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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2 / 2)

楼下不远处有块三角地,百余平方米的样子,被建成了有紫藤架的开放式花园。齐本安站在紫藤架下,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戒烟多年了,现在又抽,很让他沮丧。一阵冷风吹过,紫藤架上,几片发黄的紫藤叶飘落下来,不经意间沾在他头上和肩上。夜幕使天空变得很辽阔,星星也增强了亮度,竟然能隐约辨出北斗星座的长把勺形。

齐本安吐着烟圈,仰望夜空,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罢官免职虽说突然,也在预料之中。愤怒的阶段已然过去,现在他不愤怒了,也不激动,只有些许淡淡的哀伤,如烟如雾,在心间蔓延着、缭绕着……

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不知怎么就窜回了遥远的青葱岁月。他啥时知道的林满江?十岁那年?好像还早些,九岁多吧?他听说新村三巷有个冷峻强硬的林哥。林哥目光矍铄,不声不响往对手面前一站,气势就压人一头。林哥练武术,学摔跤,扔石锁,举杠铃,同龄人全不是他的对手。他跟着林哥四处跑,童年在林哥的光环下悄然度过。更奇的是,林哥和京州著名的高干区庐山路有关系,时常会有着干部装的叔叔把他带走。许多年以后,齐本安才知道,林哥的外祖父叫朱昌平,是汉东省副省长,经常带走他的叔叔叫朱道奇,是林满江的舅舅。

中秋夜的那场惊天矿难以后,他和林哥、石红杏成了程端阳的徒弟。林哥还是那么优秀,打架一把好手,干车工也是技术能手,不愧为大师兄。他以大师兄为目标,亦步亦趋,学习追赶。有一天,他发现大师兄蹲在车间门口铁墩上,眯着眼睛,久久凝视西下的夕阳,晚霞映红了他英俊的脸庞。他悄悄凑过去问:大师兄你研究啥呢?太阳黑子?宇宙规律?大师兄斜了他一眼:旧时代过去了,得读点书了!

大师兄善于审时度势,先一步看见了新时代的曙光,是矿上第一个考进京州矿业学院的青工。他奋起直追,把全部工余时间用来泡图书馆,也在次年考入了京州矿业学院。他追着大师兄的足迹前进,在整个青年时代,没有谁比林满江对他的影响更大,也没有人更能激起他的斗志,促使他努力奋斗——这一点,他是永远要感谢大师兄的。

齐本安又点了一支烟,在鹅卵石小径上来回溜达。星空壮丽,浩浩渺渺,他发出深深的叹息:为什么和大师兄搞到这一步?除了党纪国法,是不是还有别的因素?应该说还是有的。最初的裂痕也许是在他做朱道奇秘书时形成的。他并不知道少年时代时常带走林满江的是朱道奇,更不知道长大成人后的林满江和朱道奇再无往来。疯狂的革命像把尖利的刀子,割断了他们之间的亲缘,林满江和朱道奇形同路人。

那时,齐本安已经知道中福集团的创始人是朱道奇的父亲朱昌平,众人口中的林家铺子实际上是朱家铺子,是三十年代朱昌平用出售祖宅的五根金条在上海法租界创办的,一直归汉东地下省委领导,系党营企业。这也许就让林满江从骨子里认为,自己和这个企业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似乎这个企业在血统上是属于他的。所以,朱道奇时代,林满江尽管表面上本分谦虚,内心的张狂齐本安知道。林满江曾酒醉之后和齐本安说过,按西方产权制度,中福集团就是他们家族的。

诡异的是,朱道奇作为这个家族掌了权的重要人物却并不喜欢林满江,甚至断言林满江不可重用。这种话朱道奇在齐本安面前无意中说起过,让齐本安很吃惊,却也不敢多问。直到后来搞公司史时,齐本安才知道,创办了中福集团的这革命大家族有着太多太多的恩怨。

朱道奇离休后,林满江时来运转,三脚两步上来了。从总部投资三部的副总经理,升成投资一部的总经理,又外派上海。林满江在上海中福任董事长、党委书记时,齐本安是主持工作的副总经理。这时发生了一件事:重点项目部李玉石多吃多占,贪污了五万公款,林满江希望内部解决,在电话里和他说,当面和他说,道是李玉石是可用的人才,必须保下来,齐本安觉得不妥,走了司法程序。把林满江气得发疯。嗣后没多久,北京的调令来了,林满江升任中福集团副董事长、总经理,齐本安没能顺序接班,做上海公司董事长,反而在林满江的建议下,调到北京集团总部做了管后勤保障的办公室副主任。

从那时起,齐本安和他大师兄林满江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了。

现在,他们又一次狭路相逢了——这次任职审计,审出来的并不只有皮丹的一幢别墅,问题多多!像小金库,数额大,时间长,是专为集团领导家属办私事的。林满江的妻子连一双皮鞋、一个包包都在这里报销。靳支援是挂名董事长,好处也没少捞,下饭店的小票,住房的物业、水电费也在小金库里报销。倒是石红杏一笔账没报,但石红杏丧失原则,渎了职,为讨好各方领导,搞出了这么一本腐败账。

这是个炸药包,一旦拉响,谁也别想逃。本来他是有顾忌的,不想拉,甚至没和石红杏说起过小金库。现在他有一种拉的冲动——只有他打响了第一枪,张继英和中央有关部门才有可能及早介入中福集团进行全面调查!他被逼上了战场,那就只能选择做一名战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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