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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绯闻(2 / 2)

“馥浓哥……你别走!”

公关先生对一切呼唤充耳不闻,才不管身后是否山崩地裂。

开胸手术后留下的刀口隐隐作疼,方馥浓头也不回离开觅雅所在的双子楼,即使有人叫着他的名字追在身后,他也没理。

方馥浓拦车就走,追下楼的战逸非只能看见出租车远去的一路尘灰,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剜得睁不开,人也追不上。

“方馥浓!”战逸非尽力地喊。

听见喊声,司机问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要不要停车?”

方馥浓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摇头说:“随便转一圈,看看上海吧。”

司机不解地又抛问题,可对方已经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出院不久的方馥浓日子过得是糟糕透顶,事情一桩一件,都是催人命的急迫。叶浣君那天买了甲鱼要给侄子炖汤,刚刚走出菜场走上小道,眼前冷不防蹿出一个民工打扮的男人,劈头盖脸就泼她一身油漆。民工打扮的男人一溜烟跑没了,只留下一个中年女人两脚瘫软跌在地上,如同小姑娘般哇哇大哭,回家的时候手里的甲鱼都忘了拿。

那些高利贷者可没有一副糍粑心肠,除了泼了叶浣君一身油漆,还半夜三更砸她的窗户。叶浣君报过一次警,可警察摆明了不热衷于调查这样的小案子,寥寥草草做了笔录,报案等同于石沉大海。

这几天热得蹊跷,太阳频忙,以倾泻之态几乎将车顶完全烤化。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新车的汽油味,方馥浓感到胸口疼得更厉害了,连连咳了几声。喉咙口甜腻得教人起疑,赶忙摸出了口袋里的烟,也算以毒攻毒。

司机大哥以前也见过这样漫无目的的乘客,不是刚刚失恋,就是将将失业。他哪儿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算是两者均沾,反正看着不像,看着该像是游猎欢场的公子哥,只有让别人“失恋”的份儿。司机大哥将空调调低一点,又稍稍打开车窗,试图搭话:“这几天热得够呛。”

方馥浓将一根烟咬进自己嘴里,又递了另一根给对方。

司机大哥忙摇头:“谢谢,谢谢,不抽烟。”

“正在戒烟?”

意识到对方的目光似在询问“你怎么知道?”方馥浓点着了自己的烟说:“你的指甲盖都被烟熏黄了,至少十年烟龄。”

“二十年烟龄。”司机大哥笑笑回答,“肺气肿引起了肺心病。不借不行了。”

方馥浓犹豫着要不要把烟掐了,对方倒又笑说:“别掐,闻闻这味也好。”

朝司机细细打量一眼,对方一头白发,满脸纹路,脸部、双手都有明显的浮肿迹象,像是肺气肿晚期才有的症状,方馥浓便说:“你倒挺拼的,这把年纪又身体不好,应该安心在家颐养天年。”

“没办法,儿子要结婚嘛。一个月近万块的房贷,做父母的能贴他一点是一点。”

“你该让他自己还,不挣钱养家还算什么男人?”

“他平时就大手大脚,别提挣钱养家了,那点工资根本不够花。”司机的老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二十年烟龄,要我戒烟简直是要了我的命。其实不戒也可以,可一款治疗肺气肿的外国药太贵,我儿子劝我戒烟以后吃中药治疗,我自己也不想再给家里增加负担——”

“你这活法太憋屈了。”方馥浓摇头笑了笑,又把烟递上去,直接送到了对方嘴唇边。

“真不行,真不……”

“去他娘的不行。”方馥浓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声,“把肺抽烂了是老子自己乐意,你他妈少管,反正老子死后不用你上坟——你以后就这么跟你儿子说。”

司机大哥推搪不得,终究没忍住把烟咬进嘴里,身旁的男人还亲自替自己点上了。

“这才对嘛。”方馥浓莫名开心地大笑,继而又咳起来。

车里的烟雾浓重了些,见对方又咳得厉害,司机大哥一边开车一边吞云吐雾,还忍不住劝说:“我倒是觉着你不该吸烟了,年纪轻轻的,比我个老病号看着还不精神,再这么折腾肯定活不长。”

方馥浓不以为然:“我这人活不长也死不了。”

司机大哥把车开上了高架桥,他把视线投向窗外,近处的巨幅广告牌从眼前飞速划过,远处的东方明珠耸峙入云,缓缓移动。

日新月异的不夜城,他是真的腻了。

与那位司机大哥把整座上海几乎逛遍,方馥浓回到叶浣君家里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这几天这位美女不舒服,做侄子的总得表表孝心。

叶浣君正蜷在沙发上看娱乐新闻,娱记当场连线唐厄的经纪人以求证他的断背新闻。电话接通后,电视里立刻传出一个巨娘的声音——

“我是真的觉得那些断章取义的人很搞笑,小唐本人不歧视同性恋,他也有不少这个圈子里的朋友,可他确实不是,他很喜欢女孩子,他确定自己至少目前为止还是异性恋……”

这话答得还算妙,谁也不得罪,没一口就断了女孩们对他的幻想。事实就是那些卖腐博眼球的明星大多都是直的,真正的基佬总怕被人一眼看穿。

这个声音让方馥浓头疼,他没打算吃饭,打算早点休息。忽然看见了桌上放了一束包束精美的花,叶浣君这会儿懒得打理,压根没想插进瓶里。

方馥浓问:“这是哪儿来的?”

“与你前后脚来了个快递,送了这花。其实来送过好几次了,都被我赶了回去。”叶浣君多少年没见有人往自己家里送花,一开始还吓得不敢收,今天倒是突然想明白了,“我本来想估计又是那天泼我油漆的人,可我又想那些亡命徒犯不上这么浪漫又阔气……”

充耳不闻叶浣君的聒噪,方馥浓取出卡片,上头依然是一个潇洒大气的“李”字。但这次与以前不一样,卡片上还有一个地址,一个时间。

地址是那条狭窄弄堂里的“老妈菜饭”,时间就是两天之后。

学生时代的方馥浓曾有一个女友,也许可以算得上是“唯一的女友”。那个名叫李卉的女孩曾与他抵头向靠,指着一本书,看一个名叫冯唐的作者回忆令他心动的女人。若干年后的再次相见,女人说了这样一句话:要不要再下一盘棋,中学时我跟你打过赌,无论过了多久,多少年之后,你多少个女朋友之后,我和你下棋,还是能让你两子,还是能赢你。

这句话带给李卉的触动很大,同样也让方馥浓印象深刻。

不惊讶,不意外,心跳如常,好久不见。

这个女人当年逃了婚,去了意大利,去了法国,继而游历遍整个欧洲。她懂得了卡赞勒克的玫瑰最适合提炼精油,懂得了罗马洋甘菊比德国洋甘菊更具有安抚作用,她也懂得了,一个女人原来并不一定非得是一个男人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

方馥浓与李卉面对面坐着,惹得旁人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这也难怪,男的该是绮筵公子,女的该是绣幌佳人,名车内调情,酒店里软语,千该万该,就不该出现在这么个与他们形象全然不符的路边摊上。

卖菜饭的大婶被李卉吓懵了半晌,非得紧眯眼睛仔细辨认,才能确信还是当初那个嗓音清脆的漂亮丫头。

卖菜饭的大婶责怪方馥浓:“你们夫妻俩外出怎么也不把孩子带上,我还想看看你们的孩子有多好看呢。”

“热伤风,出不了门。”谎话张口即来,方馥浓笑了笑,“下回一定带来,任你管教打骂。”

方馥浓与大婶说话的时候,李卉就一直面带笑容地看着他,明明知道对方胡说八道也毫不动气。她把这些年的阅历一点点藏起来,又一点点回归从前,还像那个憧憬爱情、憧憬嫁人的小女孩。

风在两人之间回旋,因为白天太燥,夜里才显得尤其荫爽。

不过分别六年,可这个女人已与过去判若两人。一身浑然天成的大气装扮,一种更胜经年沉淀的从容风范,对方馥浓而言,惊讶也惊艳。

方馥浓定定注视着李卉,直到对方率先开口:“我联系上滕云有一阵子了,知道你不少事情,还知道你受了伤,所以我拜托他先不要告诉你。”

“滕云……”方馥浓微微皱眉。

“怎么了?”察觉出对方面色有异,李卉问,“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想了想,他回答,“他是一个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的老实人,怎么可能你和他联系上那么久,却完全没让我发现?”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总不可能一成不变。像你们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本就该互不买账互相竞争,没理由一个人总被另一个人一眼看穿。”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随口应了一声,方馥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着李卉说,“倒是你,变化不少。”

“没有吧。”李卉有心玩笑,“是变老了?还是变得更漂亮了?”

方馥浓笑:“变得与众不同了。”

李卉也笑:“你怎么都不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很好,明知故问的事情我从来不干。”

“确实不错。”李卉说,“那人对我很好,他支持我创立自己的公司。”

“哪一行?”

“跟你现在干的是同一行。”

方馥浓露出惊讶表情:“品牌企业,尤其是时尚行业的品牌企业和别的公司很不一样,它前期投入十分惊人,看来那个男人确实很大方。”

李卉转移话题:“我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酒吧时,为我点了一杯sexyonthebeach,你告诉我鸡尾酒也会说话,点这样的酒就表示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感兴趣,停留在肉体层面;而如果一夜温存之后,一个女人不想让醒来的情人看见自己隔夜的残妆,就表示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感兴趣,感兴趣到不只想上他的床,还想嫁给他。”

这事方馥浓也记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李卉摇头,继续说下去:“你们男人总把自己看待成一个猎手,蛰伏、守候、确定目标、欲擒故纵……可女人大多时候要简单得多,如果一个女人喜欢一个人,即使嘴里不说,她的行为、态度乃至眼神都会把她的心思泄得一清二楚。”

“所以呢?”方馥浓挑了挑眉,对方的回忆并未唤起他的热忱,“我们现在要开始叙旧了吗?”

对于与昔日恋人重逢一事,方馥浓并不怎么入戏。这些日子战圆圆缠他缠得厉害,令他大为头疼。在方馥浓眼里,战圆圆那种“过家家”似的喜欢根本不足以称为男女之情,但管它呢,那个女孩就是发了疯又入了痴,非摆出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势。

他现在不想与任何一个女人产生情感纠葛,无论是一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女孩,还是差一点与自己步入婚姻殿堂的女人。他一直认为自己最可能结婚的时候就是六年前,那一次他没有走进礼堂,这辈子也就注定与婚姻无缘了。

“我不是为叙旧来的。”似乎看出了对方的不入戏,李卉笑了笑,补上一句,“我想请你来为我工作,为表我求贤若渴的诚意,我还打算替你还清那笔借贷。”

这是这个星期里第三个打算给他三千万的人,当然在方馥浓看来,李卉才是第二个。

而且李卉的好意更体贴,更聪明,也比战圆圆的更教人无从拒绝。她说,她不是借钱给他,更不是送钱给他,她是投资,投资他在南非的生意,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离开,她要的只是利益上的回报。

不得不说,方馥浓确实有点动心。

白天燥,晚上凉,天空中云絮低垂,习习凉风扑面而来。

方馥浓在这头与昔日女友旧梦重温,那头的滕云与许家母子正同桌吃饭。

滕云与许见欧之间的感情虽然陷入了危机,但跟许妈的关系却是日进千里,他隔三差五回去看她,有的时候与许见欧一起,有的时候独自一人。许爸离退休不远,正卯足了劲儿发挥最后的余光余热,向来自视甚高的许妈闲来无事与自己这半个儿子聊一聊,倒越发察觉出他身上的可贵来。

比如他记性好,自己提过哪些想吃的想用的,第二天总能看见他捎过来;比如他肯用功,改掉以前那一身怀才不遇的酸腐气质,在新的环境里也就风生水起了。

许妈没给伤愈不久的儿子夹菜,倒添了一筷子响油鳝丝给滕云,对他说:“你上次让人送来的按摩椅挺不错的,你爸爸说比那些盲人按摩师还地道,他的肩周炎和腰肌劳损好像一下子缓解了不少。”

滕云笑了笑:“日本人的东西嘛,价格虽然不算低,但品质总是有保证的。”轻描淡写一句话,四万多块钱人民币也就是“不算低”。

饭吃了一半,许妈忽然想起了不知道谁提过一句方馥浓受了伤,便问儿子:“小方他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被人捅伤进医院了?”

许见欧刚要回答,滕云已经抢在了他的前头:“他欠了很大一笔高利贷,还不上了,所以被寻了仇。”

“这是怎么回事儿?”许妈大惊,连手里的筷子都放了下,“他怎么会借高利贷?!他不是生意做得特别好么?”

“有些人是外强中干,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其实穷得和乞丐一样。”滕云一边说话一边给许妈夹菜,喊她一声,“妈,吃菜。”

“不像啊。”许妈摇了摇头,啧啧感慨起来,“这孩子长得好,头脑活,我一直觉得他肯定会有大出息。”

“长得确实好,可如果真的头脑活就不会卖车卖房,两套别墅都抵押了出去,还差点被人捅死在街角旮旯……”

“滕云!”这种冷嘲热讽的态度让许见欧不太满意,出声打断了对方。

滕云冷冰冰地看了情人一眼,转眼又堆上一种十分突兀的笑容看着许妈,问她:“妈,爸觉得那茶叶好不好?如果他喜欢,我可以让人再送些过来。”

“你爸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了,这会儿估计是得上了退休综合症,宁可在外头瞎忙也不太肯回家。”许妈叹着气,又把话题扯回方馥浓身上,“看来确实是我看走眼,小方这孩子太自命不凡也太好高骛远,爬得高摔得重,他比不上你,一步一步走得踏实,让人放心。”

“方馥浓这个人向来擅长唬弄人,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难得获得肯定,滕云的脸上总算浮现真心笑意,关切地又问许妈,“妈,你有什么想要的不妨告诉我,见欧忙着电视台的新工作,可能这些日子都没怎么顾及到家里。”

许妈想了想,还真有。

“你爸也快退休了,我们年纪都大了。家里现在有的三套房子都没电梯,平时上下楼梯也挺吃力。我最近看中一套房子,黄浦江边上的新楼盘。不止有电梯,沿岸江景房看着也舒服。但是我和你爸这年纪了再去卖房换房的不太合适,你看你们小两口有没有这个预算?”

滕云心领神会:“现在房产税也厉害,不到万不得已也没必要卖房子。你看中的房子具体在哪里?我和见欧去看一下,如果真的合适,我们就买下来,你和爸住进去,就当替我们看房子了。怎么样?”

这回答正切心意,许妈又给这半个儿子夹了菜:“反正我们百年以后,这房子还是你们的。还省得以后国家又开征房产遗产税。”

一直沉默进餐的许见欧终于忍不住开口:“可是,黄浦江边上的江景房少说六万一平,你哪来的预算?”

“这你就别管了。”滕云没想理他,只抛出冷冷淡淡几个字。

这顿饭吃得味如嚼蜡。面对莫名投合的母亲与情人,许见欧发现自己倒成了外人。他拿捏不准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起了变化,但个中滋味非比寻常,这种变化既令人欣慰,也令人心惊肉跳。

晚餐过后,许爸果不其然来了电话说不回家,许妈便招呼着小俩口住下来,反正换洗衣物什么的家里常备着,客房向来干净。

这个地方蓦然有了家的气息。以前许妈的态度冷淡得甚至巧妙,滕云从不讳言这个地方带给他的不适感,让他如同一条被晾在岸边的鱼,被日光曝晒,被海水阴干。可最近家里遭逢的变故太多,自儿子受伤以后,这个女人好像一夕间就懂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前后态度截然不同。

许见欧洗完澡走进卧室的时候,滕云还在楼下与许妈聊天。楼下传来阵阵笑声,这阵子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医院背景的连续剧,收视不高,但胜在情节紧凑、制作考究。同为医生的许妈与滕云很有共同语言,俩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就里头的医护情节展开讨论。

看滕云不顺眼的时候只觉哪儿都不顺眼,说什么错什么,多说多错,不说也错,可一旦抛除偏见,许妈便察觉出对方学识渊博、言之有物,还挺惹人喜欢。

许妈年轻时候就极其重视养生,至今保持着每天睡前一杯红酒的习惯,所以年近六旬依然风韵绰约,脸颊如鸡蛋白般饱满光嫩。这会儿两个人聊得兴起,小酌变成了对饮,不知不觉就都多喝了些。

趁着许妈在按摩椅上小睡歇息的时候,滕云上了楼。他带了点酒气,但还不至于喝醉,摸进房间时许见欧已经睡了。

滕云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情人的睡颜,伸手抚摸起他的后背。手术之后许见欧瘦了许多,脊骨的曲线硌着他的手掌,滕云的手势逐渐温存轻柔起来,目光里带着怜,也带着恨。

他受的苦自己感同身受百倍千倍,为什么这人偏偏对自己的付出视而不见?

抚摸一晌对方就醒了。床上的男人刚刚睁开眼睛,一双喷着酒气的嘴唇就封了上来。

“滕云……我妈还在楼下!”

求爱的动作突兀地停下,滕云的声音连同他的身体一同降至冰点,他问:“如果是方馥浓就可以吗?”

“你——”

一个音节还未发出,滕云已经起身了。他摔门而去。

两个人在“老妈菜饭”那儿一直坐到对方打烊。其间倒是李卉说的多,而方馥浓更多扮演了聆听者的角色,他去的地方不少,这个女人去的地方更多,方馥浓大多时候为自己的事业奔忙,李卉则是走马观花出去旅游。

谈话内容令这个男人表现得神魂远驰。他犯不上羡慕一个喜好旅游的人,但他的事业心与好奇心从不矛盾,他想站得更高,他想走得更远。

李卉笑言而今回来自己是落叶归根,方馥浓也就顺道起了回家的念头。

但他是水中萍风中絮,他的家乡在五湖四海,四面八方。

他本就不可能在觅雅耗一辈子,何况现在看来,那个战逸非根本是稀泥糊不上墙。

“很晚了,如果不想这个时候进门吵醒你的姨妈,不妨去我家坐坐。”

事情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发展他们都心知肚明了。李卉的邀请单刀直入,方馥浓也没拒绝。

看见李卉停在地下停车场里的车,方馥浓是完全信了这个女人过得不错。一个女人竟然开着黑色的进口捷豹,车不便宜,而且车型大气炫目,绝非一般的情儿和三儿喜欢的款式。

李卉的家在浦东的高档别墅区里,奢华得过了,那些昂贵的、稀奇的东西被她搜罗过来,跟石子儿似的砌在家里。

客厅的墙面上铺设着几幅巨型KV海报,六位红极各自领域的巨星,一个似鲜花盛开般的LOGO。

方馥浓在其中一张面前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里头那个被PS修饰得毫无瑕疵的女人,微眯了眼睛,问:“你是‘花之悦’的老板?”

“是的,早在美博会上我就看见了你。”李卉翘了翘嘴角,有些戏谑地说,“你和你的那个帅哥老板从头到尾黏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对。”

“龟儿子才跟他是一对儿。”提到战逸非,方馥浓不满意地咳了两声,又问,“花之悦与正业集团有什么关系吗?”

李卉没否认,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美博会的主办方临时铺设的红毯,可见对这几位巨星到场毫无准备。能够临时调动那么多寰娱的一线前来助阵,很难让人不去猜想是不是自家人。”停了停,“何况你出手太阔了,一般的企业做不到这样。”

李卉笑着点了点头:“我说了,他对我很好。”

“那个人……难道是严中裕?”方馥浓至今不知道让自己结不成婚的富翁姓何名谁,提及他也一直用“那个人”代替。

李卉摆出默认似的表情,方馥浓反倒笑了,被人撬墙角的事儿一辈子不想经历第二次,若对象是个脑满肠肥的土财主他得当场呕血,但现在对象是正业集团的老总,总算面子里子全给足了。

“上一个留宿这里的男人跟你身材差不多,你可以穿他的衣服。”似乎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李卉补上一句,“新的。”

见方馥浓仍然停在巨幅KV前若有所思,李卉便又笑着催促他:“你先去洗澡,故事很长,我一会儿慢慢告诉你。”

胸前的伤口可以沾水了,但动一动还是疼得厉害。方馥浓在花洒下淋浴,没一会儿身后就出现了一个人。

他们太熟悉彼此的身体,以至于时隔多年再次相见,也能迅速跳过从陌生到相熟的寒暄过程,直接进入主题。

一种来自印度的熏香气息满布卧室,女人自己也喷了一些热情似火的香水。两种香气盘桓交织,迷离如梦。她跨坐在方馥浓身上,半湿半干的头发完全散下来,长度惊人,像浓密的水草一样几乎把她整个人吞没。一个三十三岁的女人仍然敢于在这样一个夜晚素颜朝天,委实勇气可嘉。

她低头看着他,长发泻落在他的胸膛上。

唇、鼻、眉、眼全都无可挑剔,这个男人依然漂亮得惊心动魄。在分手后很长一段不可见光的时间里,这个男人是她的仇雠与至亲,她一样的痛苦,一样的后悔,一样的不甘心。

可现在的她早过了憧憬爱情的年纪,跌跤多了的人总不可能一直那么不识路。

两个人一上一下地平行对视。方馥浓微微皱眉,嘴唇抿起,注视着李卉的眼睛。曾几何时他认为这个女人长着一双世间最漂亮的眼睛,可直到认识了战逸非,才发觉原来人外有人。

胸前的刀口依然很疼,如果眼前的人是战逸非,那么拼死一试河豚倒也无妨。

这么一想便有些扫兴,女人看出对方兴趣寥寥,便问:“你在想什么?怕让你那个老板情人知道?”

“你别激我。”方馥浓无赖地笑了,“我现在身负重伤,一激就得吐血。”

“放轻松点。我并不想嫁给你,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只想找个人来排遣一下寂寞。”李卉笑了,“你并不是受到我邀请的唯一一个男人,在你之前这里来过不少人。”

“严中裕……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寰娱旗下那么多男艺人,捧谁只是严中裕一句话的事情,而很多时候只取决于我对他们满不满意。”女人耸了耸肩,“我说过他对我很好,他允许我带男人回家。他知道我不可能离开他。”

“他不介意?”将心比心,是个男人都得介意,否则他也不会为了那两本杂志大光其火。

“我不是来找你叙旧的。你常说‘勿负良辰’,我们稍后再说。”

女人俯身与男人接了个吻,试图去握那根半*的玩意儿,结果却突然被对方翻身而上,抢占了主动的位置。

两个人回归了传统的男上位,李卉微眯了眼睛,嘴角似是而非地翘着:“怎么?硬不起来?”

“龟儿子才硬不起来。”

对方这次前来不亚于雪中送炭,而且他又无须为此负责,按理说这个买卖只赚不亏,他本该甘之如饴才对。但他很快就想起一个男人,想得兴味寡然,方馥浓放开被压在身下的女人,站起身:“你不是武则天,我也不是张易之,何况医生也劝我两个月内守身如玉。”

也是实话。

“我以为穷成你这样,已经没资格对别人的好意说‘不’了。”

“怎么说。”男人的嘴角迷人一勾,态度还算诚恳,“你知道我的事情不少,也应该知道我目前的情况有点复杂。”

“没关系,我可以等。”也不强人所难,李卉从床上起来,走出几步蜷缩在沙发上。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烟,点燃以后就开始吞云吐雾。

印象中这个女人是不抽烟的。

爱是做不成了,两个人只能聊聊天。方馥浓从李卉手里接过烟,屋里飘起款款白雾。

“他那个人没外头传言得那么不好亲近,其实脱光了看,也只是个身形松懈又浮肿的中年男人罢了。”李卉率先开口,谈及了严中裕,“他那么纵容我,是因为他自觉欠了我。他亲手弄掉了我的孩子,我再也不能生育了。”

对于严中裕而言,李卉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生一个孩子的女人。

“那天我伺候他伺候得很尽兴,他很满意,问我要什么,我说我想要一个孩子。可是他不同意。他的事业与他的丈人密不可分,他的老婆是一个离奇大度的女人,他们之间也有着最离奇的约法三章,他老婆同意他在外面有女人,但绝对不能有孩子。”

这么多年来,每个严中裕的情人都恪守着这条规则,事实上挥霍不尽的金钱已经填补了她们的空虚,等到这个男人腻歪的时候,她们还能再去找个好男人。情儿们全无与中宫皇后一较高下之心,也自认压根犯不上。

李卉也没有。那一刻她母性泛滥,只是不管不顾想要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严中裕当然为此勃然大怒,甩手就扇了她一个嘴巴,冷冷斥责:“你再说一遍。”

“再说多少遍也是一样的。”李卉嘴角出血,神态平静,“我已经怀孕近三个月了,我要生这个孩子。”

严中裕甩手又给了李卉一个嘴巴:“你再说一遍。”

“我要生这个孩子。”

“你再说一遍。”

……

鼻血滴滴溅落,李卉被打得鼻青脸肿,可她仍然不改初衷,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

“我要生这个孩子。我不会来找你还有你老婆的麻烦,我会带着这个孩子隐居起来,我不要你一分钱,我会想尽办法不让他冻着饿着,我会把他养大。”

“那就打掉这个,你随便再去找个男人生一个,我不会管你。”

“不要,我就要生这个孩子。”李卉手摸腹部露出微笑,那个笑容出现满是血污的脸上显得光彩熠熠,她说,“我已经是他的妈妈了,我能感受到他在踢我的小腹,我怎么能不要他呢?”

严中裕大怒而去,李卉知道事情绝不会以这个男人告负而结束,第二天她就收拾行礼,打算找个地方躲一阵子。

躲了不不到半个月,只是外出买一点酸杏的时候被人盯上了,整个被流氓虐打的过程非常蹊跷,那两个人只对着她的肚子拳打脚踢。

被救治到医院之后出现了更蹊跷的事,医生用了一种可能会造成严重子宫大出血的药物,然后就因此顺理成章地摘除了她的子宫。

没人可以在严中裕身边留上超过两年的时间,因为严中裕会腻,严中裕的妻子也不喜欢。

唯独失去了生育能力的李卉被允许留下。因为严中裕的妻子一边手持剪刀摆弄瓶中花卉,一边和身旁的女佣笑言,我们老严永远知道送我什么礼物最讨我欢心,唉,那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怪可怜的。

细腕轻轻一抖,一枝开得正盛的花朵便剪折在了地上。

一个女人被永久剥夺了成为母亲的权利,手术之后还将产生一系列生理或心理上的问题。

始作俑者是严中裕还是他老婆已经不重要了,李卉本能地更愿意相信是前者。从病房里醒来的她声嘶力竭,痛不欲生。但她很快清醒地意识到摆在自己面前有两个选择,继续如同歌寮女子在这个男人面前强颜欢笑并最终被他抛弃,还是愤怒地质问对方不仁不义然后主动离开。

两个选择都蠢透了。

李卉决定殊死一搏。她在前来探望的严中裕面前嚎啕痛哭,形象全无地扯着嗓子尖叫:“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要钱!不要地位!我只是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我只是想要一个和我爱的男人的孩子……”

纵横商场数十年的严中裕绝不至于辨不出何为真情,何为假意。但一个男人总是愿意自欺欺人地相信,相信人过中年的自己还有让年轻女孩成魔成狂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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