膀飞行的机会都没有,连一次感知高空的风拂动羽尾的机会都没有,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变成鸟类呢?
这可是飞行啊。
每一个人类在生命的某个阶段或多或少都做过能在高空自由翱翔的美梦。
她必须抓住这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