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哭泣的身影从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消失了。白银的魔力光从落穴的顶端落下。
“我还真是……卑鄙啊。”
在熟悉的气味远去后，嘴边滑过的自己才听得见的低语。
意识渐渐堕入黑暗。
思考却无比的明晰。
——全部都是，自作自受。
密托茨黛拉比任何人都理解这一点。
那一刻，高昂的斗志因即将到来的胜利而燃烧。一并击败持有宝具的两位死亡骑士的战绩，这将是她所获得的最大荣耀！
这样的想法，冲昏了她的头脑。
跳到落穴上空的行为，只是想要亲眼目睹死亡骑士消失的景象，用以满足虚荣心而已。
在那个时候，金色的兽瞳盯着融金的花朵，因此看到下落戛然而止。
——诶？
因这景象而呆滞的密托茨黛拉清楚的看见了那一瞬。
花凋零了。
在严冬的肆虐中。
太过黑暗的落穴让夜视也形同虚设，兽的眼也只能看见一点光芒。
那一点看不出色彩，甚至会以为是一粒晶莹的沙尘在眼前的，丁点光芒。
直到太过接近，沉重的质量扭曲了大气，收缩的瞳孔中才照出它完全的姿态。
——重剑【托鲁弗】！
——在那么深的地方，迪德姆斯居然还能看见她们将宝具掷出！
“【虚空瞬动】”
最先出现的是这个念头。
无法想象那把剑是从哪里得到的恐怖速度，但她可以用【虚空瞬动】逃开。
“不行，那把该死的宝具会贯穿来不及【闪现】躲开的莉莉安的！”
接下来出现的念头是这个。
就在这一秒她失去了逃离的机会，剧痛淹没了所有感官。
当然已经不会有转身抱住莉莉安一起瞬动离开的时间。
——那么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应该产生自己已经赢了的错觉啊。”
苦笑着，将仅剩的魔力变成勉强维持生命的咒语，在那钝厚刀刃的糟糕触感从身体传入脑海的瞬间扭转身体。
【虚空瞬动】。
这是她最后的挣扎。
视线变换的前一刻，密托茨黛拉看到了小公主那红宝石一般美丽的瞳孔。
原本这应该是自己所看到的关于莉莉安的最后的一幕。
但是，莉莉安抓住了她，用她无法理解的速度。
结果，两人一起在失控的【虚空瞬动】的移动轨迹中到处碰撞，最后停留在了这里。
没当场死亡，已经是她能预想到最好的结局了。
“……还能感受到莉莉安的温度，我本来已经没有其他奢望了，但是……”
“害怕通向永眠的路途无人陪伴，所以说出让莉莉安主人去杀死死亡骑士的话。”
“……啊啊……咳咳！”
铁锈的味道占据了咽喉。
逆血冲上喉咙，将话语淹没。
——在失血过多死去前先死于痛苦的窒息吗？
还真是……适合卑鄙小人的死法。
冒出“都怪莉莉安说出了这个方法”想法的自己，最差劲了……唔……
嘴唇上传来了冰冰凉凉的柔软触感。
就像一块冰冷的布丁。甘甜而炽热的液体渗入唇中，充满了口腔，那甘甜划过咽喉，把猩红的液体压到胃里，将铁锈的味道冲去，连带着头脑的眩晕和伤口的痛苦也减轻了。
本能的，银狼的少女****起这甘甜的液体。
是什么药剂吗？
虽然，什么药剂大概都救不回来了。
柔软的触感离开了，对密托茨黛拉来说这柔软就像天使的羽毛带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连眼前的混沌都变得明晰。
“克莉丝……吗？”
洁白纤细的少女的双腿，柔软流利的线条向上蔓延，最后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
将几具尸鬼的残躯踢下落穴，黑发的少女跨站在密托茨黛拉的脸旁，柔顺黑亮的发丝拂过鼻尖。
好香的味道……而且……
自带【幽暗术】的防走光短裙吗？之前没有注意到呢。
“明明快要死了却在想这种无聊的事吗？”
“因为快要……死了，所以、咳咳、原谅我可以吗？”
“不可以。”
插在小腹上的剑刃剃刀似的摇动着，就像要将密托茨黛拉柔嫩的内脏绞碎。
握紧【托鲁弗】的剑柄，在密托茨黛拉眼中的黑发少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克莉丝笑起来，会很可爱吧。
——不过现在是在生气？
胡思乱想，因为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倒是站在她身上的克莉丝握着重剑不住摇晃，这仿若处刑的动作带来的剧烈疼痛反而让她还能保有思考的余力。
但也是极限了。
【托鲁弗】的剑身轻易的破开魔力礼装将她贯穿，之后为了让莉莉安不被伤害而使用的【虚空瞬动】，在最后停下之前不知道在各种地方碰撞了多少次，到现在……
被撕扯开的巨大的好几条伤口几乎将少女娇小的身体彻底扯成破烂的抹布，没有支离破碎简直是一个奇迹。
而且心脏和头没有受伤——虽然脖子扭了。
——不过，直接死掉搞不好会更好。
——至少这样莉莉安就会离开，自己也就不用出现那样的想法，说出那样的话。
——就不会，害的莉莉安再次面对危险！
身体慢慢变得冰冷，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伤口却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温泉里。
果然，这是要死了吧。
拼命睁大眼睛的密托茨黛拉无力的发现一度清晰起来的视野，又开始慢慢变得模糊。
在关于兽人的文献里无数次提到的，【濒死狂暴】结束后的描述。
这个天赋并不是因为陷入濒死状态而发生才被命名，这个名字的由来纯粹是绝大多数兽人在这样的狂暴后都死了罢了。
“呐，克莉丝，我知道你很生气很生气，但是，我真的要死了哦，就算不原谅我，至少，给我一个痛快吧……”
“妾身拒绝。”
噗嗤！
密托茨黛拉清楚的听见肌肉与皮肤被分开的声音。
这种时候才会痛恨这生命力过于顽强的身体。
“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妾身。”
“……但是，如果莉莉安知道了，不管怎么道歉都没用吧，那孩子，会哭个不停的。”
“那么，成为莉莉安主人的狗，每天每天都亲吻莉莉安主人的脚趾，永远的献上忠诚，永远向莉莉安主人摇着尾巴祈求怜爱，用这个来赎罪。”
从那淡漠的话语中听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唔，这样的生活好像也很不错呢，莉莉安是会很温柔对待宠物的人，但是，不行啊，就算我愿意也不行的呐。”
密托茨黛拉用已经涣散的注意力，思考了一下这个提案，然后无力的摇了摇头——左右摇了摇舌头
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因为莉莉安知道啊，她知道，我是狼啊。”
细碎的喉音，是密托茨黛拉的回答。
狼被驯化，就变成了狗，人将狗称为好朋友却恐惧着狼。
但是密托茨黛拉是无法被驯服的，即使变得像狗狗一样友好，会打滚作揖摇尾巴卖萌求拍打求喂食，那也只是，属于特定的人的特权。
她是狼。
银色的狼。
飞驰在枫叶领的月下，孤独而高傲的——狼！
“死掉的狼和死狗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说的也是……”
虚弱感开始从身体的每一处涌出。
似乎要结束了呢，【濒死狂暴】。
那么接下来的就是……【死】了吗？
也就是……最后了吗……
“不要管我了，克莉丝，去救莉莉安，要是那孩子真的出什么事的话，我一定，没法安息……”
依然是支离破碎的喉音，也只有克莉丝能够听得懂吧，这个有着不可思议感觉的少女，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永远，永远都是那么淡然。
“妾身不会让你安息的，背叛莉莉安主人的罪，用永远不得安息的绝望来偿还。”
而且也很可怕……
“呜……果然，还是活下去比较好……，就算是作为……莉莉安的宠物也好……”
“那么，活下去。”
——诶？
——已经开始出现幻听了吗？
这么温柔的语气……是上一句话还那么冰冷的克莉丝说出来的吗？
拼命睁大眼睛想要看看黑发少女的表情，但是迷离的视线，被裙摆遮挡了视野，渐渐黯淡的金色兽瞳只能看见握住剑柄的，属于娇小黑发少女的手。
非常纤细，像玻璃的艺术品一样精致而充满虚幻般美丽的手。
“活下去，不是作为莉莉安主人的宠物狗，而是宠物狼，贯彻你的意志。”
眨眼。
“活下去。”
那只手缠上了漆黑的阴影。
“咳！！”
身体一轻。
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从胸前弥漫。
她觉得自己原本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现在出现了一道裂口，布袋里的珍宝正在飞快的流失，再也找不回来。
“泰迪小姐，麻烦你了。”
“明白明白，那么，【妖精的缝衣针】，要开始编织了哦。”
视线的一角有七色的光芒闪烁。
密托茨黛拉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根银色的触手就粗暴的撬开了银狼少女的牙齿，温热甘甜的味道再一次充满了口腔。
密托茨黛拉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液体的注入太快了，已经没有吞咽力量的密托茨黛拉没法好好的咽下去，粘稠呛进了气管，就像溺水一样，咳嗽的冲动让密托茨黛拉难受的挣扎着。
“安静，这是镇痛剂。”
克莉丝很不客气的将伸入银狼少女嘴中的触手延长，密托茨黛拉感觉到温软的感觉从口腔伸入了胃里，虽然同样很难受但总算没有那溺水般的糟糕体验了。
只是这种浑身都失去知觉，只有脖子以上还能勉强移动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幽怨的看着克莉丝的密托茨黛拉，眼前的景色改变了。
立刻，她就理解了为什么克莉丝要用这种强灌的方法给自己灌镇痛剂了。
她眼中的是克莉丝的视野。
因为黑发少女正冷漠的看着密托茨黛拉身上那可怕的伤口，因此她也看到了，这让她嘴角不住的抽搐。
那伤口太可怕了，几乎将她的肚子彻底刨开，从伤口中可以看见扭曲的内脏——主要是被切断的肠子。粉嫩的器官因失血而变得苍白，可怜的抖动着，连本应包裹在里面的东西也漏了出来。
蜡像的贵妇人——巫妖泰迪正在她的身边清理着伤口。同时那根七色的缝纫针带着肉色的尾光飞舞着，断裂的肠道一根根被接续，又被整理到原本的位置。
“巫妖和亡灵法师是对器官，手术最为了解的职介，放心吧，没有问题的，也不用担心拆线，我的宝具可以将【概念】变成缝纫的丝线，现在，我在用【密托茨黛拉的小肠壁】这个概念缝合你的小肠，愈合后不需要拆线，也没有排异反应的哦——但是，会很痛。”
所以用这种让我已经几乎完全失去痛觉的镇痛剂吗……
密托茨黛拉不敢想象那种痛楚。
于是她干脆闭上了眼睛，虽然是别人在救护自己的画面，虽然是自己的身体，但是说真的，这实在是令人反胃的景色。
只能庆幸兽人强有力的消化功能让肠道里没有多少脏东西，不然的话，她真的会没脸再见到克莉丝了。
可是，即使闭上眼，这幅画面也挥之不去。
——饶了我吧……克莉丝……
哀求，但是完全没有反应。
是没有注意到呢？还是故意不去注意呢?
忍住胃被充满的怪异感——正因为这样的异样感让她多少取回了一点对身体的掌控，密托茨黛拉勉强挪动手，抓住了耳畔精致的小腿。
——这样总该注意到了……诶？
咔嚓声，以及黑发少女的闷哼。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手心好像把什么东西破坏的触感，让密托茨黛拉理解了事态。
这是一瞬间失衡摔倒的克莉丝的裙摆里。
“克莉丝小姐，你的腿！”
“没事，泰迪小姐，请继续。”
——不会吧，我只是，轻轻的……
视野仅仅被黑暗笼罩片刻。
“汝已经控制不住兽血了吗？”
虽然平常也很冷，但是站起来后俯视着自己将这句话一字一顿吐出的克莉丝，比那个白骑士的冻气还要冰冷！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战战兢兢偏过头，那有着奢华曲线的小腿，在留有深深指印的位置弯成了让人齿酸的形状。
就像被粗暴的对待后，坏掉的人偶一样。
这时密托茨黛拉才感觉到身体四处所点燃的温度，这是——
“从【假死】又回到【濒死】，所以又开始狂暴了吗。”
从灰色的平静瞳孔中，密托茨黛拉看见了野兽。
眼中燃烧着暴虐的无理智的火焰的野兽。
伸展着手臂，魔力在手指上勾出利爪，渴求着血肉的……野兽！
那是……我？
“看来是镇痛剂的副作用，现在还没感觉到身体的。”
“啊，没关系的。”
巫妖拍了拍手，灰色瞳孔中野兽被七色的线所捆缚。
“稍微安静一点吧，密托茨黛拉小姐，再过几分钟就好了。”
泰迪说完，继续专注的处理伤口。
这个时候，剧烈的震动，从落穴传出。
大地被震动，从落穴中回响的，是莉莉安悲泣的哭喊。
“【冥府的石柱】！”
再一次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