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原本是官宦人家。”
灵雁幽幽地开口了,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妾在深闺长大,从小便喜爱诗词书画。父母对我甚是宠爱,一切都由着我,还盘算着给我许一个博学多才的郎君。那时候,总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
灵雁顿了一下,似乎是很难把下面的话说出来。陈阳觉察到了,便轻抚着她的头发,无声地鼓励着她。过了片刻,她才接着说道:
“那年,妾方才二八,正值碧玉年华。谁想到,父亲竟然被诬陷谋反,被酷吏抓进了监狱,百般折磨。他们不仅抓了父亲,连家里其他人都不放过。我当时在一个远亲家中,得到消息后赶紧将我偷偷地送出城去。但是,我母亲,还有弟弟妹妹,都,呜呜呜。”
灵雁再也说不下去,扑在陈阳怀里痛哭起来。她放肆地大声痛哭着,丝毫不在乎会不会被别人察觉。这些年压在心里的痛苦,从来没有如此倾泻过。陈阳听着怀中妻子的哀嚎,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此时无论怎么安慰都没法填补她内心的沟壑。
“妾几经辗转,受尽委屈,最后被卖到金陵,从此便流落风尘。因妾略有几分姿色,又善长诗文棋艺,多有富商大贾一掷千金。沦落数年后,攒得不少资产。于是赎身离开秦淮,来到这扬州买下潇湘馆。回首往日,如此的不堪,原以为此生就将这么凄惨地度过。没想到受上天恩德,与相公喜结良缘,这才品尽幸福滋味。妾多次憧憬着与相公在这平淡之中一起老去,享尽人伦。怎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圣意不怜妾身之苦招相公入京。那神都洛阳是妾伤心之地,那些衣冠禽兽仍在横行,妾怎能随君一同前往?”
陈阳终于彻底明白了灵雁为何总是苦苦地劝自己不要贪图做官。早知如此干嘛要手贱作什么《蜀道难》啊,说到底还是自己想出人头地的心理在作祟。但是一切都晚了,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两人静静地相依着,任由这个寂静的夜晚悄悄地流逝着。
第二天早晨,扬州城码头更外的冷。天阴沉着,像是一张冷漠的面孔。阴冷的妖风挟裹着淫雨肆虐着,仿佛将世间的一切温暖都驱散了。岸边的那些垂柳也早已不复昔日的潇洒,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默默地忍受着秋雨的凄冷。一艘大船停在码头边上,随着风雨微微地摇晃着。这艘船是扬州府特意抽调出的官船,准备载着陈阳和这一干千牛卫沿运河直接行驶到神都。贺飞章在刺史大人的一番盛情之心便接受了他的一番美意。他郑重地向郭敬之拜别,便带着二十多个千牛卫上了船。陈阳站在码头,紧紧握住妻子的手,深情地说她许诺:
“娘子,你要珍重。我一定会回来的。到那时,我们两个从此就不问世事,白头偕老。”
灵雁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道:
“你也要保重,我等你回来。”
两人就这么深深地相望着,所有的感情都已化成了水,融入了彼此的眼睛里。终于,那郭敬之咳了一声,灵雁这才松开陈阳,默默地退到了一旁。敬之上前拍了拍陈阳的肩膀,将其引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
“先前,有小人向我诬告,称公子曾酒后胡言,又逆反之心。老夫心想公子才德俱佳,怎会如此,便将其打发了事。没想到那厮竟说得甚为详实,老夫一时糊涂,竟信了那谣言。现如今,本官已令人将其抓捕归案。老夫平生最恨这等奸邪小人,定将其绳之以法。往日之事,公子切莫再挂怀。汝妻既留在扬州,老夫定当差人多为照看,公子尽管安心。”
陈阳心想这郭敬之明显是在拿灵雁要挟于他,让他不要想翻旧账。他只好拱手向敬之深深一拜,道:
“大人恩德,陈阳铭记于心,在此谢过大人了。”
于是,便转身上了船。随后,大船起锚扬帆,缓缓地驶离了岸边。陈阳驻足船尾,目不转睛地望着灵雁渐渐远去的身影。他的眼睛模糊了,整个世界都模糊了。原以为自己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却没想到别离之际仍是如此的痛苦。陈阳感到那种痛苦在自己的胸腔中剧烈地膨胀着,似乎要将自己的胸腔撑开,将心脏撕成碎片。伊人的倩影越来越遥远,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小点了。再接着,什么都看不到了,所有熟知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挣扎地站起身,来到船头,举目望去。一片未知的前方在等待着他。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