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吧。”姑娘把筷子递到她手中,小女孩拿着筷子咽着口水,饥饿最终将所有顾虑抛在脑后,小女孩抱着汤碗狼吞虎咽。姑娘一手托着脸颊坐在旁边,看着埋头吃面的小女孩,心里全然不是滋味,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仅能做到这样一件事而已。回到街上,姑娘将小女孩留在遇到她的巷子口,小女孩拉着她的衣角就是不松手。
“听我说,小妹妹,我只能做这么多了。”姑娘蹲下身子对小女孩说道,她摸了摸小女孩通红的脸颊,推开小女孩的手,走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不敢回头,尤其不敢面对那双眼睛,无助的眼睛。
但她总要生活的,总要想办法拜托目前的窘境,她把积蓄全部拿出来,在无数学生的白眼下,入帝都的泰槿大学堂为生,准备那年的文官科考。这样一来,生活成了问题,虽然学堂供给一顿饮食,但其他花费也是很高的,姑娘为学堂抄了好多天的书,才算是填补了费用空缺。
入学堂后姑娘需得每天早出晚归,来往于山上山下,而每次进城她往往快跑地穿过途径的巷子,她知道那里有双眼睛或许不止一次地注视着自己,姑娘害怕极了,害怕被它注视,也害怕它的消失。一连几天,只要她安静下来,那双眼睛便始终纠缠着她,让她没有片刻的安生,弄得神心俱疲。一个下雪的日子,雪直到中午也未停歇,姑娘一如往常拿着饭盒,却迟迟不肯动筷子,她把饭盒放进随身的麻布提袋中,裹住揣在怀里,往那条巷子的角落跑去。
单薄的鞋子踩在厚雪中浸湿,冰冷灼痛,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巷子角落,她看到木箱上的小女孩,靠着墙角缩在一块旧床布下瑟瑟发抖,她的样子简直像变了个人,头发粘着暗色污迹,从破碎外衣下露出一只干瘦的手。姑娘慢慢走过去,伸手放在小女孩脸上,手指沿着暗色的痕迹向上摸去,在她的头发下有一处新的伤口。
“有人……欺负你吗?”姑娘低声问道,声音在她胸口阵阵颤动,小女孩从躲藏的床布下发出抽泣声。姑娘掀开床布,把小女孩抱到下层木箱上,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小女孩战栗不止,身体冷如冰块,****双脚上的大片冻疮已凝成血块,姑娘顿时感觉胃里翻腾,也只好强行忍耐住,抱起小女孩快步往先前那家小铺跑去。
热乎乎的炉火边,姑娘用毛巾蘸温水擦拭着小女孩的身子,小女孩坐在澡盆中,冲下来的肥皂水泛着淡淡的红色。黑发的老板娘掀开布帘,提进一桶试好的热水,看到小女孩浑身上下的紫青瘀伤,不由得叹口气,把一小盒伤药递给姑娘。
“这药可是挺贵的,我付不起钱呀……”姑娘拿着药盒,回头看着老板娘。
“你的情况我们自然是知道,但既然你要救这孩子,就算我们的心意吧。”老板娘说着蹲下来查看小女孩的伤口。
“可是,太太,您也是辛苦劳动的生意人,我怎么能……”姑娘正说着,老板娘打断她的话“都是活在下层的穷苦人,就不要计较这些了。我能在帝都开上一家小铺,也是多亏了大伙的帮助,乌鸦啊、白狼啊,在官家面前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是白狼天狗的孩子吧……”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加了些热水在澡盆里,小女孩向后撤去,避开发烫的水流。
“有些疼吗,待会涂上药会好些。”老板娘说着提起水桶。
“建国时天魔主就宣布了废除族制偏见,明文上甚至允许异血部族的通婚,如今五百多年过去了,近来又解除鸦狼两部入住帝都的禁令,为何这世道还是一样的残酷呢?”姑娘用毛巾擦干小女孩身上的肥皂水,又用衣袖迅速擦去脸上的水。
“上面不过是安抚我们这些受苦人罢了,这么多年,我们对天魔宫的意旨早就不抱希望了。”老板娘笑笑说道“不过,既然朝中愿意招募鸦部文官,或许是个好兆头吧。”
姑娘替小女孩穿上一套干净衣服,这也是老板娘送的,姑娘过意不去,一直坚持付钱,老板娘半是反对半是玩笑地说“若不是看在这孩子的面上,连热水钱也要付的!”
姑娘尴尬地笑了笑,收起钱袋,然后打开麻布包拿出饭盒,放在小女孩手里。
“把它吃了,我晚上来接你,要乖乖听太太的话。”姑娘摸了摸小女孩的额头,笑着说,小女孩点点头。
“太太,麻烦您了。”姑娘向老板娘深鞠一躬道。
“好,好,你去忙你的,放心吧。”老板娘走到姑娘身边,把一个小袋子塞到她手里小声说“你这样不吃东西,身体会垮的,这几个糙米团拿着。”
“谢谢……您……”姑娘忍着眼睛里热而刺痛的感觉,再次向老板娘鞠躬道谢,匆匆转身跑出巷子,脸上不断游动的东西在冬风里渐渐冷却。
这天是过节的,学堂下午休假。姑娘第一次带着小女孩来到集市,她铺开画摊,摆上两卷摊开的画来卖。姑娘正准备拿出书来读,却听小女孩大喊一声“卖画喽!便宜又好看嘞!”
姑娘顿时直感头大,哪有这种卖菜似的道理,想来倒也不妨碍,姑娘索性由她闹去。谁料小女孩的几嗓子,倒引来不少路过的人,似乎看热闹的更多些。
“这画卖多少钱?”一个行商模样的人拿起一幅静水枫叶的画。
“十二块!”小女孩立刻回答,姑娘一听忙站起来说道“卖价十块!”
“过节打折!”小女孩毫不犹豫来了一句,行商卷起画,付给小女孩十块铜币,姑娘看着拿着十块钱一脸欢快的小女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雪积压在山路上,走起来咯吱作响,姑娘牵着小女孩的手往回走着,夜渐深了,天上没有月亮,漆黑的路间一盏旧灯笼散发白色微光,短短的蜡烛缭绕着细细的黑烟,不时在夹杂细雪的冬风中跳动,晃得地上影子变化不定。小女孩跟着姑娘,步态颠簸,路边积雪中露出一块凸岩,小女孩坐了上去,任凭姑娘怎样拉她就是不肯起来。
“现在天已经黑了,再不回家下起大雪可就不好了。”姑娘松开手,转身劝着小女孩说。
“可是……可是人家确实很累啊……”小女孩抱怨着说道。
“那么,谁说只要吃过一碗热汤面就会有十二分力气的呢?”姑娘笑道。
“真的……很累……”小女孩犹豫着不肯起身。
“你看,下雪了吧……”姑娘摊开手掌,灯光映出鹅毛般的雪片开始缓缓飘落。
“这种时候下雪,简直是欺负人嘛……”小女孩抬头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雪片带着哭腔喊道。
“呵呵……”姑娘看着小女孩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她走到小女孩身旁弯下身子。
“来,我背你好了……”姑娘向小女孩伸出手说。
“这样……不好吧……”小女孩正吞吞吐吐,姑娘只管背起她,把灯笼递到她手中,小女孩的身体并不重,只是有些摇晃的重心颇显奇怪。姑娘撑开随身的油纸伞,往山上走去。
提灯在小女孩手中摇摆,一路上小女孩起初还是有说有笑,渐渐地声音变得稀少,很快只有均匀的呼吸,姑娘回头看去,见小女孩伏在自己肩头睡得正熟,两手抓着灯笼提杆。姑娘生怕惊醒了她,小屋就在不远处,她缓步走上湿滑陈旧的石阶,往枫叶林深处走着。雪越下越大,林子里一片静寂,只剩下雪枭偶尔的鸣叫,以及姑娘脚下积雪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