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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们不一样(2 / 2)

宋东坡在美博会期间接了两笔订单,另有一个有意向合作的客户尚在努力争取中。觅雅的公关先生即使展会结束也一刻未落得休闲,趁着对方还未离开上海,方馥浓让宋东坡叫上对方一起吃了个饭,自己则代表公司高层表达了对这次合作的重视。

宋东坡的谈话重点始终围绕着觅雅工厂的硬件设施,接近三万平方米的现代化厂房、万级无尘净化车间与百级理化实验室……可方馥浓深谙饭桌上的生意之道,一眼便觇见了对方所好,他眉目招人,看似谈笑风生却又字字句句单刀直入,他允诺对方不仅可以共享觅雅的原料包材与工艺流程,还能在接受品牌输出的同时获得觅雅的媒介资源。

明星、红毯、镁光灯下的时尚盛宴,对于任何一家中小企业而言,听上去都足够诱人。

方馥浓清楚知道,觅雅目前最需要的就是钱,他根本不在乎多一个品牌与觅雅分享诸如“微电影节”这样的活动。目前面临的资金问题让觅雅没办法靠“多品牌战略”来狙击对手,但事实上打从鼓励宋东坡以OEM的形式自负盈亏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日后战略并购那些品牌的计划。

酒杯起落几巡,转眼间将桌上的白酒、红酒一并饮干。方馥浓借口抽烟离开了众人视线,倚墙靠在包间外,被朦胧幽暗的灯光包围着吞吐烟雾,看着一脸疲倦。

就连宋东坡也看出了他的疲倦,他以为是展会刚过这劲儿还没缓过来,便问他:“方总,你看着挺累的,要不要回去休息?”

看出合作基本谈成了,方馥浓便借着醉意主动告辞,宋东坡这汉子粗中有细,找了代驾替方馥浓开那辆奔驰。

报出一个地址,已近半醉的公关先生便坐向了车后座,闭起眼睛休息。

这个季节的夜晚八九点钟最是暧昧。月色自天边缓缓踱近,霓虹则如激吻的口涎般汩汩流淌,谄媚地延伸于楼厦之间。在高架上堵了二十来分钟,到了目的地,司机喊了他一声。

放下车窗,方馥浓仰脸望着那栋十来万一平的高楼,他这会儿人在战逸非的家门外,却不知道主人何时回来。

见车后座上的男人一直没下车,司机提醒说:“老总,不下车吗?”

“这里……这里不是我住的地方,你去……”方馥浓还没报出自家地址,忽然看见,那一层的灯居然亮了。

“等一等。”叫停了司机,方馥浓推开车门,下了车。

昨天战圆圆还说她哥不在。方馥浓三步并作两步,走得急,叩开了战逸非的家门。

他没想到,出现眼前的人竟是唐厄。

方馥浓微微一怔,唐厄上身赤裸,下体裹着浴巾,像是刚刚洗完澡。他眉睫湿漉,红颜白肤,微微上翘的唇线更是春情无限。

方馥浓想往门里走,对方却偏堵着不让。

“哥,这是我的家。”唐厄笑笑说,“战逸非已经把房子送给我了。你凭什么擅自闯入我的家?”

开放式的浴室里传来洗澡的水声,方馥浓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唐厄,在门口停留了数分钟,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战逸非从浴室里出来:“有人?”

“不是,走错楼层的邻居。”

战逸非“哦”了一声,便仰脸躺向了他的皮沙发。浴袍半掩半开,露出一具肌肉匀美的身体,坚密光润,瓷白细腻。可他的脸上、身上仍然有伤,也像烧铸过头的定窑一样裂出伤痕。

唐厄走过来,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说,“还好,没发烧。”然后他就把自己也挤上了沙发,钻进战逸非的怀里,枕着他的手臂,“看到你的时候真的吓死我了,你坐在那里,满身带血,一动不动,简直死了一样。”

“哪儿那么容易死呢。”对方身上的香水味刺得他有些不舒服,战逸非想把唐厄推开,他喊了他一声,“小唐。”

“阿非,我好喜欢你。”唐厄似乎感到了对方要推自己,主动支起身来,他笑得出奇地媚,在那双狭长眼睛里便倒映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浙江卫视邀我上一个节目,我本来想推了,可转念一想,没准儿能借节目的影响力帮觅雅宣传。所以我又答应了。”

战逸非本也可以很媚,否则也不会他那双狐眼一瞥,正业集团的少主就要发情。但他总是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仿佛生怕别人因此看轻了自己。

唐厄俯下身去吻情人的漂亮眼睛,说:“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战逸非本来想跟唐厄谈分手的事情,但他此刻有些感动,更有点私心,觅雅这会儿没闲钱另请代言人,唐厄的配合程度或多或少关系着觅雅的品牌推广。

战逸非精疲力竭地合起眼睛,听见脑海中有个声音正温言相劝,今天实在累得狠了,改明儿再说吧。

唐厄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上海,在一部群星云集的大片儿里客串了一个角色,而战逸非又在家里休养了两天才回去公司,其间给妹妹报了个平安,知道她一定会嚷给方馥浓听。

觅雅总裁一进公司便让秘书Amy通知下去,十点开会。

他自己一早坐进了主会议室,让Amy打印了一份文件,低头仔细看着。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一抬脸又马上不太自然地避了开。

“来得挺早。坐。”

方馥浓简明扼要地汇报起美博会的情况,战逸非边听边点头,没想到对方却突然岔开话题,生硬地问出一句:“你去哪里了?”

“我让圆圆跟你说了,这两天我去处理了一些事情,重新制定了一份公司下阶段的发展规划,温妤那边的资金刚刚汇了过来,觅雅在广告投放上的预算可能就宽裕了。”战逸非将手中的其中一份文件递给方馥浓,说,“你看一下。”

伸手接过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份期权合约。

待觅雅上市之后,方馥浓将按照合约得到觅雅百分之十的股份,而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他必须在觅雅工作满五年。

公关先生垂着眼睑,细细浏览完合约的全部内容,突然笑出一声,“期权?”他将文件扔还给自己老板,态度极不恭敬,“这么一堆烂摊子,什么时候能上市?!你以为这样一张几乎毫无兑现可能的破纸就能让我在觅雅留五年?”

“方馥浓!”没有一个老板喜欢被自己的下属如此不客气地直接顶撞,战逸非瞬间也火了,“这里是公司,注意和你老板说话的语气!你的态度太狂妄——”

“重新制定公司下阶段的发展规划?这么低劣的谎话你想唬弄谁!”方馥浓站起来,俯身凑近战逸非,“我只想知道,你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

“不关你的事。”打落牙齿和血吞才是男人作风,这几天的不痛快他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方馥浓。所以战逸非依然摆着张毫无表情的脸,冷冰冰地回答,“老板去哪里没必要向他的员工汇报,你的责任是做好你的本职工——”

“我来猜一下,”公关先生今天的态度与过往大不一样,他居然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了老板的话,“你是小有成绩之后就得意忘形、故态复萌了,还是一遇见困难就担惊受怕、缩首缩尾地躲了起来?”

“不是,都不是。”这话剜得人哪儿都疼,身上那些伤口也随着一起隐隐疼了起来,战逸非不肯示弱,仍然咬着牙回答,“一样的话我不想重复太多遍,永远别忘记谁才是老板!”

“那你告诉我,你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几天到底是为了什么?”方馥浓伸手捏住战逸非的下巴,在咫尺相近的距离望着他,深长的眼睛显得莫名忧伤,“我只想要一点点坦诚。如果这点都没有,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

“坦诚?你凭什么指责我?你什么时候又对我坦诚了?你留在觅雅是为了什么我们心知肚明,你他妈还不是一直把我当凯子耍!”

方馥浓想接话,却戛然而止。因为滕云、薛彤等人已经站在了会议室的门口。

他们俩态度很坏,语速很快,外头的人没听清楚吵得什么,但能看出这两个男人剑拔弩张,刺刀见红,谁也不肯让着谁。

意识到公司的高层主管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年轻总裁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冷着脸提醒自己的公关先生:“你坐下,准备开会。”

眼见方馥浓依然站着不动,战逸非似乎还想以老板之威迫他就范,当即冷声冷调地下了令:“坐回你的位子,不坐就滚出去!”

但偏偏这一刻威势不足恃,方馥浓当真掉头就走,还一脚将会议室门口的一盆发财树踹倒。

陶盆“咣当”一声碎在地上,泥土飞溅,赘与不赘的叶子都散了一地。

“方馥浓!”看见这个男人转身就走,战逸非立即就为自己的强硬态度慌了,也悔了。可他马上想起自己绝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失态。

语言冰冷,脸上罩着怒气,额头上被严钦撞伤的淤青以额发盖着——什么都藏得好,唯独眼神泄露了天机。

方馥浓,留下来……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离开之前,方馥浓没有回头,只是向着身后的战逸非微侧过脸,“可我现在发现我错了。我们不一样。”

觅雅的公关先生自说自话给自己放了长假,他仍然很生气,为免与老板再起冲突,一声不吭地就回了祥云剧场。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席,方馥浓轻唱附和着听完了小宋挑梁的那折《穆桂英挂帅》,滕云也在一旁。

两个男人近来各忙各的,悠闲碰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趁着这个机会一起去了路边摊。

方馥浓不怎么吃东西,烟酒倒是均沾。嘴里叼着烟,他一抬手就开了那种坛装的黄酒,修长手指攥着酒坛口,特豪迈地给滕云倒酒。长得帅穿得也帅的男人这样子不像优雅的公子哥儿,倒显得匪气十足。

方馥浓取出一根新烟,咬进嘴里,接着自己另一手上还燃着的烟蒂吸了一口,他那两片棱角分明的嘴唇里就漏出一缕白烟。点着了。

不等滕云再次发话,方馥浓自己开口说:“最近烟瘾是大了点,我知道。”

滕云关心地问:“什么事让你那么烦心?”

“还能什么事。”方馥浓捻捻手指,笑了笑,“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借了一笔高利贷还不上了,催债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我最近都不敢出门。”

滕云知道方馥浓欠着钱,却觉得这话是夸大其词,他说:“战总似乎筹到了一笔钱,加上美博会的销售非常不错,觅雅的市场部正在做广告投放的规划,你这时候回去,保不齐还能骗他个几百万。”

“任何不以市场调研为基础的广告投放都是耍流氓。”方馥浓似乎不看好市场部的规划,摇了摇头,“怎么说,骗人是不难,要骗一个与你有感情的人就不容易,要骗一个与你有感情又无条件信任你的人,简直太难了。”

滕云明知故问,开玩笑地说:“我不关心你们的感情怎么来的,我只想问你们操没操过,战逸非叫起床来给不给力?”

“给力,特别给力。”这话是早时候他问滕云与许见欧的,方馥浓当然记得。他一点不害臊,大大方方地注视滕云的眼睛,“你的表情不太自然,是不是很长时间没碰见欧了?”

这个男人挑眉的神情里带着谑意,滕云却没法还口否认,许见欧忙着新节目,他们确实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方馥浓正经起来:“见欧身体好了,新工作也即将开始,你们的生活总算上了正轨。”

滕云饮尽自己杯中的黄酒,放下酒杯说:“何止上了正轨,突然觉得什么都好了。”

方馥浓问:“什么都好了?”

滕云说的不是反话。现在的他工资很高,相当于金领的水平,不是寒酸的住院医生,许见欧受伤以后又丢了工作,他的母亲第一次在富裕的亲家母面前抬起了头,而许妈也收敛起那副能扎死人的傲慢态度,表现得从未有过的客气。这当中的原委滕云没细琢磨,但银行卡上的数字还是令人如释重负。

他终于相信钱是好东西。

“说正经的,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环境?既然你不想再骗战逸非,那就去别的地方赚钱。你这人去哪儿都会活得很好。”

“可是我答应了一个人,我离开上海之前,觅雅不能是这样的境况。”

滕云诧异:“谁?”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一个跳楼的女人吗?”

“记得,住你对门。”滕云回忆一下,便问,“难道和战总有关系?”

方馥浓点头:“那个女人是他妈妈。”

滕云不由一愣:“这世界……太小了。”

“可不是。”方馥浓将一段烟灰点进烟缸,思索一会儿才说下去,“他和他妈长得很像,在B&B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很眼熟。那个女人被逼跳楼多少与我有关……”停了停,这家伙忽然笑了,露出一口令人惊艳的白牙,“作为一个道德标准很高的男人,欠了母亲的就还在儿子身上,总是要还的。”

滕云摇摇头:“可你现在更急切要还的,是你借的那笔钱。”

“实在还不上就只能跑路了。可借我钱的人是亡命徒,我走容易,我阿姨恐怕会遭殃。我没法跟她开口,一开口她就得唠叨我结婚生子。”

“如果李卉当年没走,这会儿你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一个美丽女孩的脸像气球一般浮向天际,朦胧梦幻,看不真切。方馥浓不明白滕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及李卉,他努力回想了一番,才完全想起那个女孩、那张脸对自己的意义。

说句不中听的话,他一直认为李卉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她可以卸下一切随自己浪迹天涯,也可以听从自己一言就回归家庭,照顾日渐年迈的叶浣君。总之,撇开李卉的削肩窄腰、袅袅婷婷,正是她的这种气质让当初的方馥浓非常着迷,他不是喜欢这样的女人,而是需要这样的女人。

见对方沉默着不回话,滕云问:“你现在什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天无亡我之路。”方馥浓吐出一口白色烟雾,笑得对自己的未来毫不上心,“反正离开觅雅是迟早的,等他的状况再好一些,我就走。”

“可你刚才还说,你与战逸非之间有了感情,你能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他?”滕云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逻辑,自己说下去,“你一定是嫌觅雅太小了,如果在正业集团里给你同样的位置,你一定就不想走了。”

“在哪儿都一样,我不能在一个地方留太久。”方馥浓将烟蒂揿灭,不以为然地说,“在一个地方留久了,我就会像收起了腮的鱼再回不到海里。可能等我老得满头白发的时候,会想过几天男耕女织的安稳日子,可现在不行,我还没玩够呢。”

对于战逸非的喜欢是不是一晌贪欢,方馥浓自己也不知道。但对于一颗离膛的子弹来说,它能看到的最美的风景,永远都是在路上。

滕云还要说话,方馥浓的手机响了。

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觅雅的公关先生放心地轻吁一口气,不是来催债的,是老板的妹妹战圆圆。

他冲老友留下一句:“佳人有约,这顿饭你埋单。”

战逸非送的那辆奔驰压根没开上街,打车走的。

那天战圆圆目睹了两个男人之间的冲突,她担心方馥浓会一气之下离开觅雅,担心了好几天,见哥哥始终埋头于工作不闻不问,便决定自己出面解决。

战圆圆说没带钱包要方馥浓来救场是假的,嚷着谢师请客更假,她对这个男人说:“我哥那人吧,嘴硬心软,他脾气不好是一贯的,在家里对我爸都是臭脸一张,你就当他青春期呗。”

方馥浓笑了:“更年期。”

“你说是更年期就更年期呗。总之,我代我哥向你赔罪。你别离开觅雅啊,馥浓哥,我跟着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呢。我哥也是……”

战圆圆差了方馥浓二十来公分,将播放音乐的耳机一只塞自己耳里,一只塞对方耳里,她挽着他的胳膊,听着歌漫步于夜色浸染的街道,不时嘁嘁喳喳地说话。

两个人走的地方挺偏,行人不多。方馥浓酒量不好,从滕云那儿走的时候就带了点醉意,这会儿与战圆圆两个人并肩而行,耳边飘荡着人人都喜欢的流行乐,也没仔细感受一个小女孩的欢欣雀跃。

拐进一个石子路弄堂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方馥浓!还钱!”

方馥浓循声回头,出现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手拿家伙、凶神恶煞的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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