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感到莫名其妙:“客流高峰还没到你就走啊?之前那几个人还定了你今天给他们当陪练呢!”
“不陪。”
“有钱不赚?”
“不赚。”
冰冰嘟囔一声:“又发什么神经!”
话刚落音,就见江浮已经踩着“风火轮”到了电梯口准备离开前海了。
罗消坐在网吧入口处他常用的19号机前,感觉背后有股强大的气场掠过,后背一麻,冷汗直流。
回过头看到是江浮,他喊了一声:“工哥,今晚这么早就走?”
江浮“嗯”了一声,眼睛瞟过去落在挨着台球馆的那个机位上。黑色的显示屏上一串绿莹莹的音波在不停地滚动,听英语听力的人戴着耳机,时不时还扭头跟坐在他身边同样听听力的人交流两句。
那认真的模样,知道的是清楚他在听听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地下工作者正在破译电台密码。
“地下工作者”自己认真就算了,带着年轻漂亮的女卧底,这能搞好革命工作吗?呸,这能练好听力吗?
她真的很想拜托啊,就算当初是被各路神仙稍微照顾了一下,但她亲手考上的好歹是起州中学。
而温想那是什么,上了一个起州排名垫底的高中还是花钱进去的好吗?那高中烂到寒暑假作业都没法自主命题要拿起中的来糊弄,别人学校看的是升学率,他们学校看的是毕业率。
在这种学校读书的温想,来网吧练听力?这个世界是要完了吗?
唯一行得通的解释就是,他俩这段时间真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唐意风可能真的是来听听力的,毕竟就算他拿着高脚杯喝白开水,江浮都觉得正常。
但是,温想,她如果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那江浮就决定不姓江给她看看。
真是越想越不得劲,虽然她也说不好自己有什么好不得劲的。
“哟,工哥。”刚出前海大门,不怀好意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铁观音叼着烟靠在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脸痞相,“看你这要砍人祖宗的表情,尾巴被踩了?谁干的,跟哥说,哥给你报仇。”
江浮回过头,连他一块烧:“你管得着吗?”
铁观音无所谓地笑了笑,把烟取下来夹到指间,弯下腰与她平视:“都说了,你一个女孩子自己都见天受委屈,怎么保护你们起钢的那帮崽子?让出来吧,哥保证让你……”
一句话没说完,被江浮给拦下来:“那么想当老大,有本事你内裤外穿去拯救地球啊,整天盯着我们起钢干什么,能生蛋还是能孵小鸡啊?有病!”
铁观音好歹是个名副其实的街道混混,差不多年纪的谁敢给他甩脸色,更不要说是冲他吼了。这要是搁在他手底下那帮“青春期”身上,早就一巴掌呼过去,打得对方满地找碎牙了。
但如果对方是江浮,那就得另说。
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很带劲,马上就想揽住她的肩膀,跟她称个兄道个妹,却不料,这想法刚刚萌生,手抬起来连她肩膀都没碰到,就被人从后面一个麻花扭,“嘎嘣”一声,骨头似乎错位了。
铁观音“嗷”的一声叫出来,连着爆了几句粗口,疼得在原地乱跳。
江浮猛地扭头,看到唐意风背着书包站在她身后,正拍灰一样拍着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怎么看她,只问了句:“回吗?”
“啊,啊,回!”江浮张着嘴,有些魔怔。
“走吧。”
“哦,哦。”
唐意风走到铁观音身边,停下,像是警告,又像通知:“以后,别再惹她。”
铁观音也就是疼得一时没了脑子,想不起来跟唐意风还手,但该有的硬气还是一分不少,凌厉的剑眉一横:“你是谁啊?”
唐意风回头看了一眼江浮,带着点认亲的语气:“她表哥。”
唐意风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窗口边,手里的《全球通史》已经看到了1500年后的世界。
他单手拿书,单手支着脑袋,翻页的时候用拇指轻轻一捻。
风从外面吹进来,校服领子会随之翻动,眼睛垂着,从江浮的角度只能看到两排睫毛,偶尔扇动。
坐在唐意风身边的人下车,江浮从前一排过去补上,唐意风没动,也没看她。
“表哥。”
唐意风保持看书的动作:“嗯?”
江浮略带吃味地问:“你不等我们温想一起走?”
唐意风有点无语:“我为什么要等她一起走?”
“你们不是……”
“不是。”
既然人家都说不是了,虽然也不知道他那个“不是”是不是自己理解的“不是”,但江浮也懒得继续问了。
看她一直没说话,唐意风偏过头去看她,她就弯弯两只眼,戳了戳了他手上的书:“喜欢历史?”
“还好。”
“那你怎么不学文科?”
“因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是你说的吗?
嗬,记性还真好。
车到站,唐意风收起书,江浮先他一步下去,站在公交站台上等他。
“那个啥,你先回吧,我有点事。”今天是她给家嫆打钱的日子,虽然她厚脸皮惯了,但家丑不可外扬,脸皮厚毕竟不直接等于不要脸。
唐意风本来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听她那么说又回过头,强调:“天黑了。”
“天黑了怕什么,这一片我闭着眼都走不错。”
看她那么坚持,唐意风也就没再勉强,扭身进了巷子。
江浮长舒一口气,转身往公交站后面的自助银行走去。
大概十分钟的样子,江浮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回走,经过了日杂店,就是熟悉的长暗道,以前毛尖都会在这里接她,但最近毛爸毛妈在闹离婚,他留在家里,以防出人命。
江浮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高歌一曲,调都还没开始起,眼前突然一亮,有人打开了手机电筒,往她身上照了一下。
她拿手挡了一下光,接着就听到唐意风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澈干净的嗓音,轻飘飘地说了句:“走吧。”
江浮不解:“我不是让你先走了吗?”
唐意风撒谎:“迷路了。”
江浮先是愣了几秒,接着幸灾乐祸一般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早说嘛,我就说为什么你这几天每天晚上都跟着我一起回来呢!”马上开始自说自话,“哎呀,我们这里的地形是有点复杂,不是你不聪明啦。小时候大家玩捉迷藏,长春和毛尖还有姜茶,经常把自己藏得走不回去,哈哈哈,他们简直笨死了。”
唐意风静静地听着,没插话,她就那么说了一路,到了楼下也不说再见,而是有要跟着他一起上楼的趋势。
“到了。”唐意风打断她,提醒。
江浮猛然回神:“啊,这么快!算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你上楼吧。”
唐意风:“……”
经过毛尖家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吵架声,江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楼道里张望,果然在上一层的拐角处看到了毛尖。
“干吗呢?”江浮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头。
毛尖抬起头,晒得黑红的脸上一双眼睛明晃晃的,含满了水:“饿了。”
头顶上那户人家的门从里面推开,一束光流下来,有人从屋里探出头,唐意风喊了一声:“外公。”
“小风吗?还有谁在那里?”
“罗爷爷,还有我,”江浮抢着回答,“和毛尖。”
罗为民问:“你们吃了吗?没看到罗消?”
“他说他晚点回来,让你们不用等他。”唐意风说。
罗为民让江浮和毛尖进家里:“正好,罗消奶奶今天做了小龙虾,一起来吃吧。哎,小风你这几天怎么每天都回来这么晚?”
“在学校写作业。”
江浮站在暗处,简直不敢相信!这唐意风表面上看起来规规矩矩的,没想到一旦撒起谎,匹诺曹都甘拜下风。
人果然是不能貌相的。
唐意风住进罗家之后,除了那次给他送水,江浮就没再来过了。进门右手边的那间卧室,和罗消住着的时候截然不同,干净整洁,就连床上的被子都叠成了豆腐块。
什么?等等,豆腐块?
这个灵长类动物,这么反人类的吗?
“看什么?”唐意风把书包往房间的椅子上一丢,走过来挡住她的视线。
他身上有着偏高的体温和很淡的香皂味,被身后的风一吹,全都扑在了江浮的脸上,让她心跳骤然加快,血液上涌,形成了非常壮观的脸红场面。
好在唐意风马上就转身去了餐厅,而江浮的无措也是一闪而逝。
江浮其实并不想蹭饭,主要是她不蹭,毛尖就没晚饭吃。所以既然都蹭了,那就完全不存在矜持这回事。
挨着唐意风坐是必须的,有够不到的菜,就朝他伸出碗:“表哥,荷兰豆。”
唐意风直接把整盘荷兰豆都拿过来放在她面前,不买她的账。
啊,这么冷漠的吗?
江浮还就不信邪了:“表哥,你会剥小龙虾吗,我不……”
正在专心吃东西的唐意风这次直接回了她一个“食不言”的眼神,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毛尖非常有眼力见地把自己剥好的小龙虾全都扣在了江浮的碗里:“工哥,我剥的,你吃。”
江浮扫了一眼毛尖那双泛着油光的手,嫌弃得无以复加。
“江浮——”
对面楼传来了一声呼喊,沉沉的烟嗓拖着长长的尾音,是梁世安回来了。
江浮见毛尖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告别,对唐意风欲言又止。唐意风用沉默向她表达了“你别指望我送你回去”的想法后,便选择无视她,继续低头吃饭。
回到家,门没关,梁世安在书房里收拾东西。听到关门声后,她拿着几本书跑出来:“我要去一趟杭州参加个书友会,一周左右。”
“哦,”江浮看了一眼她放在客厅的行李,“现在就走吗?”
梁世安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对,两个小时后的飞机。你的生活费我给你放在你床头的抽屉里,家嫆要是来了,你让她直接给我打电话。”
江浮垂下眼:“她不会来的。”
梁世安直起腰,看着面前的小可怜有点于心不忍,叮嘱:“按时吃饭,放学了早点回来,别老是在外面瞎晃。”
“哦,好。”
梁世安把行李箱一合,上前搂住江浮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就转身出门了。江浮走过去趴在阳台上,看着她走出小区,在小区门口还跟毛大爷笑谈了几句,再接着就看不到她人影了。
回过头,空旷的屋内四面都是冰冷的墙壁,见鬼了,大夏天的,江浮居然感觉到了冷。
“咚咚!”
打开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端着白瓷碗,碗里装满了剥了壳的虾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柔软得像早春的阳光。
那一瞬间,江浮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蹦跶出了“人间值得”这四个字。
“你剥的?”江浮问。
“嗯。”唐意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