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专程从L市回来,是为了带林墨再去一趟学校,
问问,真的没办法补救了吗?
张萱的处分是检讨交到级部里就为止;
而林墨的,除了要开学去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人的面念出来,
交到的地方,是一中教务处档案管理部。
学校最终发出来的红头文件,虽然写出来不给两位孩子红牌警告以及计档案的处分,
可林柏毕竟是在大学校园里当了那么多年老师,
对行政上的事情再不懂,检讨书交到的地方不一样,他还是能看得出来里面的不对劲。
弄不好,林墨这份检讨书在背后里,会被放入档案。档案上虽然没有给你留下一笔污迹,但是有那份检讨书跟随在里面,
接档案的人一看,什么也都明白了。
舞弊这种事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一旦被记入档案,
那绝对是往后求学乃至找工作的道路上,
最大的绊脚石!
纵使再知道做错了事情就是该受到惩罚,可林柏毕竟是林墨的父亲,
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档案上有那么大个污点。
这些日子林柏和刘彩跟身在教育局管人事的大姨夫多次讨论,看看林墨这事儿该怎么办。
大姨夫给出来林家夫妇最中肯的建议——
“事情太大了,学校里都发到官网上,很难有逆转。”
“但这个检讨书,一定不能让学校给放入档案里,估计另一位学生就是去求了学校,学校里才同意让她检讨书只需要交到级部里就行。你们去找学校领导,让林墨服个软,好好承认自己的错误,好好道歉。”
“墨墨根本不肯承认她作弊了啊!”林柏愁的手上钓出来的基因序列都给忘记复制,word里粘贴了个寂寞。
旁边还放着一堆基地实习学生打架斗殴的处罚汇报。
“其实……我打心底里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墨墨是我闺女,她从小什么样我还不明白?作弊这种事……“
“那你可真的太不了解初中高中生了!”当过市里三中校长好几年的大姨夫露出鄙夷的语气,对着电话道林柏,“多少孩子以前就是抄,成绩发下来老高老高,家长就觉得孩子学习真好啊肯定能考个好大学。这种小孩一路欺骗,到了高考时就会显露原型。”
“然后再找个理由,说高考发挥失常,事情也就过去了。”
“墨墨不是这种小孩……吧?”林柏有些心里发慌。
大姨夫手指敲着桌面道,
“林墨小时候就不愿意说话的,林柏不是我说你,越不愿意说话的小孩你越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最直接的一个证据——她这次考试成绩是不是跟平日里高的离谱?”
“……是。”
“那你们夫妻两人好好想想吧!”大姨夫准备挂电话,重点敲击本次通话的关键,
“不管林墨是不是抄了,事情已经定性,检查交到档案室明摆着就是暗中给你把东西放档案里,到时候往大学里邮寄也不会经你们自己的手,直接给你寄大学档案处里,人家大学管理档案的老师一看‘哎哟这学生还有过舞弊这种恶劣行为啊?’,二话不说退档!作弊这事儿本来就是给学校抹黑的,你不去给一个诚恳的态度,学校绝对会给你使绊子的……好好回去劝劝墨墨,让她低头好好认个错!”
林柏心情复杂地和刘彩商量了一晚上,放下身段去联系一中的学校领导。
一中的相关领导笑得很圆滑,
说,“这事儿已经定性,而且也没给你们孩子记入档案啊,就是写个检讨书去国旗台下念一念。怎么,你家孩子不会连国旗台下念检讨书都拉不下来脸吧?这认错态度实属不行啊……”
林氏夫妇当然不能说不对,但无论他们怎么说,学校领导的话就是没有露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咬定林墨的处分是绝对不会被记入档案的,
就是不提检讨书的去处。
刘彩一出教务处的办公室,眼圈红着,抹眼泪说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闺女。
林柏心里也难受,胸口闷了一团气。
夫妻二人狼狈地回了家。
林墨躺在床上,头很疼。刘彩一气打不出,直接掀了林墨的被子,
“睡!让你睡!”
林墨连忙起身,唯唯诺诺道,
“妈妈,我作业写完了……”
“作业写完了,不知道自己再找题做——”
父亲去做饭,林墨被刘彩吼的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默默地爬起身,从书柜里找出一本物理习题,
摊开。
被撕烂了的假期作业,母亲已经用胶带帮她重新粘好,再丢人也得拿着这破破烂烂的作业开学后上交。
刘彩气的出了林墨的屋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大门“砰!”地声给卡响。
晚上睡觉都不愿意关门的一个家,只有在面对林墨犯错误时,才会因为生气而将主卧室的门锁的“咔咔咔”。
林墨听着那快要把房子给撼动的关门声,下意识抱紧了胳膊,将头埋在袖子间,
布料上很快晕染出一块深色的痕迹。
*
余水水提着垃圾袋,往水利学院的家属区走。
天色挺黑的,路灯光昏昏沉沉打在光秃秃法式梧桐下的草丛中,这个天基本上没什么绿油油的花草了。现在是寒假,水利学院的学生们都放假回家过年。
余水水的父母都是这个专科学院的老教师,家里在教育上有雄厚的根基,余水水从小就知道自己被父母安排好,将来是要进学校的。
可惜高考发挥失常,只上了一个普通一本学校,去年才毕业。
好在父母那边关系过硬,找了后门将她给塞进了一中。
“当老师事儿真多!”余水水拖着在楼下小卖部买的菜,走着走着就想起来前两天学校突然打电话让她做伪证,在心里嗤笑,
“上学时就得靠瞄别人的答案来维持表面光鲜,怎么工作了还要哔哔我去造假来跟校领还有资本家搞好关系!真操蛋!”
她上楼时,拿出手机翻了翻新来的信息,
突然在学校教师群里,看到了某个主任发的庆贺信息——
【热烈庆祝我校在国家奥林匹克物理竞赛中取得优异成绩!】
【其中我校高二年级段琛同学,以决赛第一名成绩,夺得奥赛金牌……】
“好厉害,”余水水不禁赞叹道,“这个段琛可真的给一中长脸了……化学奥赛金牌王听眠……王听眠?这不是那个……”
余水水当然记得王听眠是谁,看到这个名字时,她莫名打了个哆嗦,
摇晃脑袋,让自己不要怕,
“红头文件都发了,那小孩还能怎么样?”
“不过这个段琛长得可真好看啊,要是我读书那会儿有这么个帅哥……舔屏舔屏!”
年轻的老师用钥匙哗啦哗啦拧开自己家里的大门——
白色的光照入她所在阴暗楼道那一瞬间,
余水水突然看到,自己家正对大门客厅的真皮沙发里,
坐着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
少年双腿交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身子周围,散发着可怖的气息。
“啊啊啊——”余水水连忙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教师群里发出来的获奖表彰中,站在最醒目位置的那个神明般的少年,
又抬头,双眼瞬间放光,
神明此时此刻,正坐在她们家里!
“你——你你你!你是——”
余水水少女心乱撞。
“你好,余老师。”
段琛温和地笑了笑,
交叠的双腿分开,直起腰,胳膊肘架在膝盖上,
打量着余水水。
余水水被他看的心脏扑通扑通,作为老师对学生有想法可是万万使不得,
但这个男生实在是太有风度了!
余水水眼神往旁边扫了一圈,
加速跳动的心脏,突然就停了半拍。
向来意气风发的父母,
居然一脸愁眉苦脸的,坐在沙发的另一侧。
“爸,妈……”余水水表情僵住。
父亲叹气地让她坐,在他年迈的眼神中,余水水看到了惊慌。
“这下,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段琛望着他们一家三口,手垂在膝盖间,悠悠道。
余父一下子脸色惨白。
“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余水水一头雾水。
段琛不紧不慢,将那份被打印了出来的红头文件,从茶几的一端推到另一端,
正中余水水面前。
余水水心脏一缩紧。
“我知道余老师肯定不会亲自开口,”
段琛优雅地开门见山,
“所以我就直问了。”
“直问、直问什么?”就算心里有感觉眼前的少年即将会说出什么事,余水水毕竟常年跟人勾心斗角,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露出马脚,
装疯卖傻道,
“这个文件……段同学给我的意思是?”
“余老师,”段琛深邃的眼睛盯着对面的余水水,侵略性的气息完全不似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强烈而又极富有冲击性,
他认真地、一字一句缓缓开口,
“你是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张萱的资本家父母能够通过花钱的手段,查到你当时是走后门进的一中,”
“其余的,就不会再有人能查得到了吗?”
*
盛路端了三杯茶,分别递给林氏夫妇,
以及那个平日里他还蛮关心的小语文课代表。
“谢谢。”林墨接过茶,虽然胃仍然在难受,眼睛也肿着,
但仍然不忘记礼貌。
林柏拳头按在膝盖上,沉思了半天,想了很长时间的话语,
才开口问盛路,
“老师……您看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林墨计入档案的事情……”
“这里没什么人,”盛路指了指门,“林先生不必拘着。”
林柏:“谢谢盛老师,那我就直说了……墨墨检讨书,在红头文件上,写的是到时候交给教务处档案室。”
“虽然没有明确说会不会给放入档案,且文件上表明的也只是墨墨这件事不会被记录到档案。盛老师,您看我林柏这也在大学里当了接近三十年的老师了,学生受处分学校明面上怎么做背后里又会怎么做,当然,一个学校一个样,但……”
盛路也是当了接近二十年的老师,
林柏的话,他一听就懂。
“林教授,”盛路对于林柏这种二级教授、获得过全国精品课程大奖的前辈,还是很尊重的,
“这里没别人,我们关起门来自己说话,”
“您的猜测,我不敢给您做什么保证,”
“但,您不愧是在学校里待了三十年的老教授啊……看来天下学校不论是高校还是中小学,”
“都一般黑。”
林氏夫妇的脸色一下子唰成白色,
手都在颤抖。
一旁的林墨,却还是低着头,
似乎被认定了要得到严重的处分,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盛路注意到了林墨的沉默,抬手跟正要求他的林柏示意先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