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来看吧小说>都市言情>旧梦·望春归> 第六章 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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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2 / 2)

摄像师摆弄半天,再次无奈地道:“再挤一挤!”

队伍再次收紧,孟聆笙被迫侧身站着,小半个身子与云观澜相叠,她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仿佛依偎在他的怀里。

摄像师比个“OK”的手势,按下了快门。

当天,《新民早报》上刊登了《杀夫》开拍的消息,第二天,更多报纸上刊登了九州电影的新片《吉祥里杀夫案》的开机消息。

联懋要拍《杀夫》的消息捂得很紧,显然,九州电影并未料到会有人中途截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仓促开机。

但云观澜不敢放松。九州电影心术不正,只图赚钱,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抢占先机,什么电影质量,什么职业操守,对九州来说,不过浮云耳。

他给孙霖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在二十天内完成《杀夫》的拍摄。

《杀夫》成了联懋电影的头号任务。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导演,孙霖把控有力调度合宜,全剧组加班加点,拍到半个月时,进度已经过半。

这一天是冬至日,偏偏剧组为赶进度要拍摄到深夜,云观澜作为老板去探班慰问,也邀请了孟聆笙一起。

他驱车到圣约翰大学门口等孟聆笙,孟聆笙来时手里提着漆盒,云观澜好奇:“这是什么?”

是一盒点心,孟聆笙探班的礼物。

云观澜笑:“哪还用得着你特地带点心,我早在金陵酒家订好了筵席,让他们直接送到片场去。”

孟聆笙撇嘴:“你有金山银山,我也有我的寸心寸意,况且这是我亲手做的,外面可买不到。”

云观澜伸手掀开漆盒,小巧玲珑的糯米团子压制成梅花形,呈淡淡的粉色,码得整整齐齐。

“你还会这手艺?我还以为孟大律师的双手只会翻法典呢。”

孟聆笙嗔道:“我也只会这一样,小时候在老家,每年冬至我娘都会做梅花糕。”

趁她不注意,云观澜飞快地拈起一个团子塞进嘴里,孟聆笙哭笑不得,云观澜咽下团子,正色道:“剧组有好几十号人,你这些点心肯定不够分,我这叫先下手为强。”

孟聆笙打掉他的手,把漆盒牢牢护在怀里:“电影要是拍得好,我专门做一盒送你。”

到片场时,恰巧金陵酒家的筵席送到,于是暂停拍摄,几十号人热热闹闹地挤了三张桌子一起过冬至。

孟聆笙被余玫瑰按到主桌上和云观澜挨着。云观澜是个笑脸老板,联懋片场里没人怕他,大家成群结队嘻嘻哈哈地来向他敬酒,捎带表达对孟聆笙的仰慕,感谢她的梅花糕。

员工们敬她的酒都被云观澜挡了下来:“你们孟律师不擅长喝酒,她的酒我代饮了。”

余玫瑰斜着眼睛看孟聆笙,嘴角勾着笑,孟聆笙被她看得耳朵发烫,伸手去夺云观澜手里的酒杯:“我自己可以。”

云观澜攥住酒杯不松手,眼睛里尽是坏笑:“是吗?你可想清楚,如果你醉了,我就只好送你进宿舍啦。”

这话果然奏效,孟聆笙乖乖垂下了手。

酒足饭饱后,剧组重新开工,云观澜和孟聆笙站在孙霖旁边看拍戏,正拍到女主角在纺织厂做工人第一次拿到薪水,因为心情愉悦,忍不住哼起歌来。

云观澜凑到孟聆笙耳边,悄声道:“澹台给女主角设计了很多唱歌戏。”

他的声音虽然轻,但孙霖耳朵更尖,孙霖这个人,平时笑眯眯的,但一开机就是片场霸王,谁的账也不买,他把剧本一摔,黑着一张脸:“这里是片场,说悄悄话请去别的地方!”

云观澜做了个鬼脸,拉起孟聆笙的手:“走,咱们出去透透气。”

推开门,凉风扑面,细碎的雪花融化在脸上,云观澜惊喜道:“下雪了!”

孟聆笙眯着眼睛仰头看,高高的路灯投下的姜黄的伞状灯光里,细密的雪花如盐粒子般飘洒下来,兜住人脸,满面寒凉。

才十二月末,这少雪的南方城市竟然降了初雪。

云观澜转身回去,不多时拎了两把伞回来:“偷了个道具,凑合用。”

他拎的是两把油纸伞,一红一绿,撑开来小小的只够遮头,好在雪势不大,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啪”的轻响。

两个人撑着伞并肩走,在浅浅的白色雪地上留下两行一大一小的脚印。

云观澜在冬至宴上喝多了酒,现在酒意上头,一行脚印歪歪扭扭,脸上也透着不自然的酡红,他扭头看孟聆笙,笑眯眯的:“孟律师,我今天真高兴,再过几天电影就能杀青了,你看到没,玫瑰他们演得多好,到时候一定能一炮而红。”

孟聆笙看他脚下踉跄,生怕他会摔倒,忙换左手撑伞,右手架住他。

醉酒后的躯体仿佛更沉重,也更滚烫,隔着西装和大衣都能感受到热度。

云观澜低头看她一眼,认真地说:“我没醉,我清醒得很。”

醉鬼名言,孟聆笙朝天翻一个白眼。

云观澜嘴上说着没醉,人却半倚在她身上,伞也歪到一旁,雪粒子落了一肩膀。

孟聆笙费力撑住他:“外面太冷,我们进去吧。”

云观澜不肯:“里面太热,外面清爽。”

好不容易哄着他到屋檐下坐下,或许是因为台阶太冷,坐下后,云观澜的酒意消散不少,只是脸上依旧笑微微的,他扭头看孟聆笙:“孟律师,这部戏一定能扭转你对电影的偏见。”

孟聆笙尴尬地道:“其实我没看过几部电影……”

这是实话,她老家在桐庐,电影触角还未伸到这种小地方。七年前为求学来到上海,兼顾学业和生计尚且困难,更是没有闲钱闲工夫看电影,直到一年前学业结束成为律师,才被澹台秋第一次拉去影院,合该她命背,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粗制滥造的神怪片。

第一印象这样差,有偏见也在所难免。

云观澜把手放在胸前,夸张地一欠身:“原来如此,云某替同行向孟律师致歉,都是我们国片电影人不够努力,才让孟律师对电影心生偏见。”

孟聆笙“哧”地一笑。

为着电影,他们最近每天都碰面,孟聆笙参与了每一次项目讨论会,也跟着探过几次班看过几次拍摄,一个多月时间下来,她无时不察觉到云观澜对电影的热爱。

他不只是一个老板,更是一个电影人,有时在片场,他提出的拍摄建议让戏霸孙霖都拍案叫好。

比起赚钱,他拍电影更多的是出于热爱。

他是真的相信电影力量强大,于他而言,电影是信仰,他仰慕光影,如孟聆笙仰慕法律。

孟聆笙不禁好奇:“云先生,你为什么爱电影?”

云观澜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我第一次看到电影,是在十三岁那年。那年养父失踪,养母想方设法带我来到三藩市……”

“失踪?”

“是。我家原本在加拿大一个靠近铁路的小镇。养父是铁路工,他有文化又聪明,很快成了那一带的工人代表,常常与铁路公司负责人交涉,帮中国工人争取利益。不仅如此,他还一直在赞助国内革命。

“我十三岁那年,有一天晚上,突然有人来找他,他连夜跟着那人急匆匆走了。走之前,他对养母说,不确定这次还能不能回来,如果半年内他还没有回来,让养母设法去三藩市,他在那里有朋友,可以帮养母一把。

“后来他果然没有回来。养母带着我去了三藩市,到了才知道,养父的那个朋友不久前去世了。

“养母是个刚强的人。她没有再向谁求助,我们搬去了三藩市的郊县,她拿出所有积蓄开了一家洗衣店。

“那时三藩市有上千家华人洗衣店,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因为定价太便宜而被同行砸过店,后来养母经人指点去拜了行会,这才站稳脚跟。

“我那时十三岁,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龄,养母还坚持要我读书受教育。华人在国外以吃苦耐劳著称,而我的养母是当地华人里最能吃苦的一个,别的洗衣店有了固定客源后都请雇工,几块钱一个雇工,她不舍得请,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洗衣服。

“我现在还记得她洗衣服的价格,十美分一件衬衫。我的前程就是养母这样十美分十美分用手搓出来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十美分是我衡量一件东西的价格的标准。所以,一开始,还不知道电影是什么的我,和你一样对电影充满了厌恶。

“因为一张电影票二十五美分,相当于洗两件半衬衫。

“我们搬到郊县后第二年,县里开了第一家电影院。

“你肯定想不到,我看的第一场电影,是养母让我去看的。那天我放学回家,她对我说,‘走,咱们去看看电影到底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值洗两件半衬衫的钱。’

“我现在还记得,那部电影是卓别林的《谋生》,电影院里所有人都被卓别林的表演逗得哈哈大笑,包括养母,自从养父失踪后,她即使笑起来,眼神里也带着悲伤。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毫无保留地大笑,电影让她忘记了所有的愁苦。

“我第一次明白,快乐的价值原来那么大。

“贩卖快乐,多伟大的生意啊。借着银幕的光,看着每个人脸上快乐的表情,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以后要做一个电影人。”

雪花在他的手心里次第化开,这年轻而英俊的男人,满腔热血,融化寒凉。

孟聆笙望着他,觉得这漫天飘洒的琼花仿佛化作了春雨,细密温柔,千丝万缕。

一星期后,《杀夫》如期杀青。

发行策略也早已制定好,云观澜以高分成比例拿下两家原本只做西片放映的外国电影院,与四海大剧院一起进行《杀夫》的首轮放映,两周后,二轮和三轮影院跟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让《杀夫》得到最广泛最多元的观影人群。

就在《杀夫》宣布定档后的第二天,《吉祥里杀夫案》也在报纸上宣布定档。

两部电影定档在同一天。

一场恶战还未打响就已硝烟弥漫。

《杀夫》正式上映前一天,张林氏杀夫案二审的开庭通知书送到了孟聆笙的办公桌上。

一月初的天气,不知怎的,室内竟然有些燠热。

孟聆笙半推开窗,坐在窗前打开信封,抽出传票。

她的手骤然一抖。

传票上写着开庭日期、开庭地点、传票签发时间,以及书记官和推事的名字。

推事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郑无忌。

乌木相框里凝固着一张年轻男孩子微微笑着的面孔,即使是黑白照片,也看得出面色苍白。

这男孩子有一张秀气的面孔,或许是因为鲜少照相没有经验,他望向镜头的眼睛显得茫然而羞怯,但仍旧微微笑着,透出细雨春风般的温柔。

相框摆在桌子上,相框前燃着三支线香,年轻男孩的面孔在袅袅烟雾后氤氲。

一盅清酒淋漓洒落在相框前。

隔着青烟,一双温柔的眼睛望着相框里的男孩:“信弟,再过半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如果你还活着,也该二十三岁了。”

“记得你去世那年,我也是二十三岁,刚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满心想做一个大建筑师,你还对哥说,要让哥帮你建一栋金屋给你心爱的姑娘住,兴许你是说玩笑话,但哥那时候其实连图纸都已经画好了,那是哥设计的第一幢房子,给你和她的新房。

“如今你已经走了七年,哥也已经三十岁了,但哥没有做成建筑师,哥现在是法院推事。

“哥这几年去了日本学法律,一回国就来了上海。至于那个你临死前还心心念念的女人,她也在上海,现在成了一个律师。

“几个月前她打一场蜚声上海滩的大官司,哥去旁听了,看着她在律师席上慷慨陈词,哥觉得好奇怪,这样一个背负着人命的女人,竟然会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难道她从来没有忏悔过吗?从来没有在午夜惊醒过吗?

“哥马上就要审判一起官司,你猜被告人的律师是谁?

“是她。

“过去每年你过生日时,哥都会送你礼物。

“官司会在你生日那天正式开庭,今年哥要送给你的礼物,就是她。”

那双看着照片的温柔眼睛,瞬间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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