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喜欢热闹,同跃则是害怕孤独。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但是同跃只有这一个亲人。纵然远隔千山万水,只要有了这份牵挂相伴,心里就踏实多了,不会感觉太孤单。
因为有了思念和牵挂,相逢时才会那样的美好。每次兄弟分别不久,同跃就开始憧憬、想像和筹划下次见面。首先盼的是弟弟的小脑瓜在自己身上反复撒欢地磨蹭,像一只小狗见到主人回家,欢快无比。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期盼:同跃喜欢春生像倍受父母溺爱的孩子在自己身边撒娇任性;喜欢春生像小弟弟占得大哥哥的便宜后的洋洋得意,他千方百计让春生感觉到他的小计谋得逞;同跃更喜欢春生像知心朋友一样滔滔不绝叙述他的生活趣事,他的思想,他的愿望。这个孩子性格真是外向,喜怒哀乐一点也不隐藏。最让同跃感觉刺激开心的事莫过于成功地驾驭小男孩的情绪变化,比如先激怒小兄弟,然后立刻使他转怒不怒,甚至转怒为喜。但这需要精心设计,他可不舍得真的使弟弟生气。
受母亲的影响,同跃太看重十八这个数字。考完托福后他就开始打工,计划在春生十八岁以前回国探亲一次。在当时的留学生看来,出国三年就花钱回国探亲太奢侈了。但是三年对同跃来说太漫长了,以前兄弟俩分别从来没有超过半年。同跃害怕春生长大,多少年来一直都怕。每次与春生重聚,他都能感受到春生的成长和成熟,说不清是喜还是忧。所幸无论在外人的眼里,春生是多么自立、有主见,有多强的生存能力,但在同跃的身边他好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让我在你成年之前,让我在失去做家长的法律资格之前,再宠溺你一回,再享受一次天伦之乐。不管学习多苦、打工多累,一想到这一天的到来,同跃立刻精神振奋、充满幸福。
无论如何同跃也想不到,分别才一年多一点,兄弟俩又要见面。然而等待他的是痛苦绝望,是生死离别。
同跃是肾脏移植之父穆雷教授的博士生,在世界顶级肾移植研究实验室学习,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春生病情的紧迫性和危险性。
摆在同跃面前只有两种选择:放弃或肾移植。血透只是权宜之策,经济上的原因和春生心脏问题注定他拖不了多久。肾移植的关键是肾-源,春生不可能短期内获得配型良好的尸体肾脏。同跃无法接受失去日夜牵挂的弟弟、他仅有的亲人,他决定立刻回国,献出自己的一个肾脏给春生。时间就是生命,因为春生的心脏问题会随着病程不断加重,以至失去手术的承受能力或者发生致命的心律失常。
1972年初尼克松访华启动了中美之间科学技术的交流,就在同一年恢复北京协和医院院长职位不久的宋思彥与协和的另一位医学泰斗林巧稚一同率领中华医学会代表团出访美国和加拿大。在波士顿宋思彥见到了当年的老搭档穆雷教授。
同跃知道他的导师和宋思彥的合作非常密切,他向导师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和决定,恳求穆雷教授给宋院长写一封信,帮助安排在协和医院做肾移植手术。回到南昌同跃又请侯主任给协和医院的臧主任写了一封信。
同跃还有一重要关系,杜子腾去年考入协和医院泌尿外科研究生。几乎所有的教学医院都明确要求临床研究生入学时必须工作满两年,协和医院恐怕是最牛的医院,不要求三年四年临床工作经验才怪呢,工作繁忙的同学们理所当然地不去浪费时间查阅协和的招生简章。同跃有意报考1985年的协和医院研究生,前年臧主任来江西帮忙开展肾移植手术时特意向他打听招不招研究生,臧主任回答不光招研究生,还告诉他协和医院不要求临床工作经历。同跃又惊又喜,只是后来参加出国人员考试才没有报考研究生,但他将这一信息告诉了在抚州地区医院普外科工作的杜子腾。
协和医院排队住院是何等的困难,但有了这三层关系同跃吃了定心丸,他一刻都没耽搁,带着春生飞往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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