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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赴巫山潘氏幽欢 闹茶坊郓哥义愤 (淫妇背武大偷奸 郓哥不愤闹茶肆)(2 / 2)

且看绣像本此处的处理:“那妇人笑将起来,说道:‘怎这的啰唣!我要叫起来哩。’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一面说着,一面便摸他裤子。妇人叉开手道:‘你这厮歪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的呢。’西门庆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

金莲“要”叫起来、“要”大耳刮子打,写得比原先的“你真个要勾搭我”俏皮百倍。西门庆不说“作成”而说“可怜”,是浪子惯技;“打死也得好处”是套话,也与后来王婆紧追不放要西门庆报酬而说出的“不要交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相映,与金莲当日回家骗武大说要给王婆做送终鞋脚相映,可见死亡之阴影无时不笼罩这段奸情。至于“摸裤子”“抱到王婆床炕上”,终于改成西门庆采取最后的主动,而不是金莲。

后来,王婆专等二人云雨已毕,撞进门来(王婆已是在门外一一偷听了也,否则哪里有这等巧乎)。《水浒传》作:“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怒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词话本作:“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多了“大惊小怪,拍手打掌”八字,少了一个“怒”字,王婆的虚伪栩栩如生。然而绣像本此处的描写仍是魁首:“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一个“低低”,讽刺至极。

下面一幕,《水浒传》作:“那妇人扯住裙儿道:‘干娘饶恕则个。’”词话本作:“那妇人慌的扯住他裙子,便双膝跪下说道:‘干娘饶恕。’”多一慌,多一双膝跪下,自是《金瓶梅》中的金莲,不是《水浒传》中那似乎已经“久惯牢成”的金莲,却又未免与前文西门庆说“干娘知道”不合,故知绣像本无“干娘知道”四字之妙。《水浒传》且多“西门庆道:‘干娘低声。’”然而绣像本的王婆不劳吩咐便已低声了,将老奸王婆讽刺入骨。绣像本写王婆闯入之后:“那妇人慌的扯住他裙子,红着脸,低了头,只说得一声:‘干娘饶恕。’”金莲的红脸、低头,都描画其初次偷情,廉耻尚存,不是所谓久惯牢成的淫妇。后来王婆提条件:“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就对你武大说。”金莲又“羞得要不的,再说不出来”,被王婆催逼不过,才“藏转着头,低声道:‘来便是了。’”这与《水浒传》以及词话本里面,金莲不仅不慌不羞,而且一口答应、毫不作难,简直大相径庭。词话本、绣像本比《水浒传》又多出一个小小波折,以尽力描写王婆的老奸,那便是王婆要二人各以信物为凭。西门庆拔下头上簪子给了金莲。至于金莲,词话本中作“一面亦将袖中巾帕递与西门庆收了”。然而在绣像本中,“妇人便不肯拿甚的出来,却被王婆扯着袖子一掏,掏出一条杭州白绢纱汗巾,掠与西门庆收了”。金莲初次偷情的羞耻、王婆惯家的奸滑,尽情写出。而金莲到此地步,竟是万万不能回头了。

《水浒传》中,三人又吃酒到下午时分,金莲道:“武大那厮也是归来时分,奴回家去罢。”词话本同。一个“那厮”,绝无恩义,是《水浒传》写狠毒无情淫妇的笔法。绣像本删去此句,只保留一句“奴回家去罢”,便含蓄很多,也使得金莲的形象与前面改写处保持了一致性:一个初次和西门庆——一个第二次见面而已的陌生男子——偷情的妇人。

二郓哥的“义愤”

郓哥何尝有什么“义”愤?回目中的“义愤”,适足以衬托出实际上的义少愤多。西门庆固然不是,但西门庆本人对于郓哥却无怨有恩,盖郓哥“时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西门庆是他的施主。然而为了王婆的一口气、武大的三杯酒,郓哥便把他告发了,且帮武大定计捉奸——武大于郓哥何有哉?所以回目说他是出于“义愤”,这个“义”字实在是春秋笔法,读者须明察。郓哥激武大,是为了不愤西门庆、潘金莲之外那个全不相干的王婆,然王婆打郓哥,也是不能忍气之故(郓哥也着实气人)。王婆之愤,牵动了郓哥之愤,郓哥之愤,又牵动了武大之愤,以致武大忘记了武松临行前的吩咐,不仅与人吃酒,而且不等武松回来,便去自行捉奸,以致事败身亡。此回书的下半截,描写的都是一个“气”。绣像本第一回中,提出世人难免“酒色财气”,至此,酒、色、财、气已全部呈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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