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的肩膀不住颤抖,过了片刻,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说道:“何贞夫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便是有杀死宋康王的心,又怎么可能办得到?”
王怜花一笑,说道:“别人未必办得到,但是何贞夫一定办得到,因为宋康王喜欢她。这世上再小心谨慎的男人,也会有放松警惕的时候,尤其是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忙着花前月下,就难免顾不上小心谨慎了。
倘若他觉得这个女人已经完全被他征服了,在他面前只会像羊羔一样温顺,对他言听计从,永远不敢反抗他,背叛他,那他就更不会警惕这个女人了。
何贞夫甚至不需要准备别的东西,她只需要准备一枚绣花针,藏在自己的发髻里,等到宋康王抱住她的时候,她就取下这枚绣花针,伸手抱住宋康王,然后从后面将这枚绣花针刺进宋康王的心脏,宋康王心脏破了个洞,自是死路一条。”
小蝶难以置信地道:“就这么简单?”
王怜花微笑道:“只要你多看几本医术,你就会知道,杀人就是这么简单。”
小蝶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指向夏青,说道:“如果我要杀他,我应该用什么法子来杀他?”
夏青脸色惨白,说道:“小蝶姑娘,你已经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小蝶没有回答,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她喝酒的时候又凶又急,仿佛她喝得慢了一点,就会有人把这杯酒抢走。但是她把酒杯放在桌上的时候,动作却非常的缓慢,非常的漫不经心。
小蝶看着空空的酒杯,脸上神色漠然,眼睛却越来越亮,过得片刻,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说道:“我没有醉,我一定要杀了你。”
夏青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后面,拿起抹布,转过身去,继续擦拭架子上的酒坛,说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我猜你是喝得太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醉话,所以才说你要杀我的。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若你继续在这里胡言乱语,那我就要去报官了。”
小蝶没有理夏青,看着王怜花,问道:“我用什么法子,才能杀死他?”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才能把他杀了,我只知道,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咱们可都要被他杀死了。”
小蝶一惊,突然眼前一花,面前的贾珂已经不见踪影。
她急忙转头,去看夏青,但见贾珂站在夏青面前,微笑道:“夏老板,现在太阳又没下山,屋里这两盏灯,已经足够亮了,你何必再点一支蜡烛?”
夏青脸色惨白,说道:“我只是觉得屋里光线有些昏暗,所以想要再点一支蜡烛,既然你们觉得屋里光线不暗,这支蜡烛,不点也罢。”说着将手里的白蜡烛放到桌上。
贾珂笑道:“不点蜡烛就对了。夏老板,咱们的酒才喝了一半,你就扔下我们,过来收拾柜台,未免有些扫兴。你还是跟我回去喝酒。”
夏青只得点头,放下手里的抹布,坐回桌旁。
小蝶向夏青瞧了一眼,发现他的额头上都是冷汗。
小蝶心想:“他在害怕!他害怕死在我的手上!”言念及此,她突然放松下来。
贾珂走到厨房,就见厨子正在切菜。
那厨子见到贾珂进来,有些奇怪,问道:“客官,你有什么事吗?”
贾珂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有事,是你们老板有事,叫你过去。”
那厨子擦干净了手,跟着贾珂出去,刚一走进内堂,突然间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贾珂将厨子放到地上,走到外堂,将门闩插上,然后坐回桌旁,笑道:“小蝶姑娘想要杀死夏老板,夏老板不想死在小蝶姑娘的手上,现在我们兄弟给你们俩一个机会,如果小蝶姑娘能够打动我们,我们就帮小蝶姑娘杀了夏老板,如果夏老板能够打动我们,小蝶姑娘要杀夏老板,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你们谁先来?”
夏青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满脸怒容,说道:“两位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小蝶姑娘喝醉了,你们两位也喝醉了?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为什么要陪你们玩这种游戏?”
小蝶眼睛却在发亮,说道:“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我父亲有一个手下,他比我大了五岁,小时候就来到我家了,我父亲十分信任他,我父亲的所有秘密,他几乎都知道,我父亲这些年的行动,几乎都是他在暗中策划。
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什么事也不懂,一心把他当成亲生兄长一样看待,什么事情都跟他说,他对我也很好,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只要有人对我多看了两眼,往往第二天他们就会消失不见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到我又遇到了一个男人,他的胆子很大,见到了我,就跟我说我很漂亮,还约我出来玩。
我知道到了明天,他一定会和从前那些男人一样消失不见的,所以我和他分开以后,就悄悄跟在他的后面,想要查明这些人为什么会消失不见,然后我就看见他把那个男人杀死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他这么做全是为了我,那些人接近我是另有企图,我跟他们在一起,只会受到伤害。
我虽然不是很信他的话,但心里还是把他当成对我好的大哥,就没有继续追问。那天他来找我喝酒,我就陪他喝了,等我醒来,我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全都没了。”说到最后,眼中流下了泪来。
贾珂见小蝶悲痛欲绝,心想:“唉,你当时把这件事告诉孙玉伯,哪还有后面这些事情啊。”
小蝶继续道:“他威胁我,假如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父亲,他就杀了我,然后投奔我父亲的对头,把我父亲的秘密都告诉他们。”
王怜花道:“所以你就帮他瞒下了这件事,还任由他继续来找你?”
小蝶流下泪来,说道:“他当时跟我说,他是真心喜欢我,只要我对他好,他就一心一意地为我父亲做事。那时我心里还念着他的好,觉得他还是那个和蔼可亲的大哥,他只是一时糊涂,又太喜欢我,才做下了这样的事,但他心肠还是好的,所以我就相信了他的话。
后来我才发现,他连畜生都不如。他平时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斯文可亲,我从前也是这样以为的,后来他对我做下了那样的事,发现我不敢反抗他以后,就常常在半夜喝得烂醉如泥,然后来我的房间找我,每次都骂我,打我,然后不顾我的意愿,就强迫我和做那种事。
他从来不打我的脸,只打我的身体,第二天我常常疼得起不来床,但因为脸上没伤,所以我父亲一直没有察觉这件事,后来我父亲察觉到了这件事,但那时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我父亲问我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不敢把真相说出来,我父亲觉得我丢人现眼,就把我逐出了家门。
我身无长技,根本没法自己谋生,只能依靠他生活,他见我父亲不管我,就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我几次想要自杀,可是那时我的孩子已经出生了,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已经很可怜了,我不能再让他没有母亲,我不能死,我要活下来。
可是那畜生见我心疼孩子,就用孩子来逼迫我,做那些不想做的事情。这次他来兴州城,我本来不想来的,但是他把我的孩子带走了,还跟我说,假如我不跟他一起来兴州城,他就要把我的孩子拿去喂狗,我只能跟着他来兴州城。无论他怎么虐待我,折磨我,我都不敢反抗,因为我怕我反抗了,他就会伤害我的孩子来惩罚我。”
王怜花见小蝶对孩子如此疼爱,不禁想起自己来。小蝶是被律香川强|奸,才生下的这个孩子,王云梦却是为了让柴玉关对她一心一意,才生下的他,那个本来不受母亲期待的孩子,生下来以后,却被母亲视为珍宝,他这个本来备受母亲期待的孩子,生下来以后,却被母亲弃如敝履,心中当真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王怜花道:“既然你的孩子在他的手里,现在你怎敢反抗他了?难道你不怕他把你的孩子杀了?”
小蝶眼中流下泪来,说道:“我怕!所以我要先杀死夏青。夏青是他的好朋友,咱们现在说的这些话,夏青都听到了,日后一定会告诉他的。只要夏青死了,他就不会知道,我这样一只已经被他驯服了的羔羊,竟然也会有胆子反抗他。
只要他活在世上,宝宝随时都可能再次被他抓走,被他当成用来威胁我的筹码。只有他死了,我和宝宝才能过上平静的生活,所以我一定要杀死他。”
夏青脸色惨白,忽然道:“我可以不把你的心思告诉律香川。”
小蝶冷冷地道:“我从前相信了律香川的花言巧语,已经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了。”
夏青道:“这不是花言巧语,这是我的真心话。”顿了一顿,又道:“你以为我做这些事情,心里很乐意吗?律香川总是跟我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他是怎么待我的?
当年我跟律香川一起去了孙家,我本来以为我能留在孙家,哪怕只是做一个家丁,反正我从不奢求荣华富贵,只要能吃饱肚子,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因为偷了东西,被孙家赶了出来。我离开孙家以后,无处可去,只能继续在街上流浪,以乞讨为生,是律香川给了我一笔盘缠,要我去开一家酒铺谋生。
最初我真的非常感激他,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早就饿死街头了。后来他杀了那个诬陷我偷东西的人,帮我报了仇,我对他更是感激涕零,发誓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好兄弟。直到后来,我发现那人之所以诬陷我偷东西,不是因为他看我不顺眼,就想把我赶出孙家,而是律香川让他做这么做的。
因为律香川不需要一个在孙家做事的好朋友,他需要一个在外面做事的好朋友,而且他需要这个好朋友对他无比忠诚,所以他又是给我盘缠,又是帮我报仇,他要对我对他感激涕零,我越感激他,就对他越忠诚。”
夏青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律香川从前虽然一次又一次地算计了我,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在孙家做家丁,未必比我现在过得舒服,所以我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记恨律香川。
但是律香川为了保证我和他一条心,一直不许我娶妻生子。从前我跟律香川透露过成家的意愿,她要么岔开话题,不让我继续往下说,要么就用他小时候曾经答应过我,他若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定会替我娶个很漂亮的老婆,但是现在他还没有这么多钱,所以我也不要急着娶老婆来搪塞我。
他以为我已经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了,可是他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让我实现我的愿望,这样的生活,我早就厌烦了。”
小蝶怔怔地瞧着夏青,过得片刻,问道:“既然你已经厌烦了这样的生活,那你为什么不反抗?”
夏青道:“如果我杀了律香川,你父亲会放过我吗?”
小蝶一怔,涩声道:“如果你杀了律香川,我不用害怕律香川了,定会把律香川对我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父亲。我父亲知道律香川的真面目以后,当然不会杀死你,给律香川报仇的。”
夏青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我不知道律香川对你做过什么。何况,律香川确实给了我很多帮助,如果不是他在暗中帮我摆平了许多麻烦,我的酒铺可能早就开不下去了。我心里虽然痛恨他,但也感激他,所以并不急着改变现状。”
小蝶道:“这或许是因为,咱们两个都是懦弱的人,明明一直被他欺负,被他奴役,但他只要给了咱们一点甜头,让咱们觉得,日子似乎还能过得下去,就把他给予的苦楚咽了下去。”顿了一顿,又道:“你现在知道,律香川对我做过什么了。”
夏青道:“所以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不会把咱们在这里说的话,让律香川知道。何况你现在也有我的把柄了,如果律香川知道我其实对他满腹牢骚,对他没有任何感激,律香川一定不会让我活下来的。”
小蝶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终于点了点头,看向贾珂和王怜花,说道:“我现在不想杀他了。”
贾珂道:小蝶姑娘,律香川上一次来找你是什么时候?”
小蝶俏脸煞白,伸手抚摸自己的手臂,想起那天晚上律香川对自己的折磨,兀自心有余悸,说道:“是五天前。”她似乎猜到贾珂为什么问她这件事了,说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天或者明天晚上,就会来找我。”
贾珂道:“据我所知,兴州城的城门一直还没有打开,如果他现在是城外,那他今天应该进不了城,可没法来找你。难道他现在在城里?”
小蝶一怔之下,说道:“我不知道。他每次来找我,都喝得烂醉如泥,话都说不清楚,他也很少跟我说……说心里话,大多数时候,他只会讥讽我,辱骂我,说那些难听的话,让我痛苦。他太清楚如何让我心碎了。”
贾珂看向夏青,问道:“你知道吗?”
夏青摇了摇头,说道:“律香川从来不会把他的计划告诉我。我在嘉兴的时候,他来我的酒馆喝酒,大多数时候,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喝酒。在别的地方,他需要扮演彬彬有礼的律香川,但是在我这里,他可以只是一个酒鬼,可以喝得烂醉如泥,不需要费力维持自己的形象。偶尔才会和别人约在我这里见面。”