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青咽一口唾沫:“等等,咱们不是来谈生意的吗?”
梁绍禹扭头浅笑:“顾总已看过PPT了,至于绍禹广告的价格,您知道的。”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顾菲大步离开,关上朱色大门的时候,助手顾菲忍不住有些怀疑地问:“梁总,这单生意真的没问题吗?”
梁绍禹不动声色地一笑。一面笑着,头上忽然一紧,视力也迷糊起来。脚下忽然间像踩了棉花似的,眩晕得像上了颠簸的船上,又像是整个世界在摇摇摇欲坠似的,只得扶着额,倚着车门站下。
顾菲见状,急忙挽住他的胳膊,一面打量着他略带苍白的脸色,紧张地问:“梁总,你怎么了?”
梁绍禹依旧扶着额头,双臂紧闭,勉强笑道:“没事。”
顾菲愤然从梁绍禹的手指上摘下车钥匙,酸溜溜地嗔怪道:“梁总昨晚想必又没睡好吧。”
梁绍禹自然知道顾菲话中的含义,歉意一笑:“还好。”话音未落,一阵眩晕感又狂风大浪似的袭来,使他的脑袋一紧再紧,胃里翻江倒海,呼吸也吃力起来。
“梁总!不要紧吧?”
顾菲只得腾出一只手匆匆开车门,吃力地扶着身高足有183的梁绍禹坐到副驾驶座上,梁绍禹被动地倚着座位,喘着粗气。
顾菲忙从他的包里掏出一个白色无包装的小瓶,拍出两粒药片送到梁绍禹的唇边,重重地埋怨一声:“活该。”
梁绍禹缓缓地吞下药片,顾菲细细端详着那张微带痛苦的俊脸,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矿泉水瓶大小的氧气瓶,熟练地将罩口戴在他鼻唇之间,大约十分钟之后,把着方向盘,劝说道:“好些了吗?回家休息吧。”
梁绍禹闭目养神,懒散地摇摇手指。
顾菲再问:“回公司?”
安安分分待在公司似乎不是他的风格。
梁绍禹再摇食指,将氧气罩取下,闭目笑问:“会打高尔夫球吗?”
顾菲细细抚摸着方向盘,仔细地品味着梁绍禹的话,顺从地回答:“你教我的。”
梁绍禹睁开眼睛,镜片后的眸子深不见底:“很好,去风
源路。”
顾菲侧过脸打量着梁绍禹镜片下那懒散而深邃的目光:“你真的没事?”
梁绍禹浅浅地勾起唇角:“当然。”
顾菲嘴唇一嘟:“不去!”
梁绍禹一听,摊手:“好吧,那我带CICI去。”
顾菲只得提高嗓门:“老同学,你……”
梁绍禹用一脸无辜的表情看了一眼顾菲,慵懒地将双臂往后座上一靠,枕着手臂开始小憩。汽车发动起来。才一闭眼,白风衣女子看到自己时的惊骇眼神便在他眼前浮现,女人的眼睛很大,纯真又慈爱,与其他的美女不一样。
此时,白风衣女子正在医院的病房里,一边用酒精擦拭着儿子白嫩的小手,一面忍受着两千只鸭子般的聒噪。
陈家琪正把着凳子边儿叉腿反坐着,身子不停地随着白风衣女子的视线晃来晃去,乐此不疲地拷问着:“胜男,胜男,你和那个四眼田鸡什么关系?你和那个四眼田鸡认识多久了?”过了一阵,他又开始聒噪:“胜男,胜男,你和那个四眼田鸡发展到什么程度了?那个四眼田鸡为什么会一大早来接延延?为什么不找我?”
延延睁开眼睛,只见家琪一双眼贼光闪闪,忍不住噘着小嘴说:“他是我妈妈的男朋友,就算两人干了什么,你管得着吗!”
胜男手里的酒精棉棒便是一松,滑落到地上。她眼前第无数次浮现出亡夫昔日儒雅俊朗的笑颜:修长入鬓的眉,深邃而含笑的眼,一切的一切,竟与今天送她母子来医院的那个男人那么相似。
“你胡说什么!谁教你的!”胜男嗔怪着,手心迅速渗出一把粘丝丝的汗液。
“啊!”陈家琪大叫一声,惹得病房外路过的护士手一滑,一盘药针都倒在了地上。
陈家琪深呼吸一口气,指着延延的鼻子说:“臭小子,我
不受你挑拨,”说完,指着胜男,“你到底在家看什么电视剧了,四岁的小屁孩都学会这个了?”
胜男摇头:“我哪有时间看电视剧?”
延延恹恹地揉揉眼睛:“嗯,我哥哥不是经常看那个么。”
“啊?”胜男一听,眉头一紧,心被生生揪起来。
延延所谓的哥哥,是胜男的亡夫梁少游生前收养的孩子,丈夫死后,他由一个二年级的小拖油瓶成长为大拖油瓶,与胜男相依为命至今。
胜男盯着延延提高嗓门审问道:“你说你哥哥在看什么!他才上初一!他怎么可以带着你看!”
吼出来之后,胜男有些心疼地看着正在打点滴的心肝宝贝的纤细手腕,轻轻揉搓着。
家琪哼哼一笑:“胜男,你思想很龌龊嘛!”
胜男一挽毛衣袖子,横下心继续审讯:“延延,你快说,说不明白的话,连你也家法伺候!”
延延却一脸的懵懂:“看看动漫,不对吗?”
胜男从铁盒中取出一块酒精棉,仔细地给延延擦拭着纤细的小胳膊,擦拭完毕,瞪了延延一眼,捏捏手骨关节,啪啪作响:“乖,快招。什么动漫?”
“我不出卖哥哥!”延延闭上眼睛,浓眉的眼睫毛密实地盖住他的眼睑。
“别生气了胜男,看成人片有啥啊!”家琪一脸的不解。
“不准纵容!”胜男戳了一下家琪的胸口了“那么小就看成人片,长大还不得成小流氓,那我怎么对得起他爸爸?”胜男一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去摸墙上挂着的白风衣口袋。
“干吗!”陈家琪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五年前到现在,他对她的好从来都没停止过,可是,她只把他当亡夫的外甥。他还不想这样结束。
忽然,胜男的手机响了,她瞄一眼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神色郑重地接起电话,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和几分敬畏:“您好,王编辑找我有事吗?”说完,看了一眼正躺在床上打点滴的延延,推开病房门,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电话另一头,一个挑剔的男声传来:“对不起,卓胜男老师,您的那本稿子,我们审核没有通过,不能出版了。”
胜男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啪啪作响,心头忽然就生起一个又红又旺的火炉,火炉烧得炉壁通红,打开炉盖子,滋啦一声就升起一股几丈高的烈火一当初口口声声说你文笔好,夸的天花乱坠,看来,那都是一张空头的支票。
“卓老师,您在听吗?”电话那头,王编辑心安理得地问。今天的天气不错,医院病房的走廊里却没什么光线,偶有病房开门时光线映照下的人的黑影,这样的景象收入胜男的眼底。
胜男深呼吸一口,一手握着手机,一手紧捏着拳头,黯然地说:“可是,那本稿子我已经写了大半了。我的文笔和写作的质量您还不清楚吗……”
电话那头,王编辑却用漠然的语调打断了她:“没办法,这类型的书太多了,写出来不会好卖的。”
胜男冷笑一声,显然,王编辑是不会为这次失误的策划买单;“那我的另一本稿子的稿费可以领取了吗?”
王编辑有点尴尬地支吾道:“这个嘛,还要等半个月啊……”胜男打断道:“可是,我儿子又病了,需要钱,您看能不能……,,
胜男无力地倚着走廊的墙壁,用手指抠着医院墙上没有温度的白涂料,指头落下,便出现一道灰痕。
“唉。”
指甲里多了一层又硬又厚的白涂料沫子,咯得她的指甲又疼又痒,延延高烧退下的喜悦,在挂掉电话时,随着那声叹息,烟消云散了。
转身,忽然“啪”地一声响,整张脸撞击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撞到石头似的,撞得她眼冒金星,回过神来时,却见眼前站着陈家琪。
陈家琪显然被撞痛了,嘴里刺啦刺啦地呻吟着,摸摸自己的下巴和嘴唇,眼神却是灼热的:“你不是只练过跆拳道吗,怎么连铁头功也顺便学了?不过,你嘴唇还是挺软的,很好。”
胜男正揉着刚撞上坚硬物的鼻子,陈家琪一双小眼睛迎着胜男因熬夜而凸出的眼袋,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眼袋都出来了。你最近很缺钱吗?”
胜男咬唇:“还好了。”说完,用粗糙的手指着医院的门口:
“赶紧上班去!虽然公司是合伙开的,你也该用心一点是不是?”
家琪一听,挠挠后脑勺:“延延什么时候出院?我来接你们。”
胜男一口回绝道:“不用,医院门口出租车很多。”说完,转身回延延的病房,留给家琪一个漆黑的背影。
“有事给我打电话。”陈家琪欲言又止,在胜男关门的时候,大声说,“还有,小心色狼!”
与此同时,梁绍禹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冷了吗?
梁绍禹从高尔夫练习场的躺椅上懒懒地坐起来,看了一眼
顾菲和高尔夫球杆握得像要镚地一样的客户,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也起来运动下,不然要感冒了。”
可是,梁绍禹刚起身时,觉得眼前依旧略有些发黑,忙左手扶额,右手扶住躺椅的椅背。
二十秒钟之后,顾菲以火箭的速度冲上来:“梁总,你怎么了?要去医院吗?”
梁绍禹抬起头来,勉强笑道:“没有什么大事,我自己去医院吧。”
梁绍禹继续扶额,淡然一笑:“不太要紧。”说罢,将VIP卡插在顾菲的衣兜里。
梁绍禹提一篮水果和许多小孩子喜欢的零食,将车开到医院,终于找到病房后,敲门,胜男开门的时候,手里正捏着一只体温计,看到上午送她母子来医院的男人,胜男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那修长齐平的浓眉和镜片后深邃的眼,双手先是藏在身后,再紧贴着裤缝,然后插到裤子口袋里,一双手竟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小伙子,烧退了吗?”梁绍禹笑着看了一眼正在打点滴的延延,延延也不说话,端详着梁绍禹温润的笑脸。
“三十七度五,”胜男对延延教育着,“延延,叔叔问你话了,要有礼貌。”
梁绍禹端详着胜男的乌发,笑容更盛了些:“延延吃草莓吗?”
延延摇头:“妈妈说这个时候的草莓抹了农药。”
梁绍禹眼哭弯了,小心地将盒子打开:“这是有机食物的,放心好了!”
延延却打量着梁绍禹手中的饼干说:“叔叔的狗饼干图案真好看。我记得家琪家的那只老狗巴顿吃的就是这个样子的狗
饼干?”
梁绍禹依旧微笑:“这是给小朋友吃的,味道不错哟。”
延延眼巴巴地继续盯着梁绍禹温柔的眉和明润的眼,一语道破天机:“妈妈,这个叔叔长得有点像爸爸。”
正说着,只听一声大喊:“延延,你怎么满世界认爸爸!有我这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