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那是，灵魂之火的数量。
十三对是白银。
还有十三对，除非俯瞰否则无法目视，在铠甲中熊熊燃烧的——
朱红。
……！
小狼并不知道无头骑士是什么。
它第一次看见被铠甲包裹，在体内燃烧的灵魂火焰。为什么那些在森林边缘的亡灵会骑着主人制造的亡灵前来，它也不明白，但它们的到来所代表的意义只有一个。
……它有救了！
树冠上，越过青色的影子。
不同于灵魂光芒的青色火焰在肋骨间燃烧，向两边展开淡青的羽翼，那个影子前进的轨迹与它下坠的轨迹有且仅有一个交点，小狼尽力将身体翻转，当那个影子近在眼前时，它被一团气流托举着，安然无恙的落在了身体上被刻印众多天空系魔法的骨马上。
接住一只骸骨狼没有对马匹产生丝毫影响，它从半空落到林冠，就像滑入树叶铺就的草原，黄金的蹄铁摇曳树桠的刹那，周围的景色顷刻间远去。
“——！！”
巨蟒暴怒的吼叫。
长时间追逐，甚至还用出消耗巨大的天赋魔法，眼看就要将这个知晓了自己栖息地的东西粉碎，之后只要甩开身边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回到栖息地就能安稳的休息了。
可另一个东西把它带走了。
“——！！！！”
与大脑体积不成正比的智商，让巨蟒再度聚集起庞大的魔力，竖瞳中青色符文闪现，张大的蛇口中大气在聚集，压缩，变成致命的气流。
魔纹巨蟒的天赋魔法，在妖精的资料中被命名为【大气操作】，人类向妖精们学习魔法后将之定性为可操作性很高的普通【魔法】。
连【大魔法】都算不上。
毕竟，人类模仿魔物的天赋魔法从来只是使用更少的魔力达成类似的效果而已。
在妖精的记录中，这个魔法，一直都是根据使用方式，拥有介于【大魔法】与【极大魔法】之间的威力。
此刻，一个不知道生存了多少年的魔物几乎全部的魔力集中起来，毫无疑问会带来【极大魔法】程度的毁灭！
即使这一发过后它会陷入长时间的虚弱状态，它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对蛇形魔物战术a，立即行动！”
头脑简单的巨蟒，一心想要将迅速远去的骸骨马与奔狼撕碎。
因此，它忽略了分散在它身体两侧的骑士们。
“是！”
骑无头士们开始了行动。
临时充当小队队长的无头骑士对这种情况一点也不陌生，在它们生前，大陆上魔物的威胁远比现在严重得多，在非战争期间狩猎危险的魔物，一直都是强力的骑士队主要的任务。
“分一半的人到蛇身上，顺着花纹把魔力回路阻断，其他人和我一起用剑压阻止它的魔法！”
命令下达的瞬间，两侧骑士各有一部分迅速靠近巨蟒，它们身下的马匹开始更快的奔跑，得到莉莉安“全力协助骑士”的命令后，这些马匹对骑士的命令没有任何迟疑。
当与巨蟒的前后距离拉开到一定程度时——
铮！
锵！
莉莉安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金属与坚硬鳞片的交击接连不断，几乎同一时间，十余名骑士从骨马上跳起，或是抓紧鳞片，或是用武器卡在坚硬鳞片的间隙。通过扭动来前进的巨蟒作为坐骑应该是最糟的选择，但没有一个骑士在骑上这个糟糕坐骑时掉队。
相反，在蛇背上，它们如履平地。
“好厉害……”
莉莉安低声的感叹着。
在她身边，知道她感叹着什么的无头骑士，自豪的叩击着自己的铠甲。
“那是当然，我们是【黑鳄】，索伦帝国，最精英的骑士队之一！”
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现在还不知道，拥有骑士印记意味着被骑士认可并将全部的荣耀传承。
这不仅限于亡灵的骑士间，现在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如果要求授衔骑士的话，没有任何一位骑士有资格质疑与反对。
从她们口中得到赞扬，等同于得到骑士的认可，这是骑士才明白的荣耀。
不过，看不到战况的学徒们，多少有些忧虑。
倒不是说，质疑骑士们的力量，
“虽然送去了增援……不过，没问题吗？”
“说起来，这样也没有被亡灵法师发觉吗……它真的除了克莉丝小姐击碎的水晶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监视了吗？”
毕竟，无头骑士们进入森林的方法，实在是太无厘头了……
“亡灵法师命令我们不能深入森林，但是，在与魔物战斗时被带入森林却不在这个命令的有效范围之内，因为这样与另一个命令——将进攻村庄的魔物消灭相冲突。”
……在听到无头骑士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接着一群骑士翻身上马，紧紧抱着马脖子一副“被亡灵马匹带着走”的姿势的时候，所有人都挂着“你仿佛在逗我”的尴尬表情。
谁说亡灵死板来的？
“不用担心，百夫长向亡灵法师报告了这次与魔物的战斗，而一直以来……”
丝毫不在意骑士的形象在学徒们眼里碎成渣渣，对他们的忧虑无头骑士也一点都不担心。
“那个男人都不关注。”
“就、就算那样，村子没问题吗？”
魔物身长超过二十米。
一想到这个，莫忒和其他学徒们就有一种荒谬感。
那已经是他们认知外的体型了。
这次，无头骑士没有回答。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种体积的魔纹巨蟒光凭派出去的那部分骑士想要消灭明显不现实。
要消灭这个巨型的魔物，需要更多的骑士和其他的准备。
而这一切，等到那条巨蟒来到森林的边缘，学徒们就可以见到了。
猎杀魔物？
它们，可是专家。
“不用担心，麦，弗莱丽。”
远方的森林，出现了一道向上倾斜的淡青光芒。
由于距离看上去显得细小，但通过骸骨兽的意识，莉莉安看的很清楚。
那可不是什么小东西。
大气聚集成扭曲的青色旋涡迸发而出的，撕裂一切的风之径。
真的，一点也不小。
然而，因为骑士们的行动，这一击落空了。
莉莉安从未见过这种战术，复数的骑士同时挥出包含魔力的剑压，又故意让锐利的力分散，将斩切变为钝重的打击，强硬的提起了巨蟒的头颅，让这聚集了全力的攻击在天空中无变成一点也不灿烂的烟火。
不仅如此。
蛇背上，魔力回路被切开，淡青的魔力光与血液一同迸射，巨蟒的速度开始变慢，尽管它依旧执着前行，但是……
林海上奔驰的那两个它所要毁灭的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
骑士们正缓慢而切实的消磨着这条足以让一座城市发布最高******的可怕魔物的气力，目睹了这一切，莉莉安才向学徒们说出“不用担心”的话语。
“所以，那个头盔多久才送得到？”
麦的关注点始终在关键的头盔上。
“大约，再一个小时。”
驼着小狼的骨马在莉莉安制造时被赋予的概念就是斥候与救援者，战斗力低下却有着最高的速度和地形跨越能力。
即便如此，小狼花一下午还多的时间跑过的距离，它依然要再花一个多小时回来。
终归，没有其他问题了。
“明明那个男人们聚集的房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却有一种整个事件都要结束的感觉呢。”
而且明天的话，密托茨黛拉小姐留下的保险措施，那只哈士奇也该向红枫城求援了。
莫忒本能的松了口气。
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真的就到此结束了吗？
一种不真实感让他忐忑不安。
亡灵法师的所在、真实身份，克莉丝小姐的救出，村庄中男人们的聚集……
这些都还没有解决，却因为一个头盔，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果然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只要头盔送来前，不被亡灵法师察觉就可以了吧，莉莉安，现在的问题是……克莉丝要怎么办，不知道在哪里，就办法救援，就算无头骑士们摆脱了亡灵法师的控制，克莉丝变成人质的话……”
“啊……关于这个……”
密托茨黛拉看着莉莉安困惑的用手绞着银白的发丝。
“克莉丝说，不用担心，她已经设好了局，还说，我们准备行动的时候，她会给我们掩护……这么说的。”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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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担心，脱身、以及莉莉安主人你们行动时的援护，妾身都已经准备好了，放手去做吧。”
用这句话回复了执意要来救自己的莉莉安，克莉丝放下了手中的手稿。
她走到炼金台前，把静置了一段时间的两种药剂混合成澄澈的色彩。
完全没把一旁支架上那只长满绿毛的使魔放在眼里。
“……已经放弃了吗？”
“哼，还以为真的是多么了不起的实验，结果，就是这种东西吗？”
对这个始终不曾露面的亡灵法师，克莉丝还是有些警惕的。
尤其是在他说过“也许我会给你看看更有趣的，只要你明天之前能得出什么……”然后又放了她一整天的鸽子，直到夜幕降临的时间才出现之后。
这种背信的行为就是为了扰乱她的心态，告诉她，“你只是一个阶下囚而已”。
可惜，她是克莉丝，《告死灵书》的魔使。
这种小伎俩还不足以动摇她的心态。
当然，演技是必要的。在克莉丝“赌气”说出【巫妖转生仪式】，【提高成功率】这两个关键词后，冥想室的门打开了。
从蝙蝠身上，克莉丝不出意料的感觉到了【惊愕】与【气恼】。
这说明克莉丝的判断没有错。
会产生这些情感足以说明他在这个实验上倾注了多大心力——正因为倾注了如此多的心力、甚至可能失败过数十、数百次的实验即将成功，他不可避免的松懈了，松懈到明面上唯一可以监控村庄的水晶被破坏也没有任何反应，松懈到丝毫没有去关注村庄中的莉莉安她们的行动。
这种松懈究竟只是由于他临近成功……还是说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松懈的依仗还不清楚，但现在，他越松懈越好。
越是松懈，就表明他对这个实验越是有信心。
轻蔑的话语就越能产生应有的效果。
“借助亡灵巫月的力量，提高仪式的成功率，将村庄中的人作为祭品……真是老套的手法不是吗？虽说使用方式还算巧妙……嗯，要尝尝看吗？这可是连亡灵都无法抵御的美味饮料，至少看上去你的使魔很中意。”
“继续说下去。”
亡灵法师身上翻滚着不稳定的气息。
这个小女孩在亡灵魔法上的造诣超乎了他的想象。
从冥想室墙壁上的刻痕找出自己的实验是提升巫妖转化的成功率，这也就算了，之前看到她从一堆杂乱无章的涂画中找到关键的东西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故意推迟了时间才去问她找到了什么就只是他自我安慰“这个女孩花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才找到答案”的手段。
接着，被他带到实验室的女孩在嘲弄了实验室“老土”“毫无新意”的布局后，径直走到了炼金台前开始调配药剂。
用她的话来说“既然主人失礼到连一杯茶也捧不出来，那么客人就只有自力更生了。”
调配药剂的过程她毫不遮掩。始终盯着她，记下了配方和调配方法的亡灵法师没有看出任何问题，在配好两种药剂，放置冷却时，她又走到解剖台前观察了一会，之后才来到堆满了手稿与资料的木桌前翻找起来。
到放下手稿，只不过过去了四十几分钟而已。
而她说出的东西，他在得到帮助的前提下，研究了十四年。
“巫妖转生成功率很低，单纯向亡灵巫月献祭也不会提高到哪里去，所以你设计了一个魔法阵，在转化即将失败的时候借助亡灵巫月的月光隐藏自己，仪式的受体直接变为其他人，让其他人成为替身，成功则不会发动……嗯，老实说，‘有趣’的点子。”
“！”
主人的情绪影响了使魔，绿色的蝙蝠朝克莉丝龇出了牙，黑发的少女耸了耸肩，接着说下去：
“这就是你偶尔会将路过村庄的旅人困在村庄里的原因，每多一个人，仪式时就多一条命。当然，人太多会引起注意，这是你要避免的。”
这些结论当然不会是亡灵法师所以为的，在四十几分钟里随便看看手稿就得出的。
亡灵法师放她鸽子的整个白天，克莉丝可没有闲着，用那只角蜥诱拐来另外两只角蜥将之眷族化，在这个实验室中翻找了大量的资料和笔记，同时也成功的进入实验室旁边，亡灵法师的使魔最后停留的房间。
她可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在那个房间里没有找到亡灵法师的踪影，但那里真的放置了几个魔导装置——其中包括项圈的管理系统——这倒是出乎克莉丝预料。
她还以为这种东西亡灵法师一定会放在身边的……嗯，好吧，亡灵法师身边一定还有一份。
另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则是……
“哼、小姐对亡灵魔法的了解很深啊。”
蝙蝠磨着牙，可想而知亡灵法师的表情。
“妾身虽然不是专职的亡灵法师，但也比你这个三流的强很多吧，一个亡灵都造不好的亡灵法师？呵呵……。”
“！”
让实验室的灯光在澄澈的水面晃起幽绿的波纹，克莉丝放下水晶的量杯，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些在陶瓷的平底坩埚中，向前推了推，就像给予施舍的女王高傲的翘起双腿，从木桌上俯视着通过使魔看着这一切的“亡灵法师”。
发现这一点，也是在不久前，将这个地下据点几乎探索完毕却还没有看到哪怕一个亡灵的时候。
一个亡灵法师的据点没有亡灵。
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
“虽然不知道是诅咒，绝症还是别的什么，但你对于亡灵魔法应该是一窍不通，仅仅是希望通过转生成巫妖来‘活’下去而已吧，正常受过系统教育……不，就算是自学的亡灵法师，也不至于连一个在实验室里帮忙的尸仆也没有，相较于那种又显眼又不方便的水晶，自己制作的亡灵明明是更好的监视者。”
抿茶……哦不，抿药剂。
“……”
使魔身上阴郁的气息越来越沉重。
讽刺的是，满身绿色绒毛的蝙蝠飞到克莉丝推前的坩埚旁，低头舔食，身上出现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欢快情绪。
“看到解剖台的时候就知道了，工具摆放，污渍的处理，死亡气息的聚集度……呵呵。”
态度可以伪装，情势可以伪装，但很多细节是做不了假的。
这一点，克莉丝有充足的自信。
“……够了，可以‘请’你回冥想室吗？”
“这可一点也不像是想要‘请’妾身呢。”
——命中靶心。
将微笑勾勒出轻蔑的弧度，克莉丝从木桌上跃下。
通过使魔也能听出毫不掩饰的优越和不屑。
亡灵法师几乎要无法抑制自己的杀意。
——不行，在关键时候不能意气用事，杀死一个就少一个替死鬼，这种事不能做。
但他还是抑制住了。
——反正，她也只能耍耍嘴皮子了。
刚刚百夫长报告说它们正在对付一只来到村庄周边的魔物，村里一切正常，没有变化。
没有变化，那么那些魔法师与学徒们就没有机会。
后天……对，只要再等一点点的时间，等亡灵巫月的光芒最稳定的时候。
这个恼人的小鬼也好，那些村民也好，都将成为我永生祭坛上的贡品！
更何况……
他截断了与使魔的链接，在黑暗中摩挲着镶嵌了大块琥珀的法杖。
淡黄色结晶中闪烁的数十朱红光芒，唯有一个泛着阴暗色泽。
“哈哈……”
尽管已经很多年不知道该怎么笑了，现在他还是想要开怀大笑。
那些骑士完全臣服于我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也不会再迈回来了。
“真是多谢你们了，那东西你们是从哪里搞来的？开发程度那么高的诅咒之子，稀罕货呢。”
他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黑暗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但他知道，那个滑稽却危险的家伙，就在这里。
“不用谢，只要有潜力，我们对新人的栽培一向不遗余力……不过，如果到最后也没用上这个女孩，可以把她送给我吗？”
似男似女，似老似幼。
无法辨别来源，也无法分辨是谁说出了这句话。
“没问题，如果到最后也没用上她的话……”
声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也不在意，想了想，他觉得应该让那个女孩知道自己等人的处境，于是又一次连接上了自己的使魔。
——桀桀。
阴森的笑声，从蝙蝠的身上传出。
“一切都结束了。”
一种不那么有趣的预感仿佛与这笑声一同产生。
——还有什么底牌没有展现吗？
克莉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过于轻率的激怒亡灵法师了。
在那令人不快的笑声中，绝对还有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是吗？大概吧。”
步伐仅仅停顿了半秒。
再度迈出的脚步，直到消失在黑暗深处，依旧毫无动摇。
——与莉莉安主人，联络一下吧。
抱着谨慎的想法，克莉丝向灵魂的另一端，发出了呼唤。
当然，那些用亡灵法师的反应证实了的推论也一起。
莉莉安立刻就做出了回应。
“克莉丝，你是说，亡灵法师还有可能有什么底牌吗？”
“非常抱歉，莉莉安主人，如果妾身能再冷静和谨慎一点的话……”
“不，并不是克莉丝你的错，这种事我们谁也无法预料到，而且我们已经得到了足以奠定胜利的东西了不是吗？我们很快就会行动，克莉丝也准备逃跑吧。”
小狼和骨马回到村庄，是在半个小时前。
满身疮痍的小狼在郑重的把始终不曾松开的头盔递叼给莉莉安后，得到了无头骑士庄重的行礼后，被小公主唤回了灰色伊甸进行修养。
骨马则参与到无头骑士团对巨蟒的战斗中，现在村外战斗正酣。
村民们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动静，除了几个好奇跑出来的小孩，连一个出来查看情况的村民也没有，村民们似乎连袭来的魔物种类都不在意，对无头骑士们能否阻拦下来也不关心。
——这不奇怪。
密托茨黛拉看到从二楼的窗户中探了探又缩回去的村长那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后这么说到。
“反正，要不魔物成为他们的食粮，要不他们成为魔物的食粮，这么多无头骑士都搞不定的魔物来袭的话，他们也只有等死不是吗？”
合情合理的解释。
虽然让库杰、麦和莉莉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很快，他们就把目光放在别的东西上了。
纯粹的黑色，纯粹的钢铁，几近密封为数不多的缝隙都散发着凶戾气息，一眼看上去很容易误以为是一件工艺品。
而在水下足足尘封了三百年，别说锈痕甚至连水中的浮游物都没有吸附的事实，表明它绝不是什么脆弱的摆设，而是货真价实的【武装】。
一个头盔。
无头骑士团【黑鳄】不在于此的成员，朗德思的头盔。
一位逃避，却因为逃避而为三百多年后的同僚们留下解脱与拯救关键的骑士。
这个头盔有惊无险的送到了她们手中。
尾随其后的巨大魔物正与无头骑士团在森林中交战。骑士告诉她们，即使已经陷入衰弱状态，要在不波及村庄的情况下击杀这个魔物依然比较困难，如果可以的话，它们希望等到魔物被歼灭，所有的骑士在场的时候，莉莉安她们再开始行动。
战友的装备回归，在骑士礼仪中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只留下了装备】的场合。
这一次还关系到无头骑士团中，第二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个体的诞生，谁来继承这个头盔也是一个重点。
不过，经过商议，莉莉安她们一致认为趁着大多数无头骑士都被村外的巨蟒吸引过去的现在行动是最好的选择，为此，在头盔回到村庄之中后，学徒们重新进入仓库，收集了相当一部分能够充当施法素材的物品。
就算中途被亡灵法师发现，他下达了命令消灭她们的命令，能够执行的骑士数量也有限，可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所以，我觉得，不论是谁都好，至少请先戴上这个头盔，告诉我们百夫长的位置。”
与克莉丝的通话结束后，莉莉安郑重的向一直在她们身边，作为无头骑士团意志传达者的骑士做出请求。
“可是……”
“我理解你们想要郑重的迎接战友的回归的心情，也清楚你们想在同伴中真正用心的去找到能继承同伴的遗物的人，但是，今天夜晚可能就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一旦成功，就此摆脱亡灵法师的控制，不论你们要举行多么隆重的礼仪也毫无问题，所以，拜托了。”
不仅仅是莉莉安，还有密托茨黛拉的请求。
骑士对于礼仪的执着等同于荣耀，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密托茨黛拉和莉莉安都知道要劝说骑士们放弃是多么困难。
可今晚的机会，也不容错过。
所以，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向无头的骑士深深的弯下腰，说出诚恳的话语。
“这不仅仅关乎你们的自由，也关乎我们的责任。”
——你们有你们的荣耀，我们也背负着消灭亡灵法师，解救这个村庄的责任。
“如果你们认为自己不够资格，告诉我们百夫长的位置之后，把头盔重新摘下来也可以，所以……”
……怎么办呢？
这个困惑，在无头骑士的意识中产生。
紧接着，被【黑鳄】中的每一个个体感知。
……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在大家都在一起时决定朗德思的头盔的继承者。
从巨蟒身体跳下，跨上骸骨的马匹，借助下坠的力量切开鳞片，骑士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搂住骸骨马的脖子，躲开了蛇尾的挥击。
……我也是，朗德思其他的装备，因为这个魔物遗失了吧，仅剩的那一个，至少要用上最崇高的礼仪。
双手托举着大刀疾驰，青色骨马上的骑士准确无误的将刀刃嵌入前一人在鳞片上留下的裂痕，空洞的吼叫与巨蟒痛苦的嘶吼一起，绽放出血与肉的花朵。
另一位骑士高举骑枪，魔力与突刺而出的凌厉气流残暴的刺穿了在同僚的协作中暴露的肉身，前刺，紧接着收回，没有丝毫贪刀的想法，一触则离，它等待着，下一个脆弱的点被战友揭开的瞬间。
……可是，就算说全员，百夫长不在吧，而且，还有侥幸没有被那个男人唤醒的家伙们。
在树木上的骑士，趁着巨蟒的挣扎折断树木时在合适方向用力使树木成为枷锁。
在地面上没有骑乘马匹的骑士，将被巨蟒弄倒的树木砍断，切削成令人胆寒的巨大尖锥放置在周围制造出屠杀的战场。
在蛇身上的骑士踩着坚硬的鳞片，把比那更坚硬的武器从间隙中刺入，带出一片又一片血雾。
在蛇脖颈上的骑士拼尽全力防止自己被抖落，向着鳞片上有着花纹的位置猛攻，用钝器数十次的接连打击击碎鳞片，利器上百次的切割撕裂坚韧的蛇皮，最后整片整片整片的切掉富集的魔力回路，让魔力与血液一同喷溅。
……没错，现在，在这里，并不是大家都在，战友遗物回归的仪式也无从谈起。
一人被巨大的重量撞击弹飞另一人马上补上。
一人被剧烈挣扎抖动从蛇身上甩落另一人马上接住。
一人被巨蟒头颅撞击陷入大地另一人马上疾驰救援。
巨蛇试图喷射大气的利刃则以十余剑压打击阻止。
巨蛇企图挣扎突破包围则以十余骑持大盾阻拦。
巨蛇妄图聚集魔力使用魔法则以十余骑舍身破坏魔力回路阻碍。
如同漆黑的巨鳄死死咬住巨蟒的咽喉，慢慢的将之拖入死亡的深渊。
一如它们生前。
甚至更甚之！
它们在用它们的方式证明，就算是成为亡灵，【黑鳄】之名也绝不会蒙羞！
……没错，现在，【黑鳄】还不是黑鳄。
……【黑鳄】的所有人还不在一起，就算那些在逃亡途中牺牲的战友仅能缅怀。
……也要在百夫长，要在那些没有被唤醒的同伴面前！
“……我知道了。”
不是某一个人的决定。
而是无头骑士团【黑鳄】的集群意志。
现在，还不是庆祝、举行属于骑士们的祭礼的时候，要做也要等到消灭那个亵渎它们荣耀的男人，获得自由，回到那片还有战友沉睡的坟墓前的时候——这就是，无头骑士的决定。
仓库旁的骑士，郑重的站在同样郑重的莉莉安面前。
它看到在这条交叉路的另一个方向，走来了两个无头的身影。
再远些，道路的尽头，还有一个同样的身影靠近。
“由留守村庄的我们四人，暂时择出一人临时带上头盔，向你们传达百夫长所在位置。”
莉莉安因这句话绽放出了笑容，密托茨黛拉松了一口气。
两人再一次的向无头骑士深深的鞠躬，感谢它们愿意暂时抛开对礼仪的执着。
“所以。”
停顿了一会后，骑士用揶揄——尽管除了莉莉安，谁也感觉不到那是揶揄——的语气继续说道：
“所以，你们也不用盘算怎么把头盔扣在我的头上了。”
“呃……”
“是、是呢，哈哈哈……”
在两位正式魔法师难以置信的目光扫视下，麦和弗莱丽不好意思的扭过了头，库杰和莫忒把视线偏到一边，吹起了跑调的口哨。
他们是真的想要趁骑士不注意，把头盔套它头上去来的……
“……真的非常抱歉。”
密托茨黛拉的道歉，是代替这些并不清楚如果将这样的行为付诸行动会有多么糟糕的结果的学徒们。
骑士的头盔与剑，是决不能随意去触碰的。
尤其是戴上、脱下头盔，拔出剑这些动作，一个搞不好，就会收到骑士不死不休的决斗邀请。
密托茨黛拉就是不喜欢这些过于严苛的教条，才始终以“无衔骑士”自称。
“无须在意，我们也不会对尚未作出的愚行动怒。”
做了的话就另说——的意思。
察觉这个言外之意的学徒们冷汗涔涔的向骑士低头道歉。
“也希望你们，能让百夫长从禁锢中解放出来。”
“啊，我们会尽力……不对。”
银狼少女的话语在中途停顿。
——【尽力】是留给失败的借口。
——但她们没有失败后从头再来的机会。
所以……
“我们绝对会成功！”
“那么，我们也将为你们的成功献上助力。”
在谈话间走近的两位骑士回应了密托茨黛拉的宣言。
再度微微鞠躬行礼后，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与学徒们一起退开几步，把空间留给了聚集的无头骑士们。
“现在，由我们来商议吧，谁将暂时的戴上朗德思的头盔。”
留守村庄的骑士有四位。
它们围成了一个圈，将各自的武器插在面前，没有多余的寒暄和前言，亡灵的讨论也不需要那些假惺惺的东西。
直奔主题。
“赫恩·法特玛尔，你在我们四人中立下的功勋与荣耀最多，你的坚毅与勇气得到过【黑鳄】所有人的承认，如果是你戴上它，朗德思也不会有意见吧。”
“我以我的勇猛与坚毅为荣，也认为我能继承朗德思的意志，但是。”
双手扶着面前巨斧的骑士大幅度的摇晃身体，它的体型在四位骑士之中是最为庞大的，那一身几乎每一道缝隙都像是焊死在一起的重甲中传出了拒绝的话语。
“朗德思是个与勇猛搭不上边的男人，他会为了弱者挺身而战，为了要保护的东西不惜牺牲生命，但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勇猛而坚毅的人，在有其他选择时他绝不会骑上战马拿起长剑，我们笑称他的头盔里装满担忧与疑虑，想想，我们都怎么称呼他的？”
向后弯腰，昂起早已失却的头颅仰望着半月，被庞大铠甲包裹的骑士怀念的诉说出那个名号，那个【黑鳄】中经常拿来打趣，倘若其他人说出，就会用手套将之淹没的称号。
“【想太多】的朗德思。我自认没有他那样的沉稳，戴上这个装满了谨慎的头盔，我的勇猛之火也会黯淡吧，吉尔斯，其实你应该是最为合适的。”
到现在莉莉安她们才知道，将足有他一半身高长度的骑士剑驻在面前，一直以来担任与她们交流职责的无头骑士，名字是吉尔斯。
“可是……”
“没错，吉尔斯，我们四人中，你与朗德思的关系最好，【黑鳄】之中，你们也最为合拍，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足以戴上这个头盔，就算所有人在一起商论，你，与朗德思一起策划过黑木河之战，夺取科目科勒城堡，奇袭纽芬丝并一一实现，为我们带来胜利与荣耀的你也一定是最优先的一人，不论是性格，还是能力，你都有足够的资格。”
把在地上锤出一个大土坑的金属战锤提到肩上，与吉尔斯面对面的骑士就像是要决定一样伸出另一只手指着它，打断了吉尔斯的话语。
“你和朗德思是要好的友人吧，那么，暂时继承友人的遗物，为我们带来胜机吧，就像以前一样。”
驻剑的骑士，因为这句话恍惚了。
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每逢难攻不下的战斗，每逢生死绝境。
——嘿！朗德思，吉尔斯，想想办法，给我们带来胜利吧！
“……迪蒙，正因为我是朗德思的友人，所以——”
“你想说要让更有资格的人继承吗？”
“……没错……”
吉尔斯像赫恩一样，如同仰起已经不存在的头颅，用早已化作灰烬的双瞳看向星光稀疏的半月夜空。
怀念与回忆，这是亡灵化后的他最常做的事，头颅失去，记忆也几近支离破碎，所以经常出现在回忆中的那个男人的分量，才如此沉重。
“我不如朗德思，接受过系统的魔法教育却最后也没能成为魔法师的我，真的不如那个从边境的村落里，拿着一把弹弓傻傻的跟着百夫长回来的家伙。谋略也好，心态也好，越是回忆，就越会发现，我比不上他。”
“最后百夫长将保护王子逃离的任务交给他而不是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到昔日的战友所留下，它们至死也不曾获知的真相后，无头骑士们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在两位骑士印记的拥有者所不知的角落，它们也为之争执。
它们扪心自问，带着那个“王子殿下”翻山越岭，牺牲一个又一个长年在一起的同伴真的值得吗？
最后那片原野上最后的血战，怀着必死信念的冲锋，看着战友一个个死去的刑台上那痛苦与绝望，又到底有什么意义？
最后，它们达成了共识——哪怕那个王子是假的，哪怕索伦帝国所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接受并将之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