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汽车开过来了,而且是两辆。
同跃不情愿地对弟弟说;“没事,车来了。”
春生拽住同跃的胳膊:“我们坐后面那辆。”
兄弟俩爬上后面的货车,还帮忙把别的人拉上车。他们称这种货车为“苏联小驾驶”,车头比较小,明显比其它的汽车跑得快。果然他们这辆车一路不断超越别的车辆。春生不安地探出脑袋,盯住前方。突然间他呼吸急促起来,因为前面正是那辆载有文工团小青年的车。春生乘的车很快也超越了他们。
车一上浮桥便开得很慢,春生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催促往下爬的同跃:“哥,你快点!”
同跃刚爬下车春生就向他伸出手:“把书包给我。”
同跃疑惑地摘下书包递给春生,他抓住书包转身就跑,至桥头将书包里的两个饭盒和一个包子掏出放在路边,自己背的水壶也放在一边,然后手拿空书包向桥下跑去。
不一会儿,春生背着鼓鼓的书包,双手各握一团泥巴飞快跑上来。同跃立刻明白了,转身望向公路。载着文工团青年的汽车正驶上浮桥,里面传出欢歌笑语。
敢伤害同跃哥,我的玉皇大帝,这个问题很严重,比掘了祖坟还严重。春生冲上浮桥,追上那辆车:“王八蛋,你爷爷来了!”
“啪!”泥巴团击中一个正在唱歌的青年的脸上。青年捂面大叫“哎哟!”
另一个青年认出了春生:“是刚才那小......”话没有说完,一个泥巴团正好投在他的嘴巴上。
同跃开怀大笑。
这么近距离的目标,春生想砸谁就砸谁,想砸哪个部位就砸哪个部位。车上的文工团员们唯一能做是双手捂脸,任由春生边骂边砸。
同跃笑着跑上桥:“够了、够了,春生,够了。”
春生这才住手,转向同跃,兴奋得满脸放红光。他得意忘形地说:“哥,看谁敢动你一根指头。”
同跃伸出手臂将这个大言不惭的保护神亲热地搂在腋下往回走。
同跃很少上坟,每次时间也很短,主要是为父母的坟堆添些土。同跃为自己的不孝寻找种种借口和理由,其实心里明白这是一种逃避反应。在医学院图书馆,同跃读过很多精神病方面的书籍,他为母亲的伤残和父母的死亡抱有深深的内疚乃至负罪感。
肖福通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那些迷信的乡俗,宋芷瑶是外来人也不懂这些。受父母影响,加上没有前辈老人的监督,同跃对乡规乡俗也很淡漠。他去上坟悼念父母,时间和形式上都是随心所欲,从不烧纸钱,只是采些妈妈最喜欢的杜鹃花放在墓碑前。
一年前涂卫东到医学院找到同跃,吓了他一跳,同跃几乎要拔腿而逃。
在整个中学期间,同跃和涂卫东只打过一次交道,说过一次话。两个人都在南城县中赫赫有名,只不过同跃是最乖的学生,涂卫东是最淘的男孩。他们之间本来不太可能有交集点,但有一天涂卫东被他低年级的喽啰叫去欺负柳青的弟弟大狗,被同跃撞上了。看到大狗投来求救的目光,同跃知道躲不过。
同跃冲涂卫东不断说软话求情,双手却像铁钳一样握住他的手腕。旁人看不出,但涂卫东显然感觉到同跃只要用力随时可能捏碎他的骨头。
涂卫东凶恶的目光让同跃心虚手颤。他从小劳动,又学京剧练功,一对一涂卫东当然不是对手。但他知道涂卫东有一帮弟兄,要是事后算账,自己在劫难逃。再说打架斗殴对这个好学生、乖孩子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何以面对母亲和学校师生。
同跃极力躲避涂卫东的目光,告诉他大狗是徐柳青的弟弟,哀求他放过大狗。
从那以后同跃一见涂卫东就躲得远远的,或者绕道而行。十多年后两个人第二次面对面都很尴尬,同跃显得口齿笨拙,不知如何接待这位不速之客。涂卫东毕竟久经社会历练,很快镇静下来,向同跃说明了来意和缘由,他要出资为同跃父母修一座水泥坟墓。
同跃起初不敢相信,随着涂卫东侃侃而谈,开始对这位昔日的坏孩子刮目相看。他明白了当年没有遭受涂卫东报复的真正原因,因为他是宋老师儿子。如果涂卫东真要报复他,无论怎样绕道回避也是徒劳的。同跃一直梦寐以求父母能够有水泥坟墓,不怕风吹雨淋,不需要添土。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涂卫东为他完成这个心愿,感激之情难以表达。同跃对父母的负疚心理得到莫大的慰藉。
新坟在清明节前就修好了,同跃那时候正临床实习,不能回乡祭典。以前同跃上坟都是独自一人,今天是第一次带春生来为父母扫墓。
冬天无花可采,同跃在县城买了一束鲜花,打算和以前一样很快离去。春生却非要为亡人烧纸钱,还自编悼词,爸爸妈妈叫得比亲爹娘还亲,并且一本正经地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响头。同跃心里暖烘烘的,正是有了春生,他的心绪平静多了,不再迫切离去。他久久凝望墓碑上面父母的照片,又一次看见爸爸妈妈的微笑,眼圈红了。他懂得妈妈最大的愿望是儿子平安幸福,爸爸最大的愿望是儿子坚强有出息。
“妈妈、爸爸,”同跃默默地说:“原谅儿子的不孝,但我一定不辜负你们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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