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于星衍走出房间,许原野怔愣地站在他的身后,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灵魂里的某一部分好像随着这声关门声抽离了出去。
许久没有过了,这种切实的,把自己的一部分和他人交融的感觉,许原野对此感到十分的陌生。
在触及到于星衍看他的眼神的那一刻,无数在嘴边盘桓的话语全部被锁了起来。许原野从小到大都和“不善言辞”沾不上边,但是他现在却无法组织出一句稍微完整一点的语言,然后把这句话说出口。
坐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许原野想了很多东西。
时间往前追溯,回忆的时候,第一幕总是从小时候住在宜城的祖宅时开始。
都说童年经历对人的一生有极其重大,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那么许原野在小时候感受到“爱”之前,可能先感受到的就是“孤独”。空荡荡的大房子,刻板严谨的家规,女人的高跟鞋踏在红木地板上,来了又走。
什么是“爱”呢?许原野曾经囿于这个问题里,无法得到答案。
许原野小学时就读于宜城最贵的私立外国语寄宿小学,但是许家并不允许他寄宿,每天一大早,许原野起床以后,迎接他的是家里阿姨做好的早饭,和站在门外等候的司机,他很早就明白了在与常态的“父爱”“母爱”之外,还有一种家庭关系,是责任、义务组成起来的。许蒋山对于他有严苛的要求,必须自律,向学,不可以贪恋玩乐,也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样和同龄人一起在泥地里撒欢,可是在这些严苛要求之外,许蒋山并未付诸于他同等的父爱。
许原野从来没有看见过许蒋山和原颜吵架,也许他们在结婚之时,可能也有过短暂的爱意或者激情,但是比这些感情更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许蒋山的事业,又比如原颜所渴望的自由。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稳定,一个星期里许原野能和父母坐在一起吃一顿饭,饭桌上,所有人都很和睦,也会问询许原野的学习和生活,但是许原野知道,许蒋山和原颜的心里,他只占有很小的一部分。
他们不在乎彼此,许蒋山不会过问原颜去了什么派对,和哪位年轻英俊的男士逛街,原颜也不会深夜打电话把许蒋山从声色犬马的交际场里拉出来。
人和人的关系,就像两簇迎风生长的芦苇,有些时候相依,有些时候便分离。
许原野知道,他的父母都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自私”,他们的爱只给予自己,可能在很少的时候,才会分一点出来,施舍给别人。
在很小的时候,许原野就已经习惯了孤独,并且开始追逐起了孤独。
发生任何一段关系之前,许原野总是会非常谨慎地给自己留下余地,以便于可以及时地抽身离开,他早就把许蒋山的那种自私学了十成,所以才能在离开许家的时候那样的干脆,且无所留恋。
于感情而言,许原野天然地,在童年时就学会了克制,品尝感情带来的美好,拒绝接受感情带来的痛苦。
随着年纪渐大,许原野也明白,自己这一部分的人格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健全的,不健康的状态,但是他不在乎。
而这一切在这几年一点点地被打破,改变了。
于星衍的出现,在他的人生中像是一个细小的隙口,水从隙口滴过,日日夜夜地打磨,然后在某一天,隙口变成了大洞,奔涌的爱意冲了出来,把他留下的那间空房子填满了,甚至还涌进了他内心深处的居所。
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许原野感觉到了痛苦。
这是感情带来的痛苦,是他在从前的人生里拒绝接受的痛苦。曾经许原野想过,分明和他拥有相似的童年际遇,为什么于星衍能够那样无所顾忌地散发着热意呢?为什么能冲到他面前来,大胆地诉说自己的喜欢呢?
第一次拒绝于星衍的时候,许原野尚且还能用年纪太小当做借口,可是这一次,他失控了。
平稳驰行了二十七八年的列车突然翻出了轨道,曝尸于荒野之上,许原野是那个惶然无措的司机,一个人坐在列车的残骸旁,看着夜空,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许原野想,他如果告诉于星衍,他喜欢他,那么他们该如何走?打破的不仅是他的生活,还有于星衍的。
许原野像个殚精竭虑的操盘手,一点一点地模拟推算着他和于星衍的将来。走到这一步,他才发现,他恐惧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这夜怎么不再长一点,好让他能把那些可能出现的未来都预想到?
真正将许原野击溃的,是于星衍早上看他的眼神——那不再是和从前一样热烈肆意的眼神。
于星衍长大了,他的世界不再围着他运转了,他对于于星衍而言,是可以被稀释、被放弃的那一个,他将爱意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