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师傅早就下班了。
算了,明天吧。
就这样一拖,就是一个星期过去了。
又是加班日,组长一个会,直接把我下班的时间推迟到了12点,站在楼下,看着黑黢黢的楼梯间,心中戚戚。
明天一定要早点下班,去找师傅来修路灯,我是摸黑习惯了,中医小哥哥下夜班回家怎么办?
我将“早点下班,找师傅修路灯”添加进备忘录,完后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APP,照路前行。
可是头上那个早就已经失明的路灯,却在我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就突然亮了。
一路上六楼,灯火通明,我甚至不用像以前一样,要跺脚,跺到整栋楼都震动声控路灯才有感应,我只要轻轻地拍拍手,它们就应声而亮了。
这老小区的物业,什么时候这么有效率了,我都还没有报修,他们居然主动上门,把路灯修好了?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我遇到了中医小哥哥,他似乎也正准备去上班。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胳膊上的淤青,没办法,他穿着短袖,那淤青又那么明显。更何况,他身上还散发着一种药膏的味道。
这味道我很熟悉。
同样的药膏,我家里就有一盒,还是我当初脚扭伤了,中医小哥哥送给我的。
我和他一起下楼,路上我问道:
“你这手怎么回事?”
“修路灯的时候弄伤的。”
“啊!路灯是你修的?”
看着我诧异的眼神,中医小哥哥笑了起来。
“我哪里懂这个,我喊了师傅过来修,我帮他扶扶梯子,这伤是不小心被梯子砸到弄的。”
“那你这算工伤,你该问师傅要赔偿。”
他赞同地点点头,看着我,看得我一头雾水。
“我这的确算工伤,不过这赔偿,不应该师傅来给。”
我疑惑地看着他,只听他笑着说。
“还不是担心某人怕黑,我这才拖师傅来修,所以,罪魁祸首要赔偿我。”
我很感动。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中医小哥哥最近一直只上半天班,每次中午就回来了,又怎么会注意到路灯已经坏了。
我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他。
“你想要什么补偿?”不管是吃大餐还是要礼物,我都可以接受。
“我有两张话剧的门票,你要不要陪我去看?”
话剧?
就是那种一群人在台上唱歌,完全看不懂剧情的那种吗?
很无聊诶。
想到那个昏昏欲睡的场面,我有点犹豫。但是想到当时我让中医小哥哥陪我去参加音乐会,他可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下定决心,抬起头,回道:“好呀。”
话剧在星期三的晚上八点,周三很快就到了,从上午开始,我就开始猛灌咖啡,看得同事目瞪口呆。
“楼下咖啡买一送十吗?你是不是这个月都不准备睡觉了,喝这么多咖啡?”
“我晚上要去看话剧,这是准备工作。”
“话剧?唐笑笑同学,你是脑子抽了吗?那东西除了花钱和装X还有啥作用?”
对这件事有质疑的不仅是同事,花店老板在听说我要去看话剧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她上上下下,重新打量我好几遍,最后得出结论。
“怎么看你都不像是要去看话剧的人啊。”末了,还补充一句:“你那个邻居,才像。”
花店老板还真会抓重点,我只能承认:“我就是陪他去看。”
我看到她的眼睛瞬间放大,露出了亮光——那是女人嗅到八卦气息时才有的反应。
“约会?”
“不是。”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真要是约会,我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萎靡不振了。“赔偿。”
花店老板一脸“你别逗我”的表情。
“哪有赔偿是去看话剧的啊。而且还要带花?”花店老板手没停,嘴也没停。“哦~我知道了,这是打着赔偿幌子的约会,姐是过来人,懂的。”
我突然有点后悔答应中医小哥哥来帮他取花了,这花店老板的八卦精神也太厉害了吧。
还好这时候,中医小哥哥已经开车过来了,他没有下车,按了按喇叭。
花店老板递了一束比较小的花束给我,另一束大的她则单手抱着出了门,她将大花束放在汽车后座。
这绝对是故意的,后座被花束霸占压根没法坐人了。
我在她那种明显在撮合的暧昧眼神中,只能坐上副驾驶座,手里还抱着中医小哥哥定的花束,只是比起后座的那个大花束,我手上的这个就小很多了,只有一把用黄纸包着的满天星,堪堪一握。
上车之后,我就准备将这小花束也放到后座,免得路上有个磕磕碰碰的弄坏的。
没想到中医小哥哥却直接来了一句:“不用,那是送给你的。”
“哈?”
他在等红灯间隙,侧头看着我,笑了笑。
“让你久等了,这是补偿。”
“明明是我欠你的,怎么变成你在补偿我了。”
我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是看着手上的花,却舍不得撒手,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花。之前看它还觉得有些单薄,自从知道这是中医小哥哥送给我的花的时候,我就越看越满意,觉得它这样单手能够握住真好,就连包花的牛皮纸都很文艺。
趁着中医小哥哥在专注开车的空隙,我百度了一下满天星的花语:
一、守望爱情,甘愿做配角。
中医小哥哥做我的配角?拜托,做主角我都不敢想好吗!下一个!
二、关怀、帮助、爱护。
爱护?难道是中医小哥哥职业病发,有把我当成他的病人了?可是我最近也没犯病啊。
三、思念,爱恋。
看到最后一个含义的时候,我的脸瞬间就红了,心脏也开始不安分地砰砰乱跳,就好像在说:“我在你的胸腔呆得太难受了,快放我出去。”
我只能努力稳住不安分的心,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可能的,唐笑笑你忘了你以前给人送情书,是怎么被嘲笑的了。一定是你乱想了,说不定他只是帮你当成邻居,不对,是病人在照顾呢。说不定他只是觉得满天星好看,也不知道花语呢。”
这么想着,一股失望情绪突然袭来,打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又是一个红绿灯,中医小哥哥停下车,终于发现我满脸通红,关心地问。
“怎么了?是车里太闷了吗?”
说着,还摇下了我这边的车窗。
冷风灌进来,我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想到后座的那束花,我多嘴问道。
“那后面那束花是送给谁的呀。”
不知道为啥,我感觉在我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冷,虽然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专注着路面,表情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淡淡地说。“一个朋友。”
“朋友?会和我们一起去看话剧吗?”虽然明知道可能会惹他不高兴,但是我还是按捺不住,忍不住想刨根问底。
“不是。”他回答得倒是干脆。“她是话剧的演员。”
看到他这表情,我就觉得一定有故事。不然,一向温文尔雅的中医小哥哥不会在提到她的时候,就突然冷了脸。
他来找我,肯定是想气气前女友的。毕竟要证明自己过得比前任好,是每个人都有的执念。
“说吧,是要让我演温婉可人的,还是优雅大方的。哦,对了,我们是不是要编个爱情故事,不然穿帮了怎么办?”
他一脸诧异,还踩了个急刹。
“温婉可人?优雅大方?爱情故事?”
“对啊。”我不明白他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找我来看话剧,难道不是想让我演你女朋友,帮你气前女友?”
我看他似乎对我有质疑,拍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做设计的,演戏是入门课,我是专业的。”
他哑然失笑:“你们做设计还要会演戏?”
“对啊。”我一本正经地科普:“像我们做设计的,演戏很重要,特别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自己演得越惨越好,最好能激起甲方爸爸的爱心,同情心,让他们放弃让我们改稿的无理要求。”
“还有这说法。”他被逗笑了。“不过今天你这一身武艺没有用武之地了。”
“哈?不是气前女友哦。”
中医小哥哥也看出了我对那位“主角”很感兴趣,解释道:“她是我的高中同学,专业播音主持,不知道为啥演起话剧了,这是她的第一次公演,捧个场子而已。”
我突然想起,中医小哥哥敲门安慰我的那一天晚上,说过的那一句:“我曾经想学配音。”
是电影里的那种,一起考上同一所城市的约定吗?
因为迫切地想见到那位“主角”的样子,所以话剧一开场,我就开始寻找主角,出来一个人就问中医小哥哥“是她吗,是她吗?”
再得到无数次的摇头之后,一袭白衣的女主角终于登场了。
舞台离观众席很远,我看不清女主角的脸,但是她一袭白衣,身段窈窕,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别说男人了,我一个女人看了都把持不住。
我突然有点挫败。
就像是一个普通地球人看到手握六颗原石的灭霸时的挫败。
力量悬殊,不战已败。
中医小哥哥指着女主角身后的小树,对我道:“看到那棵树了吗?”
我心里正挫败呢,随口应付:“看到了。”
“是她。”
“……”
演出结束,我跟在中医小哥哥的脚步来到后台。
“树人”刚换下衣服,脸上的妆都还没来得及擦,看过去就是一个顶着棕色面具的怪人。她看到中医小哥哥,眼睛一弯,再看到我的时候,那眼神立马就变了。
我感受到了杀气。
她接过中医小哥哥手里的花,来不及客套,甜甜地说了一句:“我去卸个妆。”
几分钟之后,她出来了。
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惊呆了。
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多漂亮,实在是佩服她的速度。
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已经完成了卸妆,化妆,甚至换衣服的全过程?!
不对,看她头发那个恰到好处的波浪形。
她肯定还烫了个头!
不等中医小哥哥介绍,她径直走过来,对我伸出手。
“还没来得及认识,我叫穆橙,还未请教?”
她这话虽然问的是我,眼睛却全程都在中医小哥哥身上,所以还没等我解释,中医小哥哥先回答了她。
“这是笑笑,唐笑笑。”
穆橙瞥了我一眼,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敌意——那是狩猎者在宣誓自己对猎物的主导权。
穆橙对中医小哥哥甜甜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一个人来呢。”
中医小哥哥笑着将花束递给她。
“你给了我两张票,我自然不能浪费,演出很好看。”
我瞥了中医小哥哥一眼,对他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实在是佩服得很,某人看了不到半小时,就昏昏欲睡,还当我没发现呢?
算了,我还是做一回好人,不拆穿他了。
穆橙接过花,看了一眼,却有些不悦:“你这人,怎么送我康乃馨啊。”
中医小哥哥露出了那种标志性的羞涩笑容。
“我让花店老板挑几种好看的花帮我包,没想那么多。”
得,看来我之前关于满天星的花语也是胡思乱想了。看中医小哥哥这样子,也不像是那种能借花暗喻的人。
穆橙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了,只是碍于我在场,估计是觉得输人不输阵,当着我的面和中医小哥哥叙起旧来。
“要是你当初没有放弃自己的专业,今天我们就能同台演出了。”
中医小哥哥只是笑笑,“人各有志。”
我都听出中医小哥哥的语气里有几分不耐烦了,穆橙却还在喋喋不休:“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还是更适合播音主持一点,就算不能成为主持人,做CV也不错啊,你声音这么好听,肯定能圈一大波粉。”
不过还没等她的感慨完,有个小个头男人已经冲进来了,看到穆橙,眉头一皱。
“树人你换好衣服了就赶紧把化妆间腾出来,后面花人草人还等着呢。”
我看着“树人”的脸色,由白变黑,变得和卸妆前一个颜色了。
从剧院出来后,中医小哥哥在车里坐了很久,我看他似乎有心事,也不敢催。
应该是穆橙的那一番话激起他的伤心事了,毕竟梦想,特别是被放弃的梦想,就像是初恋,总会让人念念不忘。
“那个,你也别伤心哇,你就算做不了主持人,也有很多粉丝啊。你的病人都是你的粉丝,我也是!”
中医小哥哥一愣,回头看了我两眼,突然笑了。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看你这么久都不动,就……”
“那是我在想去哪儿吃饭才好。”他发动车子。“就去松临吧。”
“松临?”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很贵的。”
“那就……”他从容不怕地将车子开出停车场,不紧不慢地回道:“那就当是庆祝我拥有了人生第一枚小粉丝吧。”
松临是本市有名的日料店,价格不菲,环境自然也没得说。
只是可惜,它遇到了不懂欣赏的我。
我是湘菜的忠实粉,无辣不欢的那种,来日料店纯属是浪费钱的,我实在是不想尝试用生鱼片包裹的刺身,又怕中医小哥哥看出端倪来,只能没话找话。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穆橙。
“你喜欢那位女孩子吗?”
“谁?”他很诧异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穆橙啊。”
他笑了笑,问道:“你怎么这么问?”
“不知道,感觉吧,至少我能感觉到她还是蛮喜欢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有一些说不上的别扭,我甚至期盼,好像是在期盼得到他的否定回答,但是又好像在期盼着其他更让人脸红心跳的答案。
他笑得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重若千斤。
“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啊?”
“她的确算得上是我的初恋,我曾经想过,毕业后要是我们在同一所学校,我就表白。只是没想到……”
他虽然说得淡定,可是眼神里还是带着一点点的忧伤,就是那点点的忧伤,将我的心揪在一起,看得我难受。
我忍不住,追问。“那你还喜欢她吗?”
他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走回头路,希望她也能向前走。”他定定地看着我,道:“而且我也有顾虑,我不属于这里,年底我的规培结束,就要回北京了,我不喜欢她,所以不想耽误她。”
我心里一颤。
我知道他后面的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他不喜欢穆橙。
同样,也不耽误我。
说不耽误,只是一种委婉。
他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还只是说了一个“笑笑,你就没有……”,就被我打断了。
原谅我,实在是没办法再从他嘴里听到任何会让我心碎的话了。
我强打起精神,对他举起果汁杯。
“兄弟,那就提前祝你规培顺利。”
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脸一僵,兄弟这个词估计对他的冲击不小,他估计没想到,他的邻居会突然从婉约派变成豪放派吧。
我这人没别的好,疗伤功夫一流,更何况我对他的那点小心思,本来就只是还在摇篮里的一点点小苗头,还没到连根拔起就会痛不欲生的地步,我也着实没有啥好伤感的。
有一个温柔耐心爱干净的中医兄弟做邻居也不错。
回到家之后,我把刷了几个通宵在淘宝店看的连衣裙都退了货,翻出衣柜里的宽大衬衫,穿回衬衫的那一刻,只有一个字能够形容:爽!
正好公司最近进行改革,实行自由上班制,早到早退,晚到晚退,我也不用担心迟到,趁此机会,索性拒绝了中医小哥哥每天早上送我的好意。
哦,我把对他的备注也从中医小哥哥改回来了,微信消息也不再置顶,现在他只是淹没在众多甲方爸爸催单消息里的蒋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