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想起自己睁开双目, 就见这人低头亲他,脸上写满了无耻,他从小到大, 从没受过这等侮辱,真不想去救这样一个如此侮辱自己的人。他只想把这人扔到地上,在他那几根断了的肋骨上面踩上几脚,到时他剩下那些肋骨一定会在自己脚下纷纷断裂, 那声音一定十分悦耳动听。但是不搞清楚这人的来历,他始终不放心。
王怜花正自犹豫不决,眼角瞥见床前那双粉红色的男靴。这双靴子不仅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也是他喜欢的款式, 和他的脚似乎也差不多大,一转念间,大概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想是眼前这人在客店给他下了蒙汗药, 将他迷倒以后, 带来了这里。这人一定对他觊觎已久,清楚他的喜好和身材,不仅给他准备了身上这条桃花绣粉彩留仙裙,地上这双粉红色缎靴,说不定还有一身粉红色的男装。
但随即转念, 又觉身上有些不同寻常,当下放松身体, 只听得喀喇几声轻响, 他的手脚迅速伸长,身子迅速变高变宽,缠在胸口下方的绸带紧紧绷住,好险没把他的身子勒断。
这条桃花绣粉彩留仙裙是贾珂给十六岁的王怜花买的, 王怜花那时穿着正合适,但他现在已有十九岁,身材和从前相比,自然有了很大差别。
适才他为了穿上这条裙子,用缩骨功缩小身形,变回十六岁的模样,现在他放松身体,身材恢复原样,这条裙子再也装不下他,宽松的裙摆还不明显,只是因为他的个子变高,裙角遮不住他的脚背,露出了脚腕和一截小腿,本来凸显身材的上衣,此刻紧紧缠在他的身上,用来系裙子的绣带更是将他的肚子勒得变形。
贾珂虽知眼前这个王怜花随时可能要自己的性命,现在绝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而且胸口剧痛,当真难熬难当,但他一见到王怜花这副模样,就想起了真空包装的腊肉,因为抽掉了袋中的空气,透明的包装袋紧紧贴在腊肉上,表面凹凸不平,忍不住心下大乐,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牵动伤口,口中喷出鲜血。
王怜花最是在意自己的形象,他初时瞧见自己放松身体,竟尔变成这副模样,心下便觉难堪,这时见这个被自己打成重伤,奄奄一息的变态,竟然还坐在地上取笑自己,心下更添几分难堪,随即这几分难堪都转为怒火,气势汹汹地向贾珂涌去。
王怜花随手扯烂身上的裙子,裙子落到地上,裙子上镶嵌的珠玉宝石与地毯相撞,悄然无声。裙子落到地上,露出裙下雪白的身体来。
王怜花虽然没想到自己竟然没穿里衣,但他是个男人,又天赋异禀,绝对可以傲视群雄,被人看几下有什么关系?反正自卑的只会是别人,绝不可能是自己。不过他随即转念,想起眼前这人可不是普通男人,而是一个不仅有龙阳之好,女装之癖,最重要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的混蛋。自己给他看了身子,吃亏的人确是自己。
他本想将这人从地上拎起来,捏捏这人的肋骨,看看他还敢取笑自己么,但发生如此状况,他一时倒也顾不上这人,转身走到衣柜前面,拉开柜门,见衣柜里放着好些粉红色华服,而且大多都是半旧的衣服,不由一怔,然后若无其事地找了一件符合他现在身材的衣服,随意穿在身上。
他走到贾珂面前,微微笑着,将贾珂拎了起来,放到床上,伸手在他断了的几条肋骨上摸了摸,正了正位,然后道:“你运气不错,虽然骨头断了几根,但没有伤到肺叶,不用剖开你的胸膛肚腹,把手伸进你的胸膛里,将你断了的肋骨一一掰正。”
王怜花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贾珂差点痛昏过去。他知道自己发出痛呼和呻|吟,只会让王怜花怡然自得,甚至对自己下更重的手,绝不会换来他的半点怜惜,因此只是咬牙硬撑。但他管得住自己的声音,却管不住自己的冷汗,因为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他身上的冷汗一滴滴地流了下来,很快就将身下的床单打湿了。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看不出来,你看着粉面油头,性子竟然还算坚毅。现在这种疼痛,你忍得住,不知我把你开膛破肚,那种疼痛,你忍不忍得住?”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在贾珂的身上划了一条直线,从锁骨到肚脐,若是他这一条线不是用手指划的,而是用刀子划的,贾珂可真要被他开膛破肚了。
贾珂苦笑道:“我向来怕疼,开膛破肚,我忍不住的。”他受伤太重,说话断断续续,虚弱无力,不过躺在床上,不用移动身体,无需担心肋骨会戳破肺叶,总算是敢说话了。
王怜花微笑道:“我把你从地上搬到床上,还给你检查了那几条断了的肋骨,对你如此体贴周到,可不是我突然发了什么善心。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贾珂道:“我知我现在跟你说咱俩是什么关系,你一定认为我是在胡说八道。这里是咱俩的家,这间房间是咱俩的卧室,屋里到处都是你亲手做的东西。你自己做的东西,你一定不会认错,你看过便知咱俩是什么关系了。”这一番话说到最后,他已累得喘不过气来,但还是硬撑着把话说完了。
王怜花醒来以后,确实没有留意过屋里的摆设,毕竟在他看来,眼前这人就是一个对自己觊觎已久的疯子,自己被疯子抓来这里,已经很倒霉了,何必在意疯子家里的摆设。
虽然他既不相信,也不愿相信,自己和这疯子竟然有什么特殊关系,但还是向周围扫了一眼,随即瞧见床边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
这株莲花是以桃红碧玺雕成的雕像,约有西瓜大小,下面是几片翡翠雕成的莲叶,铺在白玉雕成的云朵里,云朵好似随风飘起的绸带,将莲花松松地包裹起来。
王怜花见这座雕像光彩流转,栩栩如生,一方面觉得这座雕像一定出自自己之手,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有这等鬼斧神工的手艺,雕刻出这样一座雕像,一方面又觉得奇怪,雕刻出这样一座雕像,可要耗费大量心力和时间,倘若这座雕像真的出自自己之手,自己怎么全然记不起来了呢?
王怜花看向贾珂,说道:“这株莲花是我雕刻的?”
贾珂道:“壶里有水,你把水浇在莲花上。”
王怜花还没听过如此古怪的要求,心想:“莫非这座雕像中暗藏机关,水落在上面,便会触发机关,要我性命?”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他初来乍到,还没摸清楚贾珂的底细,不好轻举妄动,自然不想触发机关,自找麻烦,说道:“这么麻烦?我还是看看别的。”
他站起身来,走到墙壁前面,只见墙上挂着一幅雪中白鹤图,图中雪花纷飞,遍地冰雪,数十只白鹤在雪花中展翅飞翔,他凝目细看,很快发现其中十几只白鹤的背上都有两个人。
这些人或是坐着,或是躺着,一头雪白的长发,一身雪白羽毛织成的轻柔羽衣。有的伸出了手,有的探出了脚,有的头发垂了下来。还有两个人在随风飞舞的雪花中露出小半张侧脸来。一个躺在一只白鹤的背上,伸手搂住上面的人,一片雪花落到了他的鼻尖上,一个趴在一只白鹤的背上,低头去亲下面的人,一缕头发垂了下来。他二人分别待在不同的白鹤背上,一个目光望向右上方,一个目光望向左下方,既像是看怀里的人,也像是遥遥相望。
王怜花看得清楚,下面那个躺在白鹤背上的人,分明是自己,而上面那个趴在白鹤背上的人,却是被自己打断肋骨的那个变态。
他自幼耳濡目染,对男女之事何等了解,岂会看不出白鹤背上这些人在做什么,何况每个人绘画的风格不同,笔法不同,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更不记得自己曾经画过这样一幅画,但这幅画确实是他亲笔所画,如果这世上还有人画画能达到这等出神入化的境地,他情愿这辈子再也不穿粉红色的衣裳了。
王怜花不由一呆,心想:“这幅画确实是我画的,绝不会有错,可是我什么时候画过这幅画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何况我要画这种画,也该画我和几十个漂亮姑娘在天上逍遥快活,怎会画我和男人做这种事,而且我似乎还是下面的?”
突然间想起那些早已被他丢到九霄云外,只盼这辈子都不会记起来的噩梦,心想:“难道我现在又在做梦?可是他们不是说……他们是上面的吗?看来我现在做的又是另一种噩梦了。”想到此处,将手伸进衣袖之中,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但就在同时,他没有碰到的眼睛也是一阵剧痛,跟着泪水喷涌而出。
王怜花心道不好,知道自己虽然处处小心,到底还是着了这人的道。他快步走到床前,伸手去抓贾珂的衣领,但是不等碰到贾珂,便已手足酸麻,倒地不起了。
贾珂见“悲酥清风”终于起效,禁不住松了口气。他受伤以后,一直运转神照功给自己疗伤。王怜花这一招“紫煞手”着实厉害,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还是险些将他的五脏六腑震碎。
他胸口受了重伤,内息流转,一到胸口便即堵塞,好在他的任督二脉已通,练的又是疗伤极具奇效的神照功,内息在他体内运行了数百周天,胸口传来的剧痛渐渐减轻,身上也能提起几分力气了,只是断了肋骨,不敢移动,只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时见王怜花倒地不起,贾珂挣扎着坐了起来,打开床上的暗格,取出里面的“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握在手里,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叫道:“来人。”
不过片刻,便有人走到外面,敲门说道:“爷,您刚刚叫人了吗?”是丫鬟嫣桃。
贾珂刚刚用的力气太大,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喘不上气,缓了一缓,尽量用平时的语气说道:“去无眉家,叫她过来,我有事找她。”顿了一顿,又道:“燕大伯呢?”
嫣桃说道:“燕老爷出去散步了。”
贾珂先前突逢巨变,将燕南天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盘算身边有什么可用之人,突然间想起了燕南天。他和王怜花的卧室虽然隔音效果极佳,但他刚刚撞在墙上,动静着实不小,以燕南天的武功,绝不会听不见这动静,除非他根本不在家。这时听说燕南天出去散步了,贾珂虽然不觉意外,但还是忍不住苦笑,说道:“好,你去。”
嫣桃听贾珂声音不对,说道:“爷,您没事。我听您的声音,仿佛生了一场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