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顾问组的工作是提供民俗知识、指导工程建设,调解项目组及当地原住民的关系,绝不意味着成为本地神职人员,这根本就是两个概念。
潘义成作为面试主考官,当时确实托各路关系寻找高人,但官方文件上可不会写“风水”二字。他是懂行的,知道该如何找人,却不代表其他同事信这些。
在周渠看来,潘义成是教授加工程师,他指导工程建设很正常。
楚千黎未接触别人就指出病痛明显不正常,有人刚刚还说萨满会驱魔,这更超出正常认知结构。
原住民献上萨满面具宛如加冕,自然让周渠感到惊慌失措,害怕触及红线问题。他们是要尊重宗教文化,但绝不能参与宗教活动。
潘义成四两拨千斤,他直接将状况定义为传统舞蹈,又给出合情合理的解释,这才让周渠放下心来。
楚千黎同样干净利落地划清界限,郑重其事道:“我真不是萨满,我来之前刚了解萨满文化……”
“我也不会治病,刚刚有医护人员。”楚千黎认真道,“我感觉其中有点误会,我是信马克思主义的!”
萨满是神职人员,她根本就不信教,这确实是在瞎扯。
周渠见她神情不似作假,他专门找上当地领导,说道:“你跟他们解释一下,不要到外面乱说话,这样传出去对我们同事也不好。”
楚千黎是来做项目,又不是来传教的,事件性质不能改变。
“行,我跟他们解释两句,但我感觉作用不大。”当地领导无奈道,“他们崇拜多种神灵,而且没什么教义,有时候说你是你就是,不管你信不信教。”
“你们把这称呼当赞美就行,跟广东人喊靓仔靓女一样,又不会真的迷失了,我们心里都清楚啊。”
“……但我以为广东人喊靓仔都是认真的。”
楚千黎恨不得拍胸脯保证自己无宗教信仰,然而她手里还抱着原住民送的萨满面具,努力解释的模样实在有点令人微妙。
周渠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低声道:“我还以为没开始就结束,全都被带回去受教育。”
这要是事件被定性,所有干部都别想跑。
潘义成好言安抚:“怎么会?我们牢记对待宗教的三重态度,即不信仰宗教、多学习宗教知识和多关心信教群众,牢牢掌握宗教工作主动权!”
“老潘,你最好靠谱点。”周渠望向楚千黎和谈暮星,又道,“明天把他俩也带上,总觉得你们都在扮猪吃老虎,还是一起来吧。”
周渠心情有些古怪,他现在看不透专家顾问组,索性将他们都带上。
潘义成大笑:“这不就对啦,别小瞧人嘛。”
楚千黎偷懒计划告破,她口不择言道:“真没有,真是猪!”
周渠:“老潘每回开始也这么说。”
谈暮星:“……”原来已经是套路话术?
众人参加完接风宴,终于能够各自回屋。三人告别周渠,离开蒙古包,顺着小路往基地走。
今夜星光稀疏,深夜凉风飕飕,让刚出来的人们在微凉空气中精神起来。
楚千黎抱着面具及外袍,她当时只能向原住民道谢收下,无奈道:“我确实没想到随口提一句能惹出这事儿……”
她就想提醒女舞者注意伤势,没料到被当地人认定为萨满。
“因为我算卦不准,所以基本没算过,老周没见识过很正常。”潘义成道,“跟他解释术数太麻烦,不如简单一点,混过去就完了,反正现在翻篇。”
谈暮星没想到潘教授不擅长起卦,好奇道:“那您当初是怎么加入项目的?”
“我的土建工程经验又没作假。建筑工程师都得懂一些堪舆,但不是每个风水师都能搞建筑工程,稍微尊重一下专业,证书都不是白考的!”
谈暮星恍然大悟,抛开周易风水等东西,潘教授履历照样过硬,否则不敢派他来做项目。其他人竞标失败也正常,确实少有人两边都能会。
接风宴的小插曲引发三人交流欲,他们索性顶着夜色边走边聊。
潘义成感慨道:“那种碰到玄学就喊迷信的不好,当然稀里糊涂瞎信的也不好。主要很多人概念混淆,玄学、宗教、术数、灵异揉在一起聊,那肯定就掰扯不清楚,越是不懂的越爱这样。”
原住民明显就是如此,发现楚千黎的异样能力,便断定她是神职人员。
楚千黎感觉萨满面具繁重,她随手将其挂在谈暮星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潘义成的话。
谈暮星的倾听态度比较配合,他老实地扛起面具,问道:“我以为有共通之处?”
“这话对也不对,玄的本意是什么?那是赤黑色,看起来模糊,延伸出深奥、玄妙的意思。玄,谓之深者也,研究的是幽深问题,是天地万物的规律。”潘义成道,“有些人老喜欢把玄学和鬼神直接扯一起,那属于论文开头定义都搞错,后面就完全没法聊。”
楚千黎小声地吐槽:“果然是教授,拿论文举例。”
潘义成笑道:“既然是规律,还是可循的。你擅长算卦,应该最清楚,这东西原理是什么,跟鬼神有没有关系。”
“宗教的定义又是另一回事,那是社会特殊意识形态,跟玄学有相通的,但也有不一样的。”潘义成点评,“我觉得萨满这个词就挺好,它的本意是智者,那时候会治病、看天象,就是很了不起,别人都不会啊,还是掌握知识的人。”
楚千黎心下了然,附和道:“还是人。”
“对,还是人,就这个意思。”
“外人觉得这些玄,那是由于不了解,没有办法去分辨,要么全打为糟粕,要么就直接迷信,这样认识就很浅。”潘义成笑道,“有些人跟我说信佛了,过两天又说信道教,一问他佛道的教义,什么都不知道,还没我这不信的强,那你是信什么呢?这不就是迷信,盲目地相信啊。”
“深入地学习研究,然后才能够评判,不是别人说啥都信,那叫没有思辨能力。我没有宗教信仰,不是我的职业或身份要求,而是我认真地研究过宗教文化,最后选择不信教。”
楚千黎听出潘义成的话外之音,她心中微动,认真道:“我不信教,也不认为自己是神,甚至不是神职人员。”
潘义成赞同:“没毛病,从古至今神职人员基本都是高知,你现在的学历确实还不够。”
楚千黎:“?”
楚千黎大感委屈,她拽住谈暮星,哀声告状道:“你看他,你听听……”
谈暮星语气和缓,打圆场道:“好啦好啦,还要读大学嘛。”
潘义成出言鼓励:“那小同学们要努力学习,神职人员现在硕博起步。”
楚千黎:“……很好,我这辈子跟神职人员无缘了。”
深夜,基地。
潘义成将两人带到宿舍,询问他们是否有忘带的东西,又敲定明天早起的集合时间,这才回房间休息。
楚千黎眼看潘教授关门,她一边拖着行李往旁边走,一边嘀咕道:“虽然他不算卦,但有些看法跟爷爷好像。”
谈暮星帮她将面具带回屋,疑惑道:“潘教授吗?”
“是的。”楚千黎道,“我爷爷以前也说过,抛却那些复杂的表象,这些东西就是引人向善,或者说指导人们更好地生活,说来说去还是人。”
“他们学的不一样,根源处却都一样。”
潘义成研究堪舆,楚易冽研究推命,最后却殊途同归。
谈暮星笑道:“潘教授不是认识你爷爷?既然是朋友,肯定聊得来。”
楚千黎语气欢快:“说得对,就像我们也聊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