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来看吧小说>都市言情>旧梦·望春归> 第五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青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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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青春了(2 / 2)

为了罩住裙子,她特意穿了一件长及小腿的风衣。

孟聆笙瞪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撩起风衣下摆一角,一抹绿蓦地一闪,又被风衣盖住。

云观澜憋着笑为孟聆笙拉开车门:“孟律师,请上车。”

上了车,云观澜伸手从后排座椅捞过一个纸盒,示意孟聆笙接着。

孟聆笙接过纸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双乳白色漆皮高跟鞋,鞋跟细细的,并不是很高。她蹙眉疑惑地看着云观澜,云观澜道:“我猜你一定没有配裙子的高跟鞋。”

可不是,她连像样的裙子都只有身上他送的这件呢。

孟聆笙忙把双脚往后一缩,她正穿着的是一双半旧的黑色平底皮鞋。

云观澜用余光瞟到她的动作,没有说破,只是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南国十月天,溽热虽还未消退,天黑得却是越来越早了,从圣约翰大学去往远东第一厅的这一路,是上海滩最为繁华的一段,马路两边店铺林立处处掌灯,霓虹灯灯光倒映在路面上昨夜秋雨的残迹里,流淌了一地的颜色。车窗降下,孟聆笙把手臂搭在窗框上,扭过身去,享受着夜风扑面,看窗外的风景,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到了舞厅门前,云观澜先行下车,让孟聆笙独自在车里换鞋,自己走到路灯杆子前斜倚住,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咬在嘴里。他最近在戒烟,所以也不点火,只轻轻咬住了,静静地等孟聆笙。

等了一会儿,孟聆笙还没好,云观澜回头看,这一看,瞬间怔住。

孟聆笙已经下了车,她平时只穿平底鞋,乍一踩上细高跟,行走艰难,如临大考似的蹙着眉咬住一点唇。那及小腿的风衣已经脱下,被她撘在臂弯里,露出里面一袭春绿的连衣裙。云观澜选的这件连衣裙是法国风格,没有旗袍领,露出整个修长白腻的脖颈,一字形的领口直延伸到肩胛处,裙腰收得紧紧的,下摆蓬起,裙裾过膝不到三寸长,伸出一双细瘦伶仃的小腿来,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朝他走过来。

终于磕磕绊绊地走完了这十几米路,孟聆笙长舒一口气,抬眼看云观澜,却见他正看着自己发愣。

孟聆笙把手在他眼前晃一晃:“云先生?”

云观澜这才回过神来,取下咬在嘴里的香烟,由衷夸赞道:“好看。”

夜色已上,他们站在路灯下,孟聆笙抬头仰望着他,柔黄的灯光兜头洒了她满脸满身,在她修长的脖颈、深刻的锁骨、光洁的手臂和绿色的缎子裙上宛转流淌。

十分好看。

云观澜架起手臂:“走吧。”

犹豫片刻后,孟聆笙伸手穿过云观澜的臂弯,挽住了他的手臂。

两个人走进远东第一厅。

一进门,孟聆笙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灯红酒绿,什么叫醉生梦死。偌大个舞厅里,灯影幢幢摇曳不定,乐声靡靡缥缈游弋,网一样的灯光网住了舞台上和舞池里纵情声色的男男女女,所有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迷醉。

傅思嘉正坐在吧台前,见到她来,微微一笑,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她今天穿了一身酒红色的绒面礼服裙,细细的弯眉,桑葚色的一抹红唇,端的是艳光四射,见孟聆笙挽着一个男人,她弯眉一挑:“这位是?”

孟聆笙给她和云观澜做介绍:“这是云观澜云先生,联懋影业的老板。云先生,这位就是傅六小姐。”

傅思嘉莞尔一笑:“原来是云老板,久仰大名。”

云观澜回以一笑:“不敢当,六小姐在上海才真正是名声响亮。”

傅思嘉打响指唤酒保:“孟律师难得肯赏光来这儿,怎么样,觉得我这儿还过得去吗?”

孟聆笙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傅思嘉嗔道:“商女不知亡国恨是不是?你这个人真是的,喜恶都写在脸上,一点也不知道遮掩,这样做律师可是要吃亏的。”

云观澜笑道:“我倒觉得蛮好。外面的世界风大雨急,总要允许人有一个温柔乡来躲避吧。就好比这酒,疲惫时喝一杯可以熨帖肠胃振奋精神,只要不是沉湎其中长醉不醒,又有何不可?风尘之中多有性情之人,这舞池里也未必没有仗义侠客。就像我们三个人站在这里,又有谁知道两位一个是报业木兰,一个是律法界巾帼呢?“

孟聆笙诧异地瞟云观澜一眼,距离初见过去太久,她都要忘了云观澜的嘴皮功夫有多厉害了。

他这一番恭维,傅六小姐听了果然很舒心,眉眼笑弯,亲自把酒递到云观澜手上:“酒逢知己岂不快哉,这杯‘还酹江月’送给云老板。”

孟聆笙也举起杯来,三人同抿一口酒,傅思嘉放下杯子:“二位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如果能帮得上忙,傅六义不容辞。”

孟聆笙向傅思嘉道一声谢,把林阿蛮杀夫案的大体经过和今天突然爆发的新闻潮讲给她听:“我和云先生认为,这波新闻潮来得蹊跷,想请六小姐动用在新闻界的人脉关系,调查一下这件事是否有幕后推手。”

云观澜道:“云某研究过,这次新闻潮,牵涉其中的多是些花边小报,读者以市井小民居多,虽然每份发行量都不算大,但加起来也数量惊人。奇怪的是,我发现《梦都报》上并没有登载相关消息。”

傅思嘉的先知报社,麾下有两份报纸,一份是偏严肃的文人大报《新民早报》,另一份就是笑闹谐趣的市民小报《梦都报》。

傅思嘉蹙眉望向云观澜,云观澜沉吟道:“不知道是《梦都报》根本没有收到线报,还是收到了觉得新闻价值不够?”

傅思嘉点点头:“我明白了,两位在这里稍等片刻。”

她下了高脚凳,朝内间走去,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云观澜才转过头来悄声问孟聆笙:“你的酒好喝吗?”

孟聆笙蹙着眉尖,这才露出一脸苦相来,吐出舌尖轻声嘶哈,一边嘶哈一边用手给舌头扇风:“不好喝,辣得很。”

那一点点粉红舌尖水光盈盈的,云观澜不由得起了坏心,把自己的酒杯往她眼前一推:“我的不辣,你用它漱一漱口?”

孟聆笙将信将疑地托起他的酒杯,转到云观澜未沾唇处,刚要喝,傅六小姐就回来了:“我问过了,《梦都报》的主编说,最近并没有收到关于凶杀案的线报。”

云观澜看着孟聆笙放下酒杯,心里一边遗憾,一边说:“奇怪,《梦都报》在上海的花边小报里也算佼佼者,幕后推手为什么偏偏放弃了《梦都报》?”

傅思嘉肩一耸:“谁知道,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把他揪出来的。”

云观澜和孟聆笙再次向傅思嘉道谢,傅思嘉笑道:“来都来了,两位仗义侠客不去舞池里跳个舞吗?”

既然主人都已经开口了,云观澜单脚着地下了高脚凳,朝孟聆笙伸出手:“孟律师,请。”

孟聆笙有些窘:“我不会跳舞……”

傅思嘉笑:“又不是让你去台上,这舞池里谁还是舞蹈演员来着,不过瞎跳罢了。”

孟聆笙还在犹豫,云观澜索性一把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朝舞池走去。

进到舞池中央,四周尽是红男绿女,孟聆笙仰脸看云观澜,红绿变换的网一样的灯光网住了他们,他们像是同一张渔网里的两尾鱼,被绑定、束缚住了,要相濡以沫,无处逃离,她整个人都落在他长而宽的影子里。

牵着她手的那五指挤进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上她的腰肢,对面的男人笑眼如弦月,薄唇如弯弓:“不会跳没关系,我教你啊。”

悠扬舒缓的音乐声响起来,乐声贯耳,十指紧扣,贴在腰肢上的手心滚烫,一股淡巴菰气扑面而来,虚笼住全身,孟聆笙只觉得晕,仿佛踩在云端不落实地,她垂下眼睛盯住地面,跟着云观澜的节奏乱晃,只看见投在地上不断变换的灯光,和灯光里你退我进的两双鞋子,黑和白,平底和高跟,男和女……云观澜和孟聆笙。

一支舞跳到尾声,云观澜只欣赏到一段洁白的后颈,这小律师可真瘦,跳舞时后背肩胛起伏,蝴蝶似的翩跹,让他总想伸手去按住。

跳完舞后,云观澜没有立刻松开孟聆笙的手,两个人牵着手走出舞池,一出舞池,冷不防地,孟聆笙突然甩开了云观澜的手。

云观澜心里“咯噔”一声,他蓦地想起了看守所里的那一幕。

他循着孟聆笙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在她视线的尽头处,看到了那夜在看守所遇见的人,她的同乡,法院推事郑无忌。

郑无忌正侧身坐在吧台前喝酒,一杯红酒在他的手里轻轻晃着,红色液体荡漾如血。他似乎很喜欢穿白,来舞厅也是一身严谨的白色中山装,扣子整整齐齐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红与白之间,是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他的视线投向舞池,落在孟聆笙身上。

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多久,或许,他坐在这里欣赏了一整支舞。

云观澜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被人窥探的不适感。

郑无忌朝孟聆笙遥遥举起酒杯。

孟聆笙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情愿而又不得已地慢步走到郑无忌面前,垂头低声喊一句“郑大哥”。郑无忌上下打量她一眼,他的眼神很淡,语气也很淡:“好巧,你今晚很美。”

孟聆笙道一声“谢谢”,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郑无忌离开椅子,冲她伸出手:“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陪我也跳一支舞?”

云观澜的直觉告诉他,孟聆笙不会拒绝这个人。

孟聆笙仿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个人!

果然,孟聆笙乖乖把手放到对方的手心里,任由对方牵起她的手。

与云观澜擦身而过时,她停住了脚步,低声对云观澜说:“云先生,你自己先回去吧,今晚谢谢你。”

郑无忌侧脸看向云观澜,嘴角笑意微微:“多谢云先生。”

云观澜心里不痛快起来,郑无忌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对自己说这句谢?

他的视线掠过郑无忌,落在孟聆笙脸上:“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送你来了,我也一定会送你回去,我在这儿等你。”

孟聆笙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任由郑无忌牵着她走进了舞池。

云观澜坐到高脚凳上:“一杯‘还君明珠’。”

还君明珠,是刚才孟聆笙喝的那杯酒的名字。

舞池里,孟聆笙和郑无忌相对而立,孟聆笙垂着眼睛。她觉得窒息,感觉自己仍旧是一尾鱼,但已不是渔网中那仍有同伴相濡以沫的鱼,而是已被渔夫捞出,单独放在砧板上的将死之鱼。

郑无忌伸手揽住她的腰,像一副收紧的镣铐,沉重冰冷,激得她下意识地想逃,对方却早已察觉到她的意图,狠狠地将她箍住。

但他的脸上却还是淡淡的笑容,将她轻揽入怀,若只是远观,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

然而只有孟聆笙听得到他的呢喃。

“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这里真好是不是?

“很久之前,有人对我说,他听人说过,上海有好些舞厅,人们在里面听歌、跳舞、喝酒,每个人都健康快活,他说他也想有一天可以到上海去,带着心爱的姑娘,和她一起在舞厅里跳一支舞……刚才,你跳舞跳得快活吗?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已经彻底把他忘了吧?孟聆笙,或许我应该称呼你……”

揽着她腰的手沿着脊背向上攀爬,掌心合住她的肩头,猛然用力地把她扣进自己的怀中,郑无忌微微俯下身来,唇畔挨近她的耳边,轻声呢喃:“……弟妹。”

孟聆笙的脸倏然煞白。

一曲终了,坐在吧台上,云观澜远远望见郑无忌牵着孟聆笙的手走出舞池,朝吧台走来。

孟聆笙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一张本就白皙的脸此时更是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一直走到吧台前,郑无忌才松开孟聆笙的手,他看一眼云观澜手边的酒杯:“还君明珠?‘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好名字。”

说完这句话,他向云观澜和孟聆笙点头致意,转身离去。

郑无忌走后,云观澜拿起孟聆笙搭在一旁的风衣想为她披上:“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孟聆笙却侧身避开,云观澜双手捏住风衣领子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孟聆笙垂着眼睛躲过云观澜的视线,她伸手拿过风衣自己穿上。

两个人沉默着走出远东第一厅的大门,走到路灯下,孟聆笙突然停下了脚步。

而云观澜的车停在十步开外,云观澜扭头看孟聆笙:“怎么了?”

孟聆笙站直了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口吻礼貌而疏离:“云先生,你先走吧,我自己叫黄包车回去就好了。”

云观澜蹙眉,他折回孟聆笙面前:“为什么?”

孟聆笙偏头避开他的视线,望着地上一长一短两个人的影子:“我们并不顺路。”

长影子靠近了短影子一步:“来的时候我们也并不顺路。”

短影子向后退一步远离长影子:“正是因为已经浪费过你的时间,所以更应该及时分道扬镳。”

她侧着脸,尖尖的下巴和细细的颈子在姜黄的路灯光里显现出不可扭折的倔强,云观澜心知,她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定然与郑无忌脱不开关系。他突然也生起气来,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云某就先告辞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刚要坐进去,却又听见身后孟聆笙喊:“云先生。”

云观澜心头一喜,面上却装作毫无表情,握着车门把手回过头去,声音冷淡地道:“孟律师还有何指教?”

孟聆笙站在路灯下,灯光伞一般洒落在她身上,她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按住在夜风中飞扬的风衣下摆,隔着这一段短短的路,她的声音被风送到云观澜耳朵里:“这些天多谢云先生的帮忙。”

顿了一顿,她接着说:“但是说到底这是聆笙一个人的事情,不应该总是麻烦别人,从今以后……”

云观澜握紧了手里的车门把手,他扬声开口,打断她的话:“云某明白了。”

什么小场务和女教员,什么大律师和小助理,什么夫妻,什么师徒,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汽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只余淡淡一缕烟尘。

只等冷冷夜风吹过,烟尘也将随之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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