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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晃了晃,谭氏拿起银剪,去掉一小段烛芯。

“我也是。”她说。

“不后悔嫁给我,是为南风和伽罗。不后悔南下,是为他。”戎楼想起旧事,忽然笑了笑,“最初你给南风取名时,我只觉得好听,并没多想。后来进了王庭,翻阅许多书,就又想,为何不是取名北风。毕竟,他是南边的人。”

这话令谭氏失笑,“那时候还年轻,见笑了。”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那是高探微曾教过她的句子,当时碍于长命锁的祖训,违背心意嫁给戎楼,年轻气盛,又觉出宿命的悲苦,才会起那样的名字。而今回想,却是五味杂陈。

谭氏最终叹了口气,“这辈子,我愧对于你。”

“我心甘情愿。”

谭氏微愕,从戎楼温和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光芒,经岁月沉淀之后,尚未泯灭消逝的余光。她却已承受不起。遂低头扫了扫膝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而后添茶。

戎楼却又道:“他如今还好?”

“流放到西南边,恐怕时日无多。”谭氏道。

“想救吗?”

“不必。”谭氏摇头,“早年他不听劝阻,对皇上无礼时,就已埋下因果。皇上在那样的困境里熬了过来,不提他的心机,志气终究令人佩服。如今因果循环,换他到了困境,能否撑下去,也看各人了。我也有心无力。”

“那么——等他离去,伽罗前路顺畅,你……还回西胡吗?”

“不回了。我说过,不后悔。”

屋内颇安静,风过纱窗,索索作响。

戎楼将她觑着,欲言又止。

*

次日,两国使团齐往京城,于三月中旬抵达。

暮春的京城,比起伽罗去岁初至,已是截然不同的气象。官道两侧桑陌纵横,远山碧水在和暖春日下延绵,道旁酒旗迎风招展,郊野间尽是踏青的人。

去岁随同永安帝一道被掳的多是像傅家这般的近臣,经端拱帝父子一年打理,多已衰败或收敛锋芒。皇权更替之下,亦有许多新贵涌出,譬如炙手可热的姜家,譬如赵英等等。谢珩父子虽性情冷厉,为政却勤恳清明,新任的吏部尚书颇能识人,举荐不少有才之士,国子监及书院中收了些好学青年,这时节高门贵户、才子新秀踏春的兴致仍旧高涨,常能瞧见远处的帷帐香幕,天上纸鸢高飞。

伽罗与谭氏、岚姑同乘,掀帘望外,触目锦绣风光。

这一副渐趋升平的气象中,有不少是谢珩的功劳,伽罗念及此处,唇边笑意更深。

帝阙巍峨,禁卫森严,守城的将领亲自侯在门口,见得戎楼一行抵达,亲自迎送入内。

朱雀长街两侧热闹如旧,百姓虽不知这队人是何身份,瞧见其阵仗,也纷纷好奇驻足。

伽罗挑着帘角,看两旁商铺酒肆,阁楼绣户,目光随意扫过,忽然在一扇半掩的窗后,看到有张熟悉的脸晃过,旋即窗户阖闭,再无动静。

长姐傅姮?她躲在那里做什么?

伽罗狐疑,再瞧过去时,已不见半点异样。

她低低“咦”了一声,就听谭氏问道:“出了何事?”

“刚才我仿佛瞧见了长姐。”伽罗当时一扫而过,不甚确信,“她藏在阁楼上的窗户后面,瞧了一眼就关了窗扇。”

徐公望如今虽屈居右相之位,毕竟也是门生无数的相爷,傅姮去岁有孕,这会儿应当已出了月子,方才那人难道真是她?

这般想着,看向谭氏,见她只是笑了笑。

“西胡国相亲自来缔盟,即便百姓不知,徐公望不可能没得到消息。倘若那人当真是你姐姐,恐怕是徐家探到你父亲在使团的消息,趁着今日队伍要过朱雀长街,特地叫她来亲眼确认。可惜,你父亲今日不在队伍中。”

伽罗“哦”了声,脸上笑意微敛。

谭氏抚她肩膀,温声道:“放心,你父亲会有分寸。”

渐渐往前行,便是皇宫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因两侧有卫队列仪仗迎候,伽罗也没敢再掀侧帘,只规规矩矩坐在车内。直至马车停稳,她才掀帘,由随行的女侍卫扶着下车,跟在谭氏身后,随同西胡使团众人,缓步上前。

翘角飞檐的宫楼底下,谢珩穿着朱红织金的太子冠服,气度卓然,仪态端贵。他的身后是左相姜瞻及礼部尚书、鸿胪寺少卿等人,两侧亦有官员,显然是奉命亲自来迎,以示重视。

戎楼率众上前,两相见礼,而后在谢珩、姜瞻的左右陪同下,进了宫门。

遣往西胡的使团紧跟其后,谭氏和伽罗也按戎楼的安排,跟在西胡那位礼官身后入宫。

两侧卫队庄严,脚下金砖平整,伽罗混在人群中,只能看到谢珩的背影,挺拔而笔直。行过两侧巍峨庄重的宫殿,飞檐直冲碧霄,朱门错金钉铜,眼前便是皇帝举办大朝会、接见外邦要紧使臣的宣政殿。

九尺高台之上,宣政殿气势雄浑,令人肃然。

丹陛上汉白玉雕成的巨龙盘飞,两侧阶上铺设朱红厚毯,由礼官引路上前。

正殿内,端拱帝高坐龙椅之上,明黄龙袍覆身,居高临下。两侧则是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公侯将相,因殿中宽敞庄重,两侧各设有矮案,临近端拱帝处还有空着的案几蒲团,是礼部为使团预留。

伽罗并未当即入内,只同谭氏跟在西胡几位小官身后,站在殿门外。

因戎楼事先已大略说过行程,时间并不算紧,是以今日端拱帝并未安排要事,只以使团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为由,在殿中设宴,礼遇同乐。

待戎楼对答罢,端拱帝便请众人入座,旋即命礼官请未入殿的西胡使团入内。

殿内诸位朝臣早已坐定,伽罗紧跟在官员身后,入殿叩拜。

上首端拱帝随意扫过,人数跟使团事先递来的一致,最后那两位女子打扮的应当就是戎楼携至京城的亲眷——端拱帝为表礼遇,事先还特地嘱咐礼官,可请其亲眷入殿拜见,共享礼宴。

此刻俯视跪拜的人,年长的妇人仪态端庄,旁边少女是西胡贵女的打扮,窄腰细腕,肩上霞帔精美,发髻间装饰粒粒圆润的金珠流苏,随着行礼的动作垂落在鬓畔,虽不见真容,只看其姿态,必定也是个美人。

行礼拜罢,阶下礼官指引众人入座,端拱帝瞧见那两位“亲眷”的真容,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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