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意犹未尽地跳着太空步去开门,见到来人,他惊得说不出话来:来人一米八多的个头,一双眸子深沉似海,英挺的鼻梁,轻轻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俨然如那个把他从上海带到北京,包容他的各种无理取闹、打算抚养他成人的英俊男人。要不是那副文质彬彬的眼镜,文文几乎要脱口喊出声来。
“梁叔叔早!”延延跑上前来甜甜地喊。
“梁?叔叔?”文文惊诧地看一眼这个潇洒地把延延抱起来的男人,忍不住自言,“长得真像啊。”
胜男见梁绍禹怀抱着延延,顿觉眸子热热的,恍惚间,似是见到那个男人从四年前走来。
“早啊,胜男。”梁绍禹和煦一笑,放下延延,从包里掏出一个咖啡色的方盒子:“这是我半个月前从法国带回来的,最有名的鹅肝酱。”
胜男接过来盒子,笑说:“谢谢你。”
“不客气。正好过来蹭个早餐。”梁绍禹浅笑。
“可以啊,面条快熟了,配鹅肝酱没有问题吧?习惯吗?”胜男说。
鹅肝酱配面条?
梁绍禹抬了一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宽和地笑说:“当然没问题,习惯。”
梁绍禹打量了一眼胜男,不用打粉底也白晳的好肤色,不用涂睫毛也毛茸茸的大眼睛。腮上的几粒小雀斑分明,脸上对他的好感也分明,却不见她有对浪漫国度舶来品的半分虚荣,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很好。
琳琅满目的早餐摆在蓝色的桌布上:橘色的椭圆小碗盛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半只番茄形状番茄色的容器装满了西红柿蛋汤,香蕉色的小碟子里盛着清脆的黄瓜花生米,粉色碟子里的茶叶蛋,还有鳄鱼脑袋的绿色小碟子里的法国原装鹅肝酱。
几个人开始行动,文文将鹅肝酱拌入面条里。延延眼瞅着哥哥的英明举止,挥动顶端是鲜黄色章鱼头的小勺子快速模仿着。
梁绍禹看了一眼延延的小勺,章鱼脸上有两只笑弯成月牙、带三颗睫毛的眼睛,以及微笑的嘴巴。
“勺子真可爱。”梁绍禹看了一眼刚摘下粉色围裙的胜男,不由执行了父亲该做的教育工作:“用这种小勺吃饭,你的饭
一定很香。”
可是,两个小家伙显然吃得不香。文文吃了几口,便抗议:“妈,不咸。”
胜男一边给两个小家伙剥茶叶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有腐乳和榨菜,你们吃什么?”胜男放下茶蛋站起身,掐腰叹气。
“吃腐乳。”文文说。
“吃腐乳。”延延紧跟着响应。
梁绍禹苦笑:“我也吃!”
胜男便从壁橱里取出一瓶红色腐乳,夹出两块。这是梁绍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消受鹅肝酱:不是抹在面包片或者松饼034上,也不是油煎着吃,更不是配合牛排或者赤贝,而是当面条
卤子。
“现在又太咸了。”文文抗议着。
“那就喝水。”胜男说。
奇怪的早餐带着家的味道愉快谢幕,文文也去上学了。
梁绍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变换着遥控器等母子俩人换衣月艮,等不到十分钟,只见穿一身一尘不染白休闲装的延延抱着一只大海螺和一串彩贝壳项链从卧室里跑出来。
“叔叔,我的大海螺,送给你!谢谢你!”延延笑得一脸
虔诚。
“谢谢你呀!延延,你留着玩吧,叔叔也有很多。”梁绍禹将比延延脑袋还大的海螺放在茶几上。
“可是,我答应过叔叔给你海螺和贝壳呀,还有珊瑚,都给你!”延延语气不容拒绝地说。
“你送给幼儿园的小女朋友吧,叔叔也有。”梁绍禹笑说。“喂,谁在教坏我儿子!”胜男换下居家服,走出来,今天的衣服看上去不错,梁绍禹狡黠一笑。
“妈妈,叔叔不要我的贝壳。”延延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梁绍禹只得将贝壳项链套在手上,笑说:“叔叔要,谢谢你!”
延延高兴地拍起手来。
今天的天很蓝,北京的秋空,难得干净一次。
驱车,梁绍禹打量着雅典圣苑的景致:黄得灿烂的梧桐树,假山,湖水倒映着金黄,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爷子双手慢慢提载着新购来的新鲜蔬菜水果和活鱼,一脸的笑纹,像是为一个家庭聚会准备一桌丰盛的家宴。
梁绍禹忍不住将车速降下来,掏出一瓶纯净水递给胜男。
“谢谢。”胜男说着,将瓶盖打开,给延延喂了一口。
梁绍禹笑望着这对母子,挑出一张钢琴曲CD,久石让的《人生的回转木马》。畅快,跌宕,欢愉,暴风雨经历之后,人生的舞步继续旋转……
车驶入高速,手机里的爵士乐与畅快的钢琴曲混杂在一起,忽然,胜男的手机铃声响起,果然又是陈家琪。
“胜男,我看见你和延延了。”电话那头,陈家琪的声音压抑而低沉。
胜男扭头一看,果然看到家琪的吉普车。
“你喜欢成熟的男人,是吗?我不阻止你幸福,当然,你没结婚前,我也不会放弃,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带着两个孩子,别人爱你什么?因为你漂亮?又不只是你长得漂亮,现在满大街都是美女,你善良坚强?很多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现在的男人太坏了,只想骗你上床,你给我小心着点。”
胜男的心像是被什么割开了似的,汩汩冒着的,却是苦水,隔着车窗,盯着家琪失落的眼,她要开口,电话却已挂断,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吉普车已疾驰而去。
小心着点。
梁绍禹包里的那样东西忽然就像幽灵似的,在胜男的眼前晃来晃去。加上他哄死人不偿命的口才……
胜男忍不住认真端详了梁绍禹一眼:事业有成,多金,优雅,
英俊得像北欧的王储,这样的男人,自己一生中已经遇到过一次,怎么可能还有第二次。
胜男的心狂跳,跳入深渊,让她疼得喘不过气来。
“停车。”胜男忍不住喊到。一边说着,用风衣也掩饰不036住的纤细双臂将延延严密地笼罩起来。
延延似乎感觉到了胜男的恐惧,将脑袋贴在胜男的怀中,小大人似的沉默着。
梁绍禹望了一眼胜男,只见她满眼漾满不安,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里闪耀无边的无助,像是迷路的小鹿遇见了猎人,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做最后的反抗。
真是个傻女人,想什么怎么可以让旁人从眼睛里看得一清
二楚。
梁绍禹在心下着急着,突然就对这个单纯的女人萌生了一股强烈的保护欲,竟忘记了让她产生无助的缘由。
“怎么了?胜男?”梁绍禹将车速慢慢降下来,随即,不急不缓地将车慢慢移慢到最右边的车道上。
“我……不想去温泉了,我想……让延延回去休息一天,养足精神明天去幼儿园。”胜男的脸瞬间便涨得通红。
梁绍禹沉默,将车稳当地停至最右边的车道,用修长的手拧开一瓶纯净水,从自己的包里取出药瓶,将几粒药片送入口中,仰面饮下一口水。熟练的手法,看得胜男一阵心疼:他每天都要吃药吗?
“哦。忽然想起来,早餐之后忘记吃药了。”梁绍禹淡淡地说,说完,再饮一口水。
“我小时候也和延延一样,喜欢待着和生病,不喜欢运动,所以你看我,才这种年纪,身体就出了毛病。”梁绍禹依旧是淡淡地说着。
梁绍禹抬眼,洞悉出胜男眼里平添的一丝挂牵,不动声色地说道:“所以,我才要带延延泡温泉,打保龄球,这个孩子的模样和我小时候有几分相像,我喜欢这个孩子,不希望他像我这样,年纪轻轻就身体不好。更不希望,我的所作所为让人
误会。”
梁绍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加重了几分。正说着,忽然只听“乒”一声,整个车突然往前行进了一步。
“吱呀一”轮胎与高速公路间发出强烈的摩擦声。
这下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