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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荆棘(2 / 2)

“要塞可供族人在找到去处前作短暂停留,它隐藏在山林中,不在向南进军的道路上,燔燎应该还不会想到那个地方。”觉慢慢地说,转身向地牢口走去。

走出地牢的觉再次回到城墙上,望着远方的山脉,阴沉的重云,刺骨的冬风,觉的长袍在寒风里飘飞,她轻轻倚在城墙冰冷的晶石上,抚摸着五百多年的墙面,风在坚硬的壁面蚀出道道印痕,觉感到眼泪的溢出,炙热的液滴从脸庞划过,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起来,但此时此刻,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紧绷的精神得到了片刻的释放。觉手扶着墙面滑坐在地上,轻声抽泣。

天稍明亮,琉薇城的城墙上已经整齐地站满了人,无论是荆棘武士、士兵还是幻术师,所有人都披上坚固的紫晶铠甲,觉也不例外。她穿着母亲曾经的铠甲,这套铠甲是在她接任觉族族长时,族中名匠为她量身打造的,融合了长衣的优雅与甲胄的防御,像幻术师的外袍那样轻便,上面铸刻着符文。战士们全部扛着重晶铳,城墙角落摞满晶石配件,几名幻术师调整着城墙的晶石仪,没人开口说话。

远处的道路上,渐渐涌出一个个漆黑身影,巨熊们咆哮着开始了攻城冲锋,燔燎军终于见到了琉薇城,它们的野心与战争,都将在此迎来答案。

“炮击,准备!”觉举起晶石手杖,然后指向巨熊兵们,大声喊道“进攻!”

琉薇的晶石墙释放出耀眼的紫光,这些光线令冲锋的巨熊如遇烈日般顷刻蒸发,异光一直波及到紧跟熊兵的狼群,在地上烧出一片焦土,燔燎军一时阵型大乱,暂时停止了进攻。觉族的战士手托魔眼,眼瞳集中在晶石仪的球状部件上,这正是琉薇城巨大火力的机关。片刻混乱之后,燔燎军中恢复平静,远处搭起一台台投石机,士兵们开始装载大桶药剂。

“注意,支起防御结界!”觉一声令下,一道晶石墙从琉薇城前树立起来,投石机掷出大桶弹药,打在晶石墙上爆裂,药剂溅得满墙都是,唯独没有攻破防护。燔燎军队后方飞出大群巨鸟,巨鸟口衔炸药包裹冲向晶石墙,轮番抛出炸药攻击法力构造的墙面,墙体在爆破中倒塌,只见觉举起晶杖指向铺天鸟群。

“最大火力射击!”觉喊道,无数重晶铳的子弹射向高空,将还来不及躲闪的鸟妖打成漏斗。

觉族士气大振,战士们再次扳动晶石仪的扳手,琉薇的晶石墙放射出数道光线,直射燔燎军中,光线如长枪一样扫过战场,斩杀所及的一切生物,击碎远处阵地的机械,燔燎再次后退。觉站在城上,看着庞大的燔燎军队在退却,虽然从局面上看没有什么不妥,但经历告诉她其中有诈。觉命令战士们再次制造出晶石防御,她紧盯着远处的燔燎军,观察其中的异动。

不出所料,一颗颗发光的东西飞向琉薇城,那东西很像火炮的弹药,但却有着长长的金属外壳,尾巴拖着燃烧的火舌,以极快的速度奔向晶石墙,顷刻之间,厚重的法力墙被炸得粉碎,燃着的碎片到处散落,紧接着又一批弹头喷射过来,觉连忙冲到阵前支起防御阵,爆炸又一次将晶石击碎,而弹头却接连不断地飞来。更多的战士冲上前,法力防御一次次被摧毁,又很快被重塑。战场陷入了僵局,两方不断地攻防拉锯,这样一直持续了两个多钟头,燔燎或许是弹药不足,暂时停止了攻击,而觉族战士们也精疲力竭,觉靠在城墙边,始终盯着燔燎军,它们所在地超过了琉薇城的射程,觉族无法还击。

就在这时,觉发现城下地面有微小的隆起波动,那些细小的痕迹一直从燔燎军中延伸而来。炸药!这是觉的第一反应,她举起晶石杖指向其中一条,一道紫焰直奔地面,随着一声巨响,沙土从地下迸溅而出,随之溅出的还有少许碎肉。

“地下,燔燎从地下进攻了!”觉用晶杖指着地面,战士们扛起重晶铳扫射着地上一条条痕迹,但是爆炸还是发生了,一道火光从琉薇城西面腾起,晶石城墙在轰鸣声中开出一个大缺口,晶石仪在爆炸中被震裂了,杠杆从上面断裂下来。

“退入城中,伏击燔燎军!”觉见城墙不保,忙率领军队往城中分散。燔燎涌进琉薇城,直奔各个街道巷子,它们手举火把燃油,四处肆意纵火。突然间,几名燔燎士兵扑地倒下,士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更多的人被射杀。觉族的战士隐匿在街道屋舍里,手持远程晶铳,从事先开出的墙洞狙击敌人。

一名将军打扮的燔燎族人骑着银豹冲进战场,他用土语一声大吼,后方军士拖着一门门重炮来到内城下,开始向城中民房聚集处炮击,四处散落的燃油在炮火碎片里猛烈燃烧,很快在冬风助力下大火一发不可收拾,繁华的琉薇城此时是一片火海,烧焦的建筑在烈焰中倒塌,不时传出重压和高温下岩石炸裂的声音。

“兄弟们,让这些野兽们血债血偿!”火海中传出觉族人的声音,在荆棘武士的带领下一群呐喊的战士挥舞新月刃杀进燔燎军中,然后又是一群从侧翼插入,觉则挥舞着晶杖领导一群人,从后方直击燔燎脆弱的支援部队,燔燎阵型被冲乱,竟只能任凭觉族战士们肆意地包围砍杀。双眼血红的战士们,用手中锋利的刀刃,把心中的仇恨与愤怒统统发泄出来,燔燎从未在短兵相接时遇到如此疯狂的场面,猛烈的使它们实在无法招架,它们既无法逃脱,也不能击退对方,被砍死的妖兵很快尸横遍地。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觉汇聚法力的晶杖折断了,她扔掉断裂的手杖,从腰部甲片附着的刀鞘中抽出新月刃,她的力气并不大,却只瞄准敌人脆弱的咽喉,跟随她的荆棘武士们从乱军中砍出一条通路,觉族战士们从燔燎军中脱身,暂退到不远处的大神庙外,燔燎紧追反扑,双方又一次混战在一起,燔燎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任觉族军士再怎么勇猛也无法应对如此众多的敌人,加之力战过久,体力因此大耗,战局的天平开始倾斜。

有人撞开大神庙的门,战士们涌了进去,两千人陷在燔燎大军中,如今只剩下不多的几百人突围而出,紫晶铠甲被砍得破碎开裂,觉也受了伤,铠甲贯穿数支羽箭,被血染得鲜红,有她自己的,也有敌人的。燔燎军被觉族重创,死伤人数近半,那骑着银豹的将军被荆棘武士劈下坐骑,死在乱军中。由于害怕觉族在极端状况下的报复行动,士兵们退到远处,与大神庙保持一定距离。

夜已经深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觉族战士在神庙中装配起六管重晶铳,把这种沉重的武器架在身上,向燔燎军发动进攻,旋转的晶管带来极快的射速,猛烈火力之下,妖兵应声倒地,觉带领荆棘武士们手持弯刀,从射手们身后冲出,人们的精力渐渐接近了极限,觉感到持刀的双手阵阵发麻,急促地呼吸致使胸口灼痛难耐。由于重晶铳很快过热卡镗,战士们纷纷丢掉晶铳,抽出弯刀一齐冲了上来,燔燎军在攻势下被截成两半,首尾不能相顾。

但是,燔燎军很快从慌乱中恢复了秩序,截开的队伍相互散开,露出往城外的通路。戎雎骑在一只大虎的身上走进琉薇城,而他的身边还跟着一支不小的斗篷遮面、乘骑灰狼的黑衣队伍,以及几名身穿南方部族服饰的人。觉停了下来,族人们手持弯刀站着,眼看黑衣人从坐骑上把一个被捆住手脚的人推在地上,她还活着,银白的头发和黛色衣裙,皆染满鲜血。然后,黑衣人们解下更多俘虏,全是仍然活着的觉族族人,足有一百多名妇孺。

“签下这份协约,这些人就能活,朕将允许你们迁往他处。”戎雎乘虎上前,用生硬的觉族族语说道。

“你对我的族人们做了什么?”觉问道,握着刀柄的右手不住抖动。

“有人告诉了我们觉族的隐蔽要塞,于是我们杀死了大多数反抗的人。”戎雎看了看身旁的南方臣民,抽出佩剑搁在那银发少女的脖子上,剑尖上移,挑去她嘴里塞着的布团。

“姐姐……”女孩强忍着眼泪,蓝色的眼瞳看着身穿血甲的觉“不能签……”

“来,盖下王印吧,觉族最后的族人都在这里。”戎雎说道“只有这次,燔燎将遵守诺言。”

觉看着对面的妖王,魔眼快速读取他的内心,没有阻碍和谎言,这次是真的。觉将视线移向紧缚在地的族人们,残存的人们多是妇孺孩童,或是啜泣,或是颤抖,或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他们命运的裁决人,她最后看着自己的妹妹,恋浑身的鲜血刺激着她剧痛的心脏,像刀割一样难耐。

新月弯刀铛地一声刺在地上,觉伸手向腰部的甲片,刀鞘甲片从铠衣上脱落,燔燎射手举起兵器瞄向觉,戎雎抬手以示停止。觉从腰甲上拿起用金属锁链悬挂的方形蔷薇纹章金印,指尖上的幽火熔断了锁链,燔燎的大臣捧上檀木托盘,上面有写好的协约和融化的热松香。觉族的人们沉默了,人们看着觉手中的金印停在空中,觉慢慢地看完整张协约。

“姐姐,求求你!不要签!不可以!”恋伏在地上嘶哑地大喊,淡褐色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地上。

“作决定吧,觉族的王。”戎雎对觉说道。

阴谋也好,侵略也罢,倘若是觉族覆灭,那么一切又有何意?

金印无声地落在协约的松香上,大臣举起协约,用觉族族语高声念着上面的文字,燔燎士兵们高声欢呼着涌进琉薇残破的城市,从觉族的族人们身旁跑过,那副样子就像是回到久别故乡的游者。

戎雎从觉身旁走过,带着他的大臣,说笑着跟了上去,金印从觉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黎明的光线从东方渐渐浮起,觉抬头望着天空厚重的阴云,以及远处高塔缠绕的火焰黑烟,鲜艳的火花如凋落的花瓣,在风中胡乱飘飞。恋挣扎着挪向她的姐姐,觉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剃刀似的刺骨冬风刮切皮肤的痛楚,她感到周围的族人们跪在她的脚边,她听到的每一声哭泣都在撕扯着自己的灵魂。

“岁末花开,年复一年……”觉只是喃喃地说着。

恋坐在觉的床边一直坐到夜里,觉仍然高烧,浑身滚烫,不时地咳血。恋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任谁也拉不走她。燐操劳过度,已经伏在桌边熟睡了,留下空在值班,而这时的空,也睡着了。这一夜很寂静,寂静的可怕,就在午夜之后,觉的呼吸变得困难而急促,她微微睁开双眼,摸索着将手伸向床边的恋。

“妹妹……”觉像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反复地唤着,声音里夹带着胸腔的啰音,暗色的血随着每一句话,从她的嘴角溢出,沾湿了她的衣服和枕头,干涩的指尖触摸着恋的脸颊,恋一言不发,一行眼泪顺着觉的手指流淌下来。觉就这样看着床边的恋,手从恋的肩上滑落下去,悬垂在床边。

肆风薇曳落晶凉,艳孤香,负青疮,早绽初苏,独秀立瑶芳。仍记昔年霜冽犷,凋瓣叶,碎荆装。

怒炎重霭覆宫墙,血残钢,耀钩光,羲晓舒胧,天地混阴阳。褪甲轻袍携聿望,犹记否?抚刀尝。

恋呆呆地坐着,直到第二天早上,面对床边哭泣的燐和空、闻讯赶来的慧音以及来来往往的人们,恋始终面无表情地坐着。当人们想把觉冰冷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时,只能慢慢掰开她的手指,指关节摩擦着发出轻微的响声。恋一直不吃不睡地坐着,任凭人们如何相劝,直到两天后的下午,身穿黑衣的燐和空回到房间,燐憔悴的样子似乎能被一阵风吹倒一样,她看着眼前消瘦的恋,跪下来轻声说道“觉大人不在了,但我们会留下,我们会一直陪着您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对吗?”

恋没有回答,燐跪着身子挪过去,用微红的眼睛看着恋那双无神的蓝色眼瞳,燐说道“我们知道您很难过,但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恋依然没有回答,燐凑得更近一些,说道“恋小姐,觉大人若是知道您这样,也会伤心的,您……”

燐停了下来,她望着毫无反应的恋,猛地抓住恋的衣袖,手指紧紧攥住衣服的褶皱,一旁的空吓坏了,连忙伸手拉住燐。

“恋小姐,求求您,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折磨我们了……”燐歇斯底里地吼道,泪水大滴地流下“您想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您想哭也好,想发泄愤怒也好……只要您肯说句话……”

“我们失去了觉大人,不能再失去您了……”燐哭泣得不能自已,伏在恋的膝上,恋伸手抚摸着她毛茸茸的耳朵。

那一夜,疲劳的燐直到很晚才沉沉睡去,她躺在床角落的空身上,眼角还挂着泪痕。恋却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风从长夜的天空灌进房间,恋望着那轮巨大的月亮,用觉族族语轻声念出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文字“先神可鉴,自吾血融于大地,吾将手持利刃,身着戎装,化身无形城墙,无论炼狱血池,亦或穷途末路,永不背逆。”

“吾名为荆棘。”

燐被恋的声音惊醒了,她用还不清醒的眼睛审视着窗边的白发少女,风吹起雪白的头发和黛色的衣裙,吹落她挂在腮边的泪滴。燐听得她面向自己说道:

“大梦初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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