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沉吟了一会,继续说道:“我们父女俩也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你的变化可真大呀!现在跟你母亲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听张角说道自己的母亲,紫萱神情突然有些痛苦,眼里也不可抑制地涌出怒火来,她想努力控制住这团火气,可越想控制,那怒火就烧得越旺,她的一双小手握成拳状,因为太用力可以清晰地看见皮肤上面的青色血管,她紧咬双唇,整个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张角没想到才一提到女儿的母亲就引起她如此强烈的反应,神情一愣,随即暗淡地垂下头来,怅然地说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呀!十二年了,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念你母亲,思念你,难道这十二年的时间还不足以消平你心头的怒火和怨气吗?”
听了张角的话,紫萱猛地抬起头来,双眼通红,神情悲愤地说道:“有些事情可以忘,可有些事情哪怕就是过了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你现在跟我说这样的话,难道就不觉得虚伪吗?”
女儿毫不留情的话让张角伤心,也让他愤怒,他猛地一拍桌面,厉声说道:“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是你的父亲,有你这么跟自己的父亲说话的吗?人生在世,事事本就难以两全,从我得到那个东西的那一天起,我就被赋予了一种使命,为了这个使命,牺牲个人的儿女私情,是为大义,你只知道自己失去了母亲,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也同样失去了我最挚爱的人哪!我所承受的痛苦一点也不比你少,你为什么就不能多体谅体谅我呢?”
紫萱不屑地一笑,冷冷说道:“好,那我且问你,十几年过去了,你所谓的大义到底是什么?请恕我眼拙,我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反贼,一个朝不保夕的亡命徒,因为你一个人的野心和**,害得多少无辜的生命为你陪葬,母亲死了,三叔也死了,还有那千千万万陪你一同造反的无辜百姓,你扪心自问,你的大义到底是什么,现在外面还有二十多万的无辜生灵在毫无保留地支持和指望着你,你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面对朝廷军队的铜墙铁壁,你还要葬送多少无辜的生命呢?”
女儿的话让张角无从反驳,并无地自容。他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圆凳上,面色苍白,神情悲痛懊恼,悔恨、茫然、痛苦、羞愤……种种情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平日里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纠结得双目血红,他双手抱头,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神志也有些混乱,近乎癫狂地喃喃自语:“或许我真的错了吧!十几年了,我的坚持究竟又换来了什么呢?错了!全错了!我,我悔不当初呀!可,可我已经没有选择没有后路了,我,我——咳!”
看见张角因为自己的话而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紫萱终于感到有些不忍,她感到自己的话确实重了一些,,她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更多质问和委屈又吞回了肚子,拿过张角身前的那杯已经见底的水杯,提起水壶往里倒满,然后轻轻推到他身前,柔声说道:“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当务之急,还是想想要怎么解决眼前的难题吧?我既然找到这里,便算是原谅了你。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容不下你,你也始终都是我的父亲,这份血脉相连的亲情,却是任谁也割舍不掉的呀!”
听了紫萱的话,张角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说道:“紫萱,你说什么,你,你真的已经原谅为父了吗?我,我——”
见父亲仅因为自己寥寥的一句话竟就如此激动欢喜,紫萱既感动又心酸,从而也更加对眼前这个已经显出一丝老相的父亲心生怜惜,她眼神愈发柔和,语气也更加亲切地说道:“嗯,爹爹——”
这一声“爹爹”就好比那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清晨的第一滴露水,更像那融尽一切的暖流,从张角的脑门一直暖到了脚底,听了这一声叫唤,冰雪融化了,万物复苏了,整个生命又焕发出绚丽的光彩。
这几乎是那世界上最动听的天籁,为了等这一声叫唤,张角整整等了十二年。而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便是即刻坠入地狱,也如在天堂一般,他拉住女儿的手,声音哽咽,喜极而泣,他没有遗憾了,他终于可以死而瞑目了……
两父女久别重逢,一朝相认,冰释前嫌,此刻自然有着说不完的温情话,而最欣慰的莫过于张角这个老父亲了,他终于卸去了压在心头最沉重的一座高山,此刻恨不得能把整颗心都掏给女儿。
当张角从女儿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在门口拦住了硬要送他出去的女儿,连哄带骗地把她劝回了房中,再回头时,神情凝重而又异常坚定。
女儿的体谅和宽容让张角大为感动的同时,也为之深深地愧疚。自己欠女儿的实在太多太多,可却永远没有机会去弥补了。不说自己已经只剩下不到二十天的日子,便是自己的身份还不知道要给女儿带去多少危险和痛苦,想到这一切,他就感到锥心的自责和悔恨。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在心底对自己暗暗发誓: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先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让她远离尘世罪恶,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这是他做为父亲最后所能为女儿做的了。
怀着这种沉重而又温馨的负担,张角只感到从未有过的坚定,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动力,只恨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他不能一味地留恋和女儿团聚的幸福时刻,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为了那千千万万信任自己的兄弟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