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开口礼貌,但礼貌得似乎心不甘情不愿:“请问,有地方给手机充电吗?”
“有。”
毕竟是大帅哥亲自开口,就算没有,创造个地方也要让它有。何况江浮还是八方有难一方支援的“起钢一姐”,最爱操心别人家的鸡毛蒜皮,简直比片警还忙。
别说整个向塘东区都没电了,就算是全中国,不,全世界都没电了,哪怕是飞到外太空,唐意风这手机,她也要给他充上电。
想都没想,江浮回头就把客厅里连接着电风扇的那个插线板给拔了,然后把头往门口的方向一偏:“跟我来。”
嚣张了一天的高温,到了这个点终于燥不动了,风从小区南门方向过来,把头顶的香樟树叶吹得沙沙响,偶尔会有一两片红透的叶子离开树梢,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江浮走在唐意风前面,还是白天的那身打扮,只是头发有些散了。细长的身体被街对面的光照到,影子落在身后,唐意风的脚边。
“充电,为什么要拿插线板?”唐意风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江浮回头,说得相当随意:“偷电肯定要有装备啊。”
“偷电?”唐意风站着不走了,“那算了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电话,我等电来了再充。”
“这怎么行,你第一天来起州,不能给你留下坏印象。”
唐意风:“……”所以,你对“坏印象”的理解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你的语文老师?
“偷电是犯法的,”唐意风拉住她准备折回,“而且也不安全。”
江浮很会挑重点:“表哥你这么关心我啊?”
“主要是犯法。”找她果然是个错误。
江浮觉得逗他很好玩,但对方毕竟初来乍到,她还在执着于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于是点到为止:“你放心好了,好歹我也是个共青团员,思想觉悟那是被组织考验过,合格了才被允许加入的。”
唐意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相信了她的鬼话。
街对面,向塘西区,包纱厂家属院,灯火通明。
院墙要比起钢家属院的矮,墙头上乱七八糟地插着许多玻璃碴儿,棱角锋利,闪着寒光,看一眼都肉疼。
唐意风疑惑:“有门不走?”
江浮指了指其中一片玻璃碴儿所剩无几的墙头:“都说是偷电了。”
其实是怕遇到铁观音,毕竟白天仗着人多,狠话已经放出去了,这会儿要是跟人碰了面,她就只能且必须硬着头皮跟对方单挑。
如果真的单挑……
那还是爬墙吧。
江浮把插线板往肩上一挂,踩着墙根的花坛往上一跃。
好,卡住了。
“你……你推我一把。”
唐意风前后左右看了一眼,真想转身离开。
江浮又催:“快点,我要掉了。”
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唐意风在几秒钟的犹豫之后,居然没直接走掉。
从后面不好推,他怕把人直接给推栽过去,他自己先翻越上墙,然后跳了下去,张开双臂:“翻,我接你。”
“不行,翻过去我就没重心了,你要是接不住,我会摔死的。”
唐意风伸着手,耐着心:“不会,能接住。”
“那我翻了啊。”
“嗯。”
“不行,我得先跟你说好,要是接不住整个人,请你务必想办法保护我的脸,毕竟以后可能要靠这个吃饭。”
唐意风:“……”那你会饿死吧!
“知道了。”
“那我翻了啊。”
“嗯。”
“不行,我还是要跟你交代……”
话刚说一半,唐意风原地往上一跳,双手抓住墙头,接着翻身上去,胳膊不由分说地从她腋下穿过去,揽住她轻轻往下一跃,两人一并落地。
屁事没一个。
“哇!”江浮轻喘了一下,正准备夸他厉害来着,忽然感觉自己胸前怪怪的,有什么东西正摁着那里,她低头一看,是一只颀长干净的手,顺着那手往上看,看到的是唐意风的脸。
为了礼貌又不失尴尬,她大气地问了句:“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唐意风没回过神还揽着她。
江浮扬起嘴角,坦坦荡荡地指出:“我的胸。”
唐意风反应过来,见鬼了似的松开她,但他整个人已经如遭雷击,浑身抽了一下,接着嗓子像是被火烧了,干得胀痛,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没见过男生害羞,江浮觉得他还挺有意思,自己都没说啥,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江浮不受影响地指了指靠近院墙的那个单元的一楼:“我从他们后阳台翻进去,你拿着插线板。”
唐意风的震惊一拨接一拨:“这是非法入……”
“这是我二大爷家。”江浮宽慰他。
那唐意风就更不懂了:“去二大爷家需要翻墙?”
江浮扭头,一脸认真的表情:“这我就要给你普及普及了,我们起州的风俗就这样,去亲戚家都是爬墙翻窗的,越亲的越是要爬。”
唐意风:“……”你当我傻?
江浮实在灵活,话刚说完,一个助冲,翻了进去,唐意风连阻止都来不及,她就已经到了连接阳台的门边。然后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顺便让他把插线板三角插头那一边递给她。
五十步和一百步,无非也就是正在犯错和已经犯错的区别而已。再说唐扶生打来的那通电话,或许很重要也说不定。
唐意风短暂犹豫之后单手按着阳台,双腿轻松跃过去,落在江浮旁边,把她往边上推了推:“我来。”
“什么?”
唐意风说:“这种事,我来,要是有人要算账,就找我。”
房门被轻轻推开,客厅的光流过来,落在唐意风的脸上,睫毛在直挺的鼻梁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侧脸也很好看,说话时,嘴唇张合,能隐约看到里面几颗洁白的牙齿。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唐意风用胳膊肘捅了捅江浮。
“啊?啊?”
“我问你电源在哪里?”
“哦,哦。”江浮回过神,“进门左手边,一米远的地方,有个置物架,在置物架的后面……”
“没看到。”
“在置物架后面有双红色的高跟鞋。”
“?”唐意风回头,给出一个“你耍我”的眼神。
江浮心虚:“哎呀,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嘛。看到红色高跟鞋了吗?”
“嗯。”唐意风个子不矮,蹲爬着很吃力。
“是不是红蜻蜓的?鞋面上有被踩的痕迹,鞋底上有码子,36号对不对?”
唐意风:“回去吧,我不充了。”
“别,好了,我不问了,电源在门后面。”
唐意风:“……”
头顶上的夜空很混浊,墙根处长着春天没除尽的野草,草丛里虫鸣阵阵。客厅里的电视剧一集结束正在唱片尾曲,阳台上的门没关紧,留了一条缝。
插线板挂在阳台上,手机充上电,刚开机。
两个人在阳台外面,气氛有点尴尬。
“咳咳——”江浮被蚊子咬得不轻,边挠露在外面的皮肤,边打破沉默,“首都有蚊子吗?”
废话!
这两个字刚在脑海里闪过,他扭头,看到江浮细长的脖子连接着肩膀的地方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大包。
而她正十分有耐心地在胳膊上的每一个红包处掐“十字”。
她穿得确实有点少,但他穿得也不多啊,脱给她他就只剩条内裤了。
他自己是无所谓,不,还是有点所谓,关键对方是个女孩子……总之,把T恤裤子脱了给她穿这个方案不妥。
“要不,你先回去?”
这绝对不是过河拆桥,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最佳方案。
“你拆迁队的?桥拆得这么专业!”江浮往他身边蹭了蹭,“谁教你的?”
如果这段对话里需要有个人出来背锅,那一定是:“唐扶生。”
“谁?”
“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真的要感谢……”
真的,一点都不骗人,唐意风已经在强迫自己对江浮改变看法,心理建设都搭建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她再次飞身钻进了她“二大爷”的家去偷床单,还正好被她“二大爷”抓了个现行,最终导致两人落荒而逃,连插线板都来不及拿的话。
“走正门啊,还爬什么墙!”江浮刚弹起来,唐意风就从她身后一把抓住她。
“不行,走正门的话……”
“遇到那个红毛我来解决。”唐意风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拉。
那语气,哇哦,江浮在心里想,好有安全感呀!
江浮发了个愣的时间,唐意风已经抓着她往包纱厂家属院大门口狂奔。
而江浮的“二大爷”正抡着插线板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边追边喊:“小兔崽子,给我站住,今天不剁了你们第三只手,我就不姓王。”
“你二大爷不姓江?”唐意风明知故问。
江浮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表……表的。”
唐意风似乎懒得去拆穿她:“你家表亲戚还真多。”
“多你一个不多,哈哈!”
夜风温柔地拂过天际,老城区上空错杂的电线在夜幕中安静交织,红绿灯掐着秒数切换。
街对面的小区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等他们奔跑着过了马路,起钢家属院在发电机的响声中,轰然变亮,无数华丽的灯光面对着他们铺陈而来。
他俩站定,互相对望了一眼,江浮先笑了出来。
“你可以回家充电了。”
她的眼睛实在是漂亮,瞳孔的颜色极深,灯光映在里面,就像晴空万里的夜,无数星辰在上面闪烁。
他拉着她的手,忘了松开。
“嗡——”
拿在另一只手上的手机一响,唐扶生的电话再次打来。
唐意风接起:“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