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狄康年将军昨天接到圣旨, 带着两万兵马,以及“一品堂”二百名高手,出城迎接卫国的迎亲队伍。
卫国迎亲队伍早已踏入西泥国境内, 一路上都有当地官员大张筵席, 为他们接风洗尘, 狄康年要找到他们,自然不是难事, 听说一行人在兴州城五六十里外的大富绅家中歇宿, 第二天一早, 就带人登门拜访。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唐玉刺杀公主一事,狄康年自是一句不提,只说皇上担心路上招待不周, 特命自己带人前来迎接众人。
正说着话,狄康年突然闻到一股药气,向外面瞥了一眼,见几个丫鬟端着几只五彩大瓦缸从门前经过,瓦缸中热气腾腾,里面装的都是药汤, 问道:“诸位大人可是身体不适,怎的喝起药来了?”
李淳道:“有劳狄将军挂念。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有几个人从前没学过骑射武功,身子本就柔弱, 加上一路舟车劳顿, 水土不服,因此患了急病。好在他们病得都不严重,本王已经找大夫给他们看过了。”
狄康年笑道:“不严重就好, 两国水土不同,钦差大人们不似我们这些常年行军打仗的老粗,身子娇贵得很,一时不能适应,那也实属寻常。王爷,既然几位大人病得不严重,这就请启驾动身。这里距离兴州城已经不远了,咱们刻下动身,中午应该就能到了。”
李淳向外面望了一眼,笑道:“本王只顾着和狄将军说话,竟没发现,外面的天已经这么亮了,是该启程了。”
这日下午,一行人来到兴州城。按理说李淳是卫国王爷,他亲自来兴州城迎娶银川公主,西泥国皇帝应该派皇子在城门前迎接才是,但是城门前一个迎接他们的人也无。
这一行人中,李淳是卫国皇帝的亲弟弟,西门吹雪是卫国皇帝的娘家表弟,身份最是尊贵,其他迎亲使臣见西泥国如此失礼,都不由心下忿忿,觉得西泥国完全不把他们卫国放在眼里。
但见李淳心不在焉,西门吹雪神情漠然,竟然都没有留意西泥国的失礼,其他使臣虽然生气,但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均想:“十一王爷毕竟年轻,很多事情都没经历过,西门吹雪虽然是韩大将军的儿子,但他是在外面长大的,不懂这中间的弯弯道道。等咱们回了住所,可得就这件事,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狄康年在前开道,带着卫国一行人进城。城中百姓先前听说银川公主要嫁去卫国,就都等着看公主出嫁时的热闹,还有许多外地人为了这件难得一遇的盛事,专程赶来兴州城看热闹。
昨天出了唐玉刺杀银川公主一事,普通百姓都不知道唐玉和李淳的关系,听说银川公主身受重伤,好在性命无忧,都以为婚事还是会照常进行,不过卫国这些迎亲使臣得在兴州城多住几个月,等到银川公主养好了伤,再把银川公主带回卫国。
一小部分武林人士,对唐玉和李淳的关系有所了解,知道这场联姻未必还能进行下去,均觉自己这趟当真没有白来,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因此城中百姓听说卫国迎亲队伍来了,都走出家门,来街上看热闹。
这些迎亲使臣见街道旁人山人海,到处张灯结彩,他们走到哪里,人们的目光都追到哪里,都不自禁地有些飘飘然起来。
其中一个少年忍不住感慨道:“我从前只和我珂二哥一起走在街上的时候,有过这等待遇,想不到今日在异国他乡,竟然又体验了一把。”但见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貌俊美,一身锦袍,脸色苍白,略有病容,说完这话,就忍不住咳嗽几声,但神采奕奕,显然十分兴奋,竟是贾琏。
走在贾琏身旁的一个青年笑道:“这怎么一样。贾侯爷每次出门,都能遇到许多大姑娘给他扔手帕,扔香囊,当年潘安驾车行于街上,也不过如此。这在京城都成一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奇景了。现在在街上看咱们的人虽然很多,但若有人向咱们扔条手帕,扔个香囊,那才算是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走在贾侯爷身边的滋味呢。”
贾琏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走在我珂二哥身边,虽然能遇到很多向他扔手帕和香囊的姑娘,但是人家姑娘的手帕和香囊,都是给我珂二哥扔的,咱们怎么好意思接过来?既然扔来的手帕和香囊都和咱们没有关系,那有没有姑娘向咱们这个方向扔手帕和香囊,又有什么关系。”
那青年笑道:“那是你正人君子。”心想:“换做是我,一定先看准了人群中最漂亮的姑娘,等她把手帕香囊扔过来了,我就伸手接住,然后拿着她的手帕和香囊去和她亲近。”这句话在酒桌上说无妨,在街上说可不合适,因此那青年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
狄康年带着卫国众人到皇宫附近的流杯园暂住。这流杯园是皇家园林,和青鸾山上的洗翠园一样,每年盛夏,皇帝等人就会来这里避暑。
流杯园中溪流众多,盛夏时节,天气炎热,住在这里,风动溪水,送来阵阵凉意,自然十分舒爽,但是等到天气转凉,住在这里,可就不舒服了。
因此流杯园一年到头,至少有七个月是空着的,夏天过去以后,只有极爱风雅之事的三皇子李清理,偶尔会向皇上借来这流杯园,在园中举办流觞曲水之类的宴会,邀请文人墨客亲来此诗酒唱酬。
这流杯园占地极广,崇楼高阁,红亭碧水,极尽园林之胜,用来接待卫国使臣,丝毫不显寒酸,西泥国面上也有光,李讹庞自从和卫国定下婚约以后,就派人在流杯园中新建了一些楼台馆阁,保证卫国这些迎亲使臣都有地方住。
没葬遇乞早就带着“一品堂”众高手在流杯园外面候着,见到李淳等人,朗声道:“皇上有谕,请王爷和诸位迎亲使臣齐赴皇宫用宴。”
有些使臣经验老到,听到没葬遇乞管李淳叫作“王爷”,心下稍觉不安,暗道:“婚约都已经定下来了,聘礼也都已经送过来了,西泥国不应该改口叫‘驸马’吗?怎么还管十一王爷叫‘王爷’?”
他们哪会想到李淳竟敢指使唐玉刺杀银川公主,想着这桩婚事是卫国和西泥国一起定下来的,两国都是愿意的,西泥国总不可能临时反悔,这种种不同寻常之处,大概只是因为两国风俗不同。想到最后,心下渐渐安定。
李淳点了点头,说道:“本王刚刚进城,脸上头上都是尘土,容我先回屋梳洗一番,换件衣服,再随大人去宫中赴宴。”
这支迎亲队伍,有二百五十名骑兵,一百名御前侍卫,五十名御者,三十名大臣,二十名太监,二十名宫女,加上李淳及其随从,共有四百八十二人。没葬遇乞说得明白,皇上邀请的只是李淳和三十名大臣,其他人也乐得清闲。
李淳梳洗一番后,就和三十名使臣跟着没葬遇乞等人向皇宫走去,一路上见到许多榜文,因为榜文上的字写得极大,一瞥眼间,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说是朝廷正在捉拿上官丹凤和姬苦情。
上官丹凤本来是宫里的妃子,极得皇上宠爱,昨天皇上发现她和姬苦情私通幽会,还怀了姬苦情的孩子,于是将她打入冷宫。皇上念着往日的情意,想要从宽发落,谁想姬苦情竟然潜入冷宫,将上官丹凤带走了。
只要有人杀了姬苦情和上官丹凤,提着人头去官府,杀死姬苦情,赏银两千两银子,杀死上官丹凤,赏银两千两银子,杀死姬苦情和上官丹凤,赏银五千两银子。若是有人见到了他们,通知官府抓到他们,抓到姬苦情,赏银一千两银子,抓到上官丹凤,赏银一千两银子,杀死姬苦情和上官丹凤,赏银三千两银子云云。
众人看了榜文,都不禁暗暗咋舌,连一直面无表情,似乎万事万物,他都不会放在心上的西门吹雪,都多看了墙上贴着的榜文一眼。
毕竟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家丑不可外扬”。即使是武大郎这种普通百姓,发现妻子和别的男人通奸,再怎么怒不可遏,也不愿把这件事闹大,免得被人戳他的脊梁骨,笑话他不中用,否则妻子怎会红杏出墙,看上别的男人。
那十大恶人中的“不吃人头”李大嘴,发现老婆和她的师弟偷情以后,心中又恼又恨,但是更怕被人发现,他看不住自己的老婆。所以先是苦劝老婆和师弟分手,后来见老婆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地和师弟亲热,还骂他是活乌龟,要他不要管自己的事,一怒之下,就把老婆活活煮了吃了。
他宁可所有人都认为,他老婆从没做过对他不起的事,却被他煮来吃了,也不敢让别人知道,他是因为老婆和师弟偷情,才煮了老婆吃了,免得别人嘲笑他不中用。这种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偷情的心理,才是这些头顶绿油油的男人的常态。
古往今来,不是没有妃子和别人通奸,一旦奸情被人发现,这些妃子往往会被皇帝用别的理由赐死,西泥国皇帝将写着自己的妃子和别的男人通奸,还怀了这个男人的孽种的榜文,贴满大街小巷,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妃子红杏出墙了,这种事情,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
榜文旁边,贴着一张画像,是一个身穿宫装的绝色美女。
这女子虽然只是画在纸上的人像,但看上去栩栩如生,活色生香,倒像是活人一般。
她的一双美眸似有情,似无情,好像是在看你,又好像不是在看你,欲拒还迎,欲迎还拒,看她几眼,便不禁意乱情迷,神魂颠倒。
几缕青丝垂在她的身前,一缕青丝被风吹的飘了起来,贴在她的脸颊上,发梢正好落在她的下嘴唇上。她的一双朱唇微微张开,嘴角微微上翘,似乎下一刻便会对你嫣然一笑,说几句轻薄的话,要你过来尝尝她的嘴唇,是不是如你想象的那般香甜,只看一眼,全身骨头便酥了大半。
众人都像是着了魔一般,驻足不前,停在画像前面,如痴如醉地看着这幅画像,眼光再也离不开了,不知不觉间,脸也已经红了,均想:“世上怎会有如此美女,此生若能与她相伴,那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西门吹雪看着这幅画,过得片刻,向旁边看了一眼,一下就看见了画像上写的四个字:“上官丹凤。”
李淳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看向没葬遇乞,问道:“这幅画像是谁画的?”
没葬遇乞道:“应该是宫中的画师画的。皇上在发现上官丹凤和姬苦情的奸情以前,一直对上官丹凤极尽宠爱,什么东西都给她最好的。如今贴出来的画像,大多都是皇上从前找人给上官丹凤画的,还有一些是昨天现找画师临摹的。”
李淳心想:“画像都能如此动人心魄,真不知本人会是何等容光艳色。”言念及此,心中竟然感到一阵妒意,榜文上提到姬苦情已有八|九十岁,黄土都已经没过鼻子了,真不知他这个老头子,到底有何神通,竟能得到这位绝色佳人的青睐。问道:“你们要抓的是上官丹凤和姬苦情这两个人,怎的只有上官丹凤的画像,却没有姬苦情的画像?”
没葬遇乞道:“这也没法。这姬苦情不是宫里的人,会画画的人没有见过他,见过他的侍卫不会画画,加上见过他的那个侍卫很快就昏了过去,到现在都没有清醒,甚至都来不及告诉我们他的长相,我们也没法凭空变出来他的画像,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认识他了。”
一行人进到皇宫,来到中和殿上,只见西泥国的王公大臣都已散坐各席,一群手执长戟的金甲卫士站在殿内四周,将众人团团围住,殿上居中一席,桌椅铺着绣了金龙的黄色绸缎,自然是皇帝的御座。东西数席都铺着绣了麒麟的紫色绸锻,想必是皇子的座位,这些皇子如今都还没到,座位也都空着。
李淳的桌椅也铺着紫色绸锻,上面绣着山川河流,他坐了下来,带来的两个护卫站到他的身后。
过不多时,众皇子纷纷进来,寒暄过后,各自就座。然后两队内侍从内堂出来,人人身穿锦袍,手中都提着一只白玉香炉,炉中青烟袅袅,殿内暗香浮动。最后四名锦衣内侍走了出来,分别站在御座两旁,四人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有一身强横的外家功夫。
一名太监走了出来,朗声道:“万岁到,迎驾!”众人便都跪了下去。
只听得脚步轻响,两人从内堂出来,一人在御椅上坐下,一人站在身后。
那太监朗声道:“平身。”
众人都站起身来,向皇上看了一眼,蓦地里见到一张芙蓉秀脸,星眼如波,肌肤如玉,偏是男子打扮,身上还穿着龙袍,比他们这辈子见过的女人都要漂亮,差点以为是皇帝的宠妃,扮成皇帝出来接见他们了。但见西泥国众人都神色如常,显然不觉得这个美妇身穿龙袍,坐在御椅上,有什么奇怪的,便知这个美妇确实是西泥国皇帝。
人人心中都不禁大为遗憾,均想:“这样一个绝色美女,怎么投胎成了男人?”
贾珂仔细瞧了李淳一眼,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他是否是别人假扮的,微微一笑,说道:“诸位一路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朕也不知道这兴州城的菜肴,你们是否吃得惯,特意给你们准备了一些长安的菜肴。”说罢,向那太监瞥了一眼。
那太监朗声道:“上菜!”
众太监从外面走进来,将菜肴放在众人面前。
这第一道菜,是将一只火腿剖开,挖出两个孔来,一个孔好似一株梨树的树冠,一个孔好似一个衣衫飘飘的女人。先将豆腐分别放入孔内,等到蒸熟以后,火腿的鲜味都到了豆腐里,便将豆腐从火腿中倒出来,然后将一块烤牛肉削成树干形状,放在盘子上,把豆腐树冠放在烤牛肉树干上面,再把豆腐女人放在树干旁边,最后在豆腐女人的身上,撒上一些红辣椒碎末,倒上一小勺辣椒油,看上去就是一个女人站在一株花树前面,衣衫飘动,满身是血了。
那太监朗声道:“这道菜的名字,叫作‘宛转蛾眉马前死’,取自白乐天的《长恨歌》,讲的是唐玄宗在马嵬坡上赐给杨玉环一条白绫,杨玉环缢死在佛堂的梨树下这个故事。”
他这句话一出,卫国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主人宴请宾客,准备的菜肴,可以不新,可以不奇,甚至可以不好吃,但一定得有个好彩头。
这一道菜讲的是杨玉环被唐玄宗赐死,这个故事本身就很晦气,何况他们是来兴州城迎娶银川公主的,这桩婚事关系重大,谁不希望李淳和银川公主能够长长久久,幸福美满。西泥国皇帝拿出这样的菜来招待他们,既像是在诅咒银川公主嫁给李淳以后,会被李淳杀死,又像是在说,他知道李淳根本不想和银川公主成亲,反而想要杀死银川公主。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太监将第二道菜端了上来。
这第二道菜,是一锅肉汤,提前两天用乌鸡吊汤,然后将鸡肉捞出来,放上金钱菇、莲子、竹荪、猴头菇、虫草花、排骨熬汤,熬好以后,先将金钱菇、虫草花、竹荪等配料都捞出来,锅里只留下清汤和排骨,然后捞出排骨,剃掉骨头以后,重新放进锅里。
那太监朗声道:“这道菜的名字,叫作‘挥金凌烟阁,化肉锅中妇’,说的是唐代名臣张巡,担任睢阳县令的时候,安禄山的叛军打了过来,张巡带领百姓和官兵死守雍丘城,见城中已无粮草,便将自己的妻子杀死熬汤,分给众士兵享用。”
肉汤的香味早已撩拨的众人食指大动,肚子里的馋虫嗷嗷待哺,只等那太监把话说完,他们就夹起一块锅里的肉,放进嘴里尝尝鲜。但是众人可不是“不吃人头”李大嘴,专喜欢吃活人的肉,听完了那太监的话,人人不禁面如土色,看到锅里的无骨肉,明知这应该是猪肉,绝不可能是人肉,但嗓子里还是像是堵了蜡块似的,几乎就要呕吐出来。
第三道菜很快也端了上来。
这道菜是将鲈鱼肉片下来以后,捣成肉酱,放在半截手掌形状的模子里,然后放上酱料,在锅里蒸熟,再将五条大虾裹上面粉,放进锅里油炸,炸好以后,涂上一层奶酪,放在蒸熟的手掌形状的鱼肉旁边,像是五根手指,五条大虾下面,放了一根肉条,那肉条香味浓郁,是用兔肉、牛腰子、猪头肉和羊羔肉糅在一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