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领着锦衣公子三人来到贾琏先前住的那间厢房, 客客气气地道:“如今收拾好的客房只有一间,还请两位公子先在这里休息,等到婢子收拾好另外两间客房, 再过来告诉你们。”
那锦衣公子在桌旁坐下, 那蓝眼少年将贾琏扔到床上, 说道:“姑娘不必收拾另外两间客房, 只收拾一间就够了。我是少爷的小厮,从来都跟他睡在一间房里。他最是怕鬼, 又很怕黑,晚上若是离了我, 定会吓得睡不着觉。”
那丫鬟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没想到那锦衣公子个子很高, 胆子却这么小,随即收敛笑容, 免得那锦衣公子恼羞成怒了,说道:“这样,婢子先给两位公子收拾出两间客房来, 两位公子若是只想住在一起, 就住在一起好了。”说罢, 转身而去。
那蓝眼少年送那丫鬟离开,然后将门一关, 来到锦衣公子面前。
那锦衣公子仰起头来, 向那蓝眼少年一笑,同时张开双臂。
那蓝眼少年老实不客气地坐到那锦衣公子的怀里,双手搂住那锦衣公子的脖颈,嘴唇贴到那锦衣公子的耳边, 姬葬花和姬悲情在大厅里说一句话,他就在那锦衣公子的耳边重复一遍。
这锦衣公子和蓝眼少年自然便是贾珂和王怜花乔装改扮的了。
先前王怜花听到齐天峰说他现在已经没有痛觉了,随手便将齐天峰阉了,齐天峰醒来以后,重伤不起,只剩下一口气在,根本没力气回答他们的话。
两人见齐天峰已经奄奄一息,又见禁军始终没有找到易容的人,灵机一动,想起皇宫里那些地道,于是派人在白云塔附近搜寻,没多久就在一株大松树下面,找到了一条地道,地道的石壁上,甚至还能看见两个模糊不清的手掌印。显然是先前有人双手按在石壁上,手心上出了太多的汗,就将手掌印留在了石壁上,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失。
贾珂叫来两百禁军,还有十条军犬,沿着地道一路往前,来到了姬苦情藏身的那处朱漆大门的宅子,可惜晚到一步,不仅姬苦情和姬葬花已经离开了,那个帮姬葬花赶车的车夫,在姬苦情和姬葬花离开以后,似乎有要事做,也急匆匆地离开了。
虽然宅子之中放着姬苦情许多衣物,他们又带了十条军犬,可惜姬苦情是乘车离开的,加上他离开之前,便已扮成了那车夫的模样,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那车夫的衣服,军犬的鼻子虽然十分灵敏,但只追出了几百步,就找不到人了。
那车夫离开的时候,换上一个男仆的衣服,军犬循着气味,追到一家酒楼,禁军在这家酒楼的包厢里,找到了车夫换下来的衣服,车夫却已不知所踪。
这些仆人都不知姬悲情住在何处,只是向众人交代,姬葬花在好几天前就偷偷联系上他们了。
这些人听命于姬苦情,乃是因为极乐丸,姬葬花抓住姬灵风以后,从她口中问出姬苦情放极乐丸的地方,将那几处地方的极乐丸一枚不漏地全部拿走了。姬葬花有极乐丸在手,又没让他们明着和姬苦情作对,只让他们偷偷给自己传递消息,他们做一份差事,能得两份极乐丸,自然都十分乐意。
那条通往白云塔的地道,就是姬葬花要他们告诉姬苦情的,他们也不知道那条地道到底是谁修建的,不过从新旧上来看,那里从前大概就有一条地道,通往白云塔附近,最近姬葬花又找人将那条地道挖到了那株松树下面。
贾珂和王怜花见这些仆人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这些话,知道他们所知确实有限,想到自己早到一步,便能将姬苦情和姬葬花当场逮住,如今让他们跑了,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抓住他们,都不免大为遗憾,但是他们已经错过姬苦情和姬葬花了,后悔也没用,便离开姬苦情那座大宅,到处闲转,走到一半,有些口渴,就去附近茶馆点了一壶茶喝。
王怜花见有小贩在外面叫卖糖葫芦,于是离开茶馆,来到那小贩面前,买了三种口味的糖葫芦,也是凑巧,竟在路上遇到了给妹妹寻找情人的姬苦情。
王怜花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向那人看去,见他身穿一件不太合身的紫红色茧绸长袍,显得十分富丽,头上却戴着一顶朴素之极的草编斗笠,脸上蒙着一块白布,遮住了面容,从头到脚,都写着“居心叵测”这四个大字,又听他问自己,这锭金子是不是自己掉的,险些笑出声来,心想:“这是哪来的骗子!现在还用这么老套的骗术,以为自己能骗到别人吗?”索性假装上当,伸手去拿那人手里的金子。
王怜花练的是北冥神功,全身没一处穴道不能吸人内力,见那人扣住自己的脉门,也丝毫不以为意,假装自己不会半点武功,跟这老头聊起天来。
王怜花只道这老头不过是个小贼,在这里装模作样,一来是想要看看,这老头在街上强抢民男,到底有何目的,二来也是为了打发时间,哪知这老头的口气如此之大,竟说他便是要金山银山,自己也能给他。
加上这老头是要王怜花伺候什么人,王怜花心念一转,想起了律香川,忍不住怀疑这老头是姬苦情的手下,他们一直找不到律香川,只好另外找一个年轻俊俏的男人去讨好李清露,倘若李清露能看上这个男人,忘掉律香川,那么西泥国未来的驸马,还是他们的人,于是故意问那老头,他要自己伺候公主娘娘么。
待得听到那老头说,他要自己去伺候这世上最高贵的女人,那些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她面前也要自惭形秽,登时想起玉罗刹的遗书上写过,姬家人认为他们是天底下最高贵的人,即使是一国之君,也没他们高贵,姬悲情也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女人,所以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该由她享用。
要知道寻常人很少会用“高贵”这样的词来形容别人,就算是皇帝皇后,皇子皇女身边的人,也很少用“高贵”来形容他们,而且听这老头的意思,他说的这个女人,只怕并没有很高的地位,只是在他们眼里,她比公主还要高贵。
这样的神经病,王怜花只在姬家见过,而且似乎只有姓姬的人才会得这种精神病,他们并没能把这种精神病传给他们的手下。这老头说那女人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女人,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她面前,也要自惭形秽的时候,说得出自肺腑,充满了赞叹和骄傲之意,绝不像是演戏。
王怜花不由大喜,寻思:“好一个神经病!难不成老天爷都见不得我们晚到一步,没能抓住姬苦情和姬葬花,所以特意把姬苦情送到我面前来了?”
据他所知,姬家现在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姬苦情,一个是姬葬花,姬葬花是个身材矮小,犹如孩童的侏儒,面前这人的身材虽然也很矮小,但是是在正常的范围,绝不是姬葬花能伪装出来的,自然只能是姬苦情了。
贾珂坐在茶馆里喝茶,见王怜花和一个模样古怪的老头说起话来,这老头扣住王怜花的脉门,王怜花也一直没有甩开这老头的手,心知这老头一定有些来头,于是将银子放在桌上,走了出去,满脸怒容,喝问那老头干吗抓着自己小厮的手。
待得听到王怜花说那老头说他命中注定会娶一个高贵无比的老婆,贾珂知道王怜花不可能信口开河,心想怜花说的是娶老婆,难道这人是来找人代替律香川的?倒和王怜花想到了一起。
但随即转念,又想:“这人若是姬苦情派来寻找年轻俊俏的男人代替律香川的,怜花何必在这里跟他虚与委蛇?直接给他种下一道‘生死符’,逼他带我们去见姬苦情不就好了?”
贾珂知道姬苦情的手下基本都是瘾君子,绝不可能宁死不降,何况“生死符”发作时的痛苦,即使那些宁死不降的硬骨头,也未必能够忍受,那些瘾君子又如何肯为姬苦情忍受这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剧痛?心想:“难道这人是姬苦情的心腹,对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他,亦或根本就是姬苦情本人?”
然后听到王怜花说自己这几天走了霉运,总是倒霉,现在该转好运了,因为王怜花先前就对他们晚到一步,放走了姬苦情和姬葬花一事耿耿于怀,跟贾珂抱怨过这件事,说他们真是倒霉,此刻贾珂听到王怜花这句“否极泰来”,哪还不明白王怜花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贾珂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有如此好运,脸上却不动声色,就这样跟着姬苦情、姬葬花父子,来到了姬悲情的住处,在车里见到昏迷不醒的贾琏,自然又是一惊。
贾珂不知贾琏是作为李淳的御者来兴州城的,见本该在京城的贾琏,竟然出现在兴州城,而且发着高烧,昏迷不醒,忍不住想起三年前的贾珠,只道贾琏也是被人绑来兴州城,用来威胁自己的,后来听到姬悲情说贾琏是玉罗刹的人,只道贾琏是被玉罗刹的手下抓来了兴州城,交给了姬悲情,用来威胁自己,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感慨,自己今天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
王怜花将姬葬花和姬悲情的言语向贾珂一一转述,说到最后,不禁一笑,神色十分得意,说道:“我就知道姬葬花这次是铁了心要报复姬苦情,姬悲情都把孔雀翎给姬葬花了,这下姬葬花可要得意了。他用孔雀翎指着姬苦情,便是要姬苦情跪在地上,给他磕一百个头,姬苦情也不敢拒绝的。”
先前姬苦情假扮玉罗刹离开马车,换了衣服以后又回来赶车,虽然极力掩饰,但以王怜花的耳力,又如何听不出来,那位玉世伯和车夫,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王怜花虽然不清楚姬苦情和姬葬花的计划,但知姬苦情现在就在车棚附近,姬葬花却跟姬悲情说,姬苦情现在不在这里,显然他的说辞半真半假,十有八|九就是为了从姬悲情手上骗得厉害暗器,然后用它来向姬苦情报仇。
贾珂向房门瞧了一眼,一股寒意自心底直冒上来,说道:“我倒觉得,姬葬花不止要报复姬苦情,还要报复姬悲情,而且不是跪下磕头,就能解决的了。
我虽然不清楚姬葬花的具体计划,但看姬苦情和姬葬花其乐融融地在咱们面前演戏,我想姬苦情一定不知道,姬灵风和凌芳姑的身世,是姬葬花告诉姬悲情的,更不知道,姬灵风和凌芳姑被做成蜡人,放在白云塔上展览,也是姬葬花的主意。
但是只要姬悲情还活着,姬苦情总会知道姬葬花对姬灵风和凌芳姑做了些什么,而只要姬苦情活着,姬悲情也总会知道,姬葬花不是在路上遇到了姬苦情,受姬苦情胁迫,回来暗算她,而是主动去姬苦情的住处找姬苦情。
只要姬苦情和姬悲情之间的窗户纸捅破了,姬葬花做的这些事情,根本瞒不过他们,甚至可以说,姬葬花做下这些事情,压根没给自己留下后路,他完全不担心东窗事发以后,姬苦情和姬悲情会来找他算账。
你说他是仗着他是姬苦情和姬悲情的儿子,他们不可能对他下手很重,只会更加讨厌他,反正他从小就不得他们喜欢,他们讨不讨厌他,都无关痛痒,所以有恃无恐,还是因为他认为,即使日后东窗事发,姬苦情和姬悲情也没法找他算账了,所以有恃无恐?”
王怜花虽然从前总是嚷嚷他要亲手杀死柴玉关,但是等到他亲眼见到柴玉关了,他想到柴玉关是他的亲生父亲,总是下不去手,便决定饶过柴玉关三次,想着三次以后,他总能狠下心来杀死柴玉关了。
姬葬花和他一样,生下来就没得到过一点父母的疼爱,王怜花难免生出一点同病相怜,觉得姬葬花想要报复姬苦情的心思,他再清楚也不过了,但他不忍心杀死父母,甚至还会因为父母的死伤心,便以为姬葬花也是这样的,这时听了贾珂的分析,再去想姬葬花的所作所为,心想果然如此,是自己天真了,展颜一笑,说道:“姬葬花要把姬苦情和姬悲情全都杀了?”
贾珂耸了耸肩,说道:“他不一定非要杀死他们,说不定只是割断他们的脚筋手筋,废掉他们的武功,把他们变成没法报复自己的废人。 ”
王怜花笑道:“那还不如把姬苦情和姬悲情做成两个蜡人的。”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是说完以后,想起姬灵风和凌芳姑来,又觉得这确实是姬葬花做得出来的事情。低头去看贾珂,就见贾珂鼓起了腮,脸上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来。
王怜花伸出手指,去戳贾珂的脸颊,只听得“噗”的一声响,贾珂口中的空气都被他用手指挤了出来。
王怜花笑道:“你干吗做出这副表情?姬悲情和姬苦情害过咱们不止一次,一个用毒蛇咬你,一个用乱刀砍你,姬葬花把他们做成蜡像,我还觉得太便宜他们了呢。”
贾珂道:“我倒不是觉得姬悲情和姬苦情被姬葬花活生生做成蜡人,有什么值得我同情的,我只是在想,论起智谋武功,姬葬花完全不及姬悲情和姬苦情,如今他却把姬悲情和姬苦情玩弄于股掌之中,眼看就要把他们玩死了,归根结底,是因为姬悲情和姬苦情再不喜欢他,也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不会对他有什么提防。这件事想想就很可怕。”
王怜花摸了摸贾珂的头发,笑道:“贾珂,你可真是喜欢杞人忧天。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干吗要因为这种事忧心忡忡,仿佛你马上就要有孩子了似的。”
贾珂一笑,伸手摸了摸王怜花的肚子,笑道:“真的没有吗?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打我的手似的?”
王怜花脸上一热,然后扬起手,在贾珂的手背上打了一下,说道:“那当然了,因为老子在打你!”
贾珂哈哈一笑,握住王怜花的手,说道:“我看咱们若是想要留在这里看戏,须得先准备好三个替身。无论姬葬花想要怎么对付姬苦情和姬悲情,我想他都不会让这座宅子里的人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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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悲情从柜中取出一只玉瓶,颜色漆黑,瓶身上雕刻着梅花图案,放到桌上,说道:“你把这瓶迷药放在怀里,小心点,不要把它打破了。”
姬葬花知道母亲素有洁癖,如非万不得已,不然绝不会摘下手套来,但即使戴着手套,也不愿和别人接触,这时他们站得那么近,只因为旁边有张桌子,母亲就把这只玉瓶放到桌上,而不是直接递到他的手中,虽然毫不意外,但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姬葬花默不作声地走到桌子前面,踮起脚尖,将那只玉瓶拿了下来。
姬悲情见这张桌子明明这么矮,姬葬花还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桌上的玉瓶,心中更加厌烦,实在不想再看见姬葬花了,问道:“我要你做的事情,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姬葬花看着手中这只玉瓶,说道:“母亲刚刚只跟儿子说这只瓶子里装的是迷药,这瓶迷药用这么精致的瓶子来装,一定不是普通的迷药。儿子有些好奇,瓶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迷药,父亲喝下瓶子里的迷药,不会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