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正好我女儿跟她妈去逛街了,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事。见你也没多少次,一直没机会说。”我前半句是对老人说,后半句则是跟姚依悦说。这两天见到她,不是在讯问室接受讯问,就是聊案情,哪有心思聊家长里短。
老人和姚依悦点点头。
“咱们先去吃饭,等会再给爷爷针灸。”姚依悦。
“不了。女儿上午刚回来,中午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一高兴,吃得有点多,到现在胃还难受。”我说,“你去吃好了。”
“周医生,在我这,可别太见外。”老人朗声道,声若洪钟。
这倒真不是客气。老婆厨艺本就不错,再加女儿孝顺,殷殷作劝,一不留神,确实吃撑着了。
“那成,你先坐会。”说完,姚依悦又跟洛枫峦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出去。
“周医生,你看,是不是现在就去针灸?”
老人问是问,可身子坐在椅子上并没动,手里拈着一颗白子正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不觉好笑。有棋瘾的人,对弈正酣时,就是九头牛来拖,怕是也拖不走。
“稍微等等好了,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有些累了,我想歇会,正好也看看二位的局势如何。”
老人面色一喜,随即凝神观棋,不再说话。
我也坐下来,细看棋盘上的局势。洛枫峦执黑,老人执白,二色正是纠缠之势,但相较而言,黑子略占上风。
老人沉吟片刻,选择在对向的右上角落子。我心里暗暗称妙,纵观全局,黑子虽略有优势,却也有不足,右上角正是它的薄弱之处。白子这一飞,既有震慑右上八颗黑子,又可回护己方,使中腹的势愈加厚重。
洛枫峦不像老人那样沉思良久,应手很快,他选择了靠。老人再尖出,洛枫峦则长。二人你来我往,盘面上似乎琴谐曲和,实则杀机阵阵。
最后白提一子,黑从底部兜打,大势已定。
老人微吁出声,投子认负。
“老弟,你整天做学问,怎么棋艺一直精进不退。”老人笑着说,“像我一个闲人,有的是时间复盘打谱,还是败于你手。”
洛枫峦哈哈一笑:“整天做学问,总也有休息的时候。”
我看着局势很眼熟,却不敢确定,便试探地问道:“这是周览予和过百龄的‘折花残谱‘么?”
话刚说出口,只见洛枫峦和老人面有异色。两人转过脸看着,齐声问话。
老人问的是你也懂围棋?
洛枫峦问的却是你也知道“折花残谱”?
我们三个人不觉笑了起来。
周览予是明末清初人,自幼受家庭熏陶学会围棋,年少时即纵横乡里,盖无敌手。后来与过百龄相遇,两人分先对局共十次,周览予多胜,这就是闻名于世的“过周十局”。
当时过百龄已年逾古稀,享大名数十年,被天下奉为国手,而周览予只不过是藉藉不名的年轻人。两人对弈时,观者如墙。十局过后,两人惺惺相惜,结成忘年交,约定独处一室再弈一局。不料对弈到一半,周览予书童匆匆来催,说是故乡有人来报家中发生重大变故,须立即赶回。没办法,两人只好中断棋局,洒泪相别。
临别时,过百龄手书陆凯的“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赠与周览予,这也是“折花残谱”名字的由来。
“有一段时间了然无趣,对这个残谱作过研究。”我说。
老人和洛枫峦对视了一眼,脸上满是意味昂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