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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60章(2 / 2)

顾津起来时,早餐已经摆在桌上,应该是苏颖走前准备的。

院子里水洗一样干净,一丝尘土都没有。

顾津朝外望了眼,侧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动静,悄悄走过去,不见李道的踪影,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上也一个褶皱都没有。

这一定是监狱里养成的习惯,出来这么久仍然保持,里面的生活她无法想象,不知道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她愣神的功夫,后背一副潮热的胸膛贴过来。

“想什么呢?”他在她耳边说。

顾津转身,愣了一下。

他是去后面洗澡了,头发湿漉漉滴着水,工字背心过于合身,把整个身体线条裹出来,裤子也有些紧,裤腿短了一块,卡在小腿肚的位置上。

这身装扮有些滑稽,顾津揉了下鼻子:“以为你在房里,想叫你过去吃饭。”

“有没有地方晾晒?”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拧成团的衣服。

“给我吧。”

两人说着话去厨房,吃完早饭,顾津带着他去村子里转了转。

细雨绵绵,他们共撑一把黑色大伞,大部分倾向顾津,李道另一边膀子水亮亮的。

他穿着蓝色塑料拖鞋,一身打扮像是捞鱼的,好在长相身材都过关,看上去也不是那么违和。

路上人不多,顾津给他介绍村里的每个角落。

太长的话他不能完全辨清,顾津就点起脚,对着他耳朵大声说。

李道一路看着,感觉洛坪村不像当初她描述的那样贫穷,五年岁月,世间万物都不会停下发展的脚步。

眼前画面迅速倒退,他想象着顾津在这里走过的每一步,只觉得千帆过尽,眨眼已多年。

李道转头,忽然就顺了顺她头发。

顾津对上他的视线,不知怎的,鼻腔酸涩难受,她抬手揉了揉,用力笑了下。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洛坪湖。

细雨中这里别有一番滋味,山与水的界限模糊了,被青雾笼罩,朦朦胧胧像蒙着一层薄纱,只听见远处瀑布的落水声。

李道率先跳下路沿,转身将顾津抱下来。

两人踩着碎石走到湖边。

空气潮湿而清新,顾津深深呼吸,指着前面:“小时候,顾维常带我来摸鱼。”

“黄鳝?”

顾津摇头:“黄鳝在那边的泥池。”

“捅蜂窝摘野果呢?”曾经在高塔村的对话他还记得。

顾津抬手一指:“是不同的方向,在后山上,回头带你去。”

“不急。”李道说:“这里挺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身体轻轻依偎,雨滴在伞面上奏着欢快的音乐,不说话都觉得时间慢下来。

顾津手机在兜里振动了下,进来一条消息。

她拿出来看,是赵旭炎发来的。

顾津回过去一条。

“他很照顾你们?”李道在身后问。

顾津一愣,晃了晃手机:“他说店里新来的海鲜,给留了一份。”

“看见了。”

顾津:“.…..”

顾津组织了下语言,隔了会儿,抬头看着他:“其实……我没有特意等你。”

李道说:“我知道。”

她现在还能站在他旁边,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李道捏起她的下巴,唇覆上去,吮吻温柔而紧密,说话却霸道:“叫他以后不用留了,我会买给你。”

顾津轻笑,本来还想讲一下她和赵旭炎的事情,现在似乎也不重要了。

“好。”她踮起脚,环住了他脖颈。

从洛坪湖回来,乌云翻滚,天阴如同傍晚,转瞬间,雨势变大。

密密实实的雨线斜着打下来,一把雨伞已经不顶用。

李道索性收伞,搂着顾津在大雨中快速奔跑,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地面砸起薄薄烟雾。

到家时,两人浑身都湿透,发丝在滴水,脸颊脖颈也湿漉漉一片。

顾津将头发捋到一侧肩头,微垂着视线,去拧发梢的水。她脖颈线条被拉得纤长而柔美,雨水使得肌肤更加水润有光泽,T恤贴在身上,裹出原本该有的轮廓,布料也像临摹纸般透明,显得十分多余。

门半开着,外面雨声很清晰,却在恍然不觉中,房间气氛安静而微妙起来。

顾津动作顿住,忽然抬头。

李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双眸漆黑犹如深潭,仿佛浸满那雨水,变得潮湿又深不可测。

在狱中反复磨搓,顾津总觉得重逢后他性子变了许多,可他此刻的目光却带着危险的侵略性,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两人纠缠到一起。

激动而激烈。

窗外天气不断变换,时而细雨如织,时而大雨滂沱。

钟表上的指针不停歇地走着,很久后,李道终于大汗淋漓地翻下来,将顾津收入怀中。

顾津呼吸很轻,闭眼歇着,好半天没有一丝反应。

李道笑:“我还没认输,你倒是先不中用了。”

顾津哼哼着,在他腰间轻挠一把。

李道亲了亲她头顶:“喝水么?”

顾津点头。

李道放开她,赤足去取水。

顾津半趴着睁开眼,看见他的背影,脸上一热,又赶紧将头埋进被褥中。

李道很快回来,将她上身抬起,水杯直接递到她嘴边。顾津嗓中干哑,就着他的手喝掉一大半,剩下的被李道喝掉。

两人又躺回床上。

他搂着她,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忽然一笑:“声挺大,我听见了。”

顾津去捂他的嘴,掌心被他轻啄了下。

她闭着眼仰头,把唇形给他看:“几点了?”

李道侧头瞥了瞥:“差十分钟一点。饿么?”

“有点儿。”

“起来吃饭?”

顾津懒懒的:“再躺会儿。”

两人看着窗外的雨,有一句没一句小声说着话。

顾津手指落在他胸口上,那里的皮肤凹凸不平,曾为护她而留下伤疤:“给我讲讲你在狱中的事儿吧。”

李道单手枕在脑后,视线从她脸上转开,望向窗外:“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你的耳朵。”她在他脸侧点了下。

“之前在货运码头留下点儿后遗症,后来阻止狱友自杀,头磕在缝纫机上。”他轻描淡写:“为此意外立了大功,再加上平时生活和劳动改造赚的工分,就提前释放了。”

顾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李道笑了笑:“没什么。”他将她脑袋按回胸口,淡淡说:“也不是我多管闲事,是他触及到我的利益。”

为了让服刑人员受到相应惩罚和改造,严苛的管理制度和高强度的工作任务不仅对身体是种考验,精神上也要承受巨大压力,有人无法坚持,从而会走上极端道路。

自杀事件在监狱中非同小可,不仅关系到自杀者本人,整个大队的领导、管教以及每一个服刑人员都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

当年的改造积极分子指标会取消,一年的努力都将白费。

“那他后来呢?”

李道说:“活的挺好,还有两三年就能出来。”

好一会儿,顾津轻声问:“你……这样想过没?”

“自杀?”李道轻哼:“怎么可能。”

顾津手指轻轻触碰他鬓角,浓黑的发丝间熬出几点银霜,她把眼泪憋回去,声音有些抖:“应该配个助听器的。”

李道牵过她的手吻了吻。

顾津问:“平时都要工作?”

“还要参加法律学习。”

“吃的好吗?”

“人性化管理,很好。”

“住的呢?”

“12人一间,上下铺。”

“狱警会打人吗?”

李道没忍住笑了下:“不会。”

“平时没有自由?”

“当然,不过闲着时运动一下是可以的。”李道牵着她的手放在他腹肌上,气息绷足,那里仍然硬邦邦轮廓分明。

顾津摸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半撑着身体看他:“绵州那边的房租你有收到吗?”

李道眼神忽然暗了几分,每月收到钱时,是他心情最波动的时候,一面希望对方不要寄来,一面又暗暗期盼着。

等到真的不再收到,会想她是不是彻底忘了自己,开始变得六神无主,心情也跌到谷底,然后过一两个月,又会重新有钱打来。原来是租客换了别人。

虽然汇款方一栏不是她的名字,但这似乎成为她与他之间的唯一关联。

李道就在这种矛盾心情中一日日熬过来。

他回答的简单,“收到了。”

顾津又问:“那你……”

“十万个为什么?”他刮一下她鼻尖,翻身压上去:“缓过来了?”

顾津的话堵回喉咙中,被他拉着又做了一次。

不知过多久,外面的雨停了,饿过劲儿,中午饭也省了。

两人腻在床上,耳鬓厮磨,絮絮说着话,想把这几年彼此缺失的那部分全部填补回来。

院中的石榴树飘落几片花瓣,叶子被雨水洗刷过,片片青翠欲滴,有鸟儿在枝头跳来跳去,欢快地唱着歌。

乌云不知所踪,天空渐渐晴朗,太阳出来时刚好落在西山头。

空气中仍残存彼此相融的甜腻气息,还混杂着新鲜湿润的泥土味。

李道轻轻亲吻她额头:“幸好你还在。”

顾津抬起头慢慢说:“幸好你回来了。”

“没我,你可能过得更好。”

“我知道。”顾津眨了眨眼,再吐吐舌:“总不能万事顺意。”

李道垂眸看着她,声音沉沉入耳:“你在意的,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

顾津又枕回他胸口,看着窗外,轻声说:“有什么关系呢。”半晌,又说:“又有谁知道呢。”

第二天,李道返回上陵。

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顾津收到他的短消息,只有几个字,叫她去洛坪湖。

顾津心中纳闷,换了身衣服迅速赶过去。

穿过一片低矮灌木丛,还未看见湖水,就听砰砰几声闷响,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头顶骤然绽放。

顾津停下,屏住呼吸抬头看。

整个天空都被绚烂的颜色点亮了,姹紫嫣红,层出不穷,一道道彩色光线像从天边流泻的瀑布。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顾维同邻居换的那根烟花;想起在高塔村时,李道为她过生日用的手持烟花;想起那年正月初一,赵旭炎吻她,她抬起头看到的烟花暗影。

顾津眼眶湿润,慢慢朝前挪着步子。

每一次心情都不同,但都成为过眼云烟,只有蹲在湖边那男人才最真实。

有所感应般,李道也看见了她。

他嘴角衔了根草,叠腿蹲着,烟花在他侧面绽放,他在笑,朝她勾手。

顾津走过去。

李道臀部一沉,坐在地上:“来。”

顾津用力吸了下鼻子,把手递给他,闷声埋怨:“你不回家,这是搞什么啊?”

李道让她坐在怀中:“小姑娘不都喜欢?”

“谁说的?”

李道挠了挠鼻梁,有些难为情:“苏颖。”

“真是个老掉牙的主意。”她表情嫌弃,却又偷偷抹眼睛:“那又是什么?”

“帐篷,你没见过?”他逗她。

旁边架着一顶红色帐篷,里面燃着灯,透出一丝柔和而温暖的光线。

“我记得有人说,她没露过营。”李道贴在她耳边:“怎么样,今晚试试?顺便再来个露天的。”

顾津转头,他脸上挂着邪气又无赖的笑,亦如从前。

她泪流了一半就憋回去,咬着下唇,曲肘顶他。

李道勾唇一笑,低下头与她接吻。

很久后,再分开。

焰火已经熄灭,暗影仍留在天空。

他和她相拥坐着,望向平静的湖面,都不说话。

半晌,“顾津。”

“嗯?”

“津津。”

“我在。”

顾津没有抬头,但他知道她说了什么。

就像那时候他躺在担架上,被人抬出深林。

他迷糊中唤她的名字,听见应答。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了她,还有蓝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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