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连科趔趄着推开他,向前一拱,跪下去。
“爹娘,儿子不是人,让你们操心了。”
这句话,那老俩口更受不了了,一把搂过儿子,全家人哭成一团。
冯连科这些年,都没把自己当成自家人,现在突然找到了家的感觉。
“儿子,我知道你恨娘,把你送去学徒。”
“娘,那时俺是想,俺哥比俺大,力气也大,可是您把俺给送进厂了,把他留在家,你偏心。”冯连科也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
“儿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哥学东西慢,虽然有硬拗劲,认死理儿,可是送去学徒不行,不等学会就让人打死了。你从小就聪明着呢,我就知道你能成事儿,这才把你送进去。又打听人找得好师傅,想让你混出个人样来。”冯大娘也刚有机会说心理话,冯连科这才明白娘是一片苦心。
“咱娘把你的工钱,全花在打点你师傅身上了,就怕你受委屈,可没花在家用上。”冯连举也帮着解释。
“他自己赚的钱,不花他身上,咱吃了心里也不安不是。”冯大娘瞪了大儿子一眼,恨他多嘴。
“娘,儿子不懂事,那些年一直怪你偏心,跟着汉奸师傅走了歪路,以后好好做人,再当回您的好儿子,给您争气。”冯连科现在觉得身体里都是力量,这是找到根本了。
一个人如果连家人都不待见,活在世界上总像无根草,被风吹着也走,被人踢着也走,越来命越贱。
现在他是有家的人了,有娘疼,有家人爱,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一家人正说得热闹,门帘一掀,苏远哲走进来。
“苏厂长,开工了吧,我马上去。”冯连科就要往起站。
“开什么工,这么多人呢也不差你一个,你好好休息!”苏远哲一把将他按下去。
“那能行吗?”冯大娘又想让儿子休息,又怕误了公家的事。
“大娘放心吧,他得休息好,不能伤了身体。”苏远哲忙说。
冯连举已经出去干活了,冯大爷也没吭声,跟着冯连举出去,找个活儿埋头就干起来。
“大爷,您怎么来干活了?”小组长一看不对,过来问。
“我儿子不能上班,我来替,不能让活儿停了。”冯大爷说。
“这,这没法算工分儿啊。”小组长为难了,他想着这是老人家舍不得工资,才来替工的。
“不不,不要钱,俺是自愿的。”冯大爷忙摆手。
没办法小组长把苏远哲找来,两个人一起劝也没用,只能把冯大爷留下。
冯连科到底躺不住,中午就出来了,还好他是电焊工,可以拿个小板凳坐着干活,虽然慢,也比没有强。
张志强一个人躺在铺上,那一家人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心里五味杂陈,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工夫贾石头进来了,给他测了一下体温,没再打针,直接给了两片药。
“谢谢你。”张志强的嗓子有点哑。
贾石头看他一眼,没说话,挑帘子走了。
苏远哲把医务室的门又修好了,屋子里放好了烟味,可是薰得也不像样了,尤其是贾石头做的那个白布帘子,黑瞎瞎的,把贾石头心疼够呛。
他一把扯下来,揉了揉要扔火炉里,可最后还是没舍得,去弄了一盆雪,化出水来,洗了又洗。无奈煤油难洗,越洗越脏。
“扔了吧,都不值那胰子钱。”翠花劝道。
贾石头越洗越气,把两只冻得通红的手抽出来,甩了又甩,张志强从身边过,甩了一脸,竟没说话。
贾石头到底是端了盆出去,连水带帘都泼了。
张志强是来主持会议的,是他主动找的苏远哲,要求开个大会,做自我检讨。
这话苏远哲不好说,他自己能提出来更好。
听说张志强要开检讨会,工人们到是很积极,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大概觉得,张志强这是下不来台了,所以弄点事儿给自己一个台阶。
要知道苏远哲一再强调过不要压煤的事,尤其是后来几批职工多,住大宿舍的有,住个人家的有,还有几个挤仓库的,他就是怕出事,千叮咛万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